年羹堯這一番話,將李祿全嚇得癱倒在地上,只剩下兩隻眼睛還稍稍有些活力。倒是那帳房先生多少還有些膽色,此刻鼓起十分的勇氣,卻仍舊語帶顫抖道:“四王爺,看在我家大爺的份上,就饒了小的們吧。”
胤禛面色一沉,道:“爺現在不過是個貝子,可當不起王爺這兩個字。”賬房先生這麼說原本想借機討個好兒,卻被胤禛這句話生生噎了回去。寶柱見年羹堯遞來的眼神,接着道:“你當你們大爺還能保得住你們?天可憐見的,這場禍事一至,只怕最遭殃的便是李大總管!你是讀過書的,可知道劉謹、魏忠賢舊事?本朝取鑑前明,最忌宦官不法!小爺任着宮裡的侍衛,這些年,見過多少被亂棍打死的太監被擡了出去喂狗!還惦着你家大老爺救命?笑話,你可知道,若言官上書彈劾李德全縱容其弟逾制犯上、橫行鄉里,你家大老爺也會被打成一塊爛肉!”賬房先生頓時噤若寒蟬。
半晌之後,李祿全才算緩過勁來。眼睛一擠,竟然若女子般嚎哭起來,惹得寶柱一陣厭煩,重重哼了一聲,才又把李祿全的哭聲嚇了回去。胤禛看着面前的那一團肉球,又好氣又好笑道:“得了,爺信佛,講求的是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最是看不得別人這樣。既然今兒個把你喚了來,自是要指一條明路給你,聽不聽的也在你。”
胤禛這麼一說,聽在李祿全耳中,無異於仙樂一般,當下打起精神,規規矩矩地跪好了,道:“但憑四阿哥的吩咐。”
年羹堯見胤禛不語,會意地微微一笑,道:“先把那些個逾制的事給去了,譬如你家的門,匾額,轎子等。其二,別再見天兒的和官府勾在一起。那些個官員若不是有求於你家大爺,憑他們兩榜進士的出身,能和你論交?你家裡那些逾制的事兒,你道那些官員也和你一般糊塗不知?你可想過,他們爲什麼不給你提醒?這就是他們手裡的一張牌!真的到了翻臉的那天,應景就是大罪過。依我看,還是少給你家大爺惹事,安安生生的做個富家翁的好。其三,多與鄉鄰爲善。別以爲你家出了個五品大內總管就了不得了,你就這麼肯定別人沒個在京裡做官的親眷朋友?惹得急了,就算是個平頭百姓,拼了流配千里,也能上京叩闕敲響登聞鼓!若是御史們聽到是能扳倒宮中內侍頭兒的案子,明白和你說了,那勁頭只怕比叫花子見了銀子還更大些!”
聽年羹堯用辭粗俗直白,惹得胤禛差點笑出聲來,剛剛送入口中的茶水直嗆入喉中,引得一陣咳嗽,急忙用手帕擦了。想那李祿全白丁一個,大約言語也只能如此才能讓他聽得明白。
果然,李祿全一面聽年羹堯的話,一面拼命地點頭,聽到最後,肥嘟嘟的嘴脣癟了兩下,帶了些哭音,道:“四阿哥、兩位爺,您幾位的金口玉言,小的自是不敢不從。可這與鄉鄰爲善,小的,小的……,這幾天大概已經把人給得罪了。”
胤禛三人雖然心知他所說爲何,表面卻裝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年羹堯故意麪色陰沉地問道:“你都做了些什麼?”等李祿全哆嗦着將強拆人房屋之事一一道出之後,寶柱嘿嘿一笑,道:“這也簡單,只是要讓你破費些個。”隨後,寶柱俯身在李祿全耳邊低聲囑咐了幾句。李祿全聽罷,面上表情苦到了極點,像是吃了黃連一般。見寶柱眼珠子一瞪,李祿全不禁打了個寒顫,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見事已成八九,年羹堯看了一眼胤禛,見胤禛微微點頭,便輕咳一聲,道:“你還算識得大體,四阿哥的菩薩心腸也總算沒有白費。”李祿全此刻纔算稍稍送了口氣,忙叩了三個響頭,道:“是是是,四阿哥救小的一族,這份恩情小的記在心裡,必當好生報效。”胤禛正色道:“報效倒是不必。爺說過,既然你是李德全的兄弟,爺便沒拿你當外人,幫襯着些也是人之常情。不瞞你說,爺到此地,爲的是治河。爺奉太子的鈞諭,是掌總的阿哥。爺察看過,水患之巨,首要便在保定府一帶。此事若能功成,就是惠及百姓的千秋大計,於你李家也是好的。”聽胤禛得語氣真像是和熟人拉家常一般,倒把李祿全聽得有些茫然,於是陪着笑臉道:“四阿哥說的是。小的這兒幾乎年年鬧水患。若是大水來了,小的家裡那些田產,還有店鋪,可不就都淹了?”
“着啊,”那二百五的賬房先生也來了精神立刻接道:“所以我家老爺纔要修堤壩來着。”
胤禛一笑,順口問道:“你家修了多長的堤壩?”不等李祿全答話,賬房先生又插嘴道:“大概二里多地罷。”惹得李祿全心中一陣惱怒,當着胤禛又便發作,只能恨恨地想:待回到家中,一定攆了這個不着調的賬房去。
胤禛又問道:“本縣延混河一線有多長?”
賬房終於注意到李祿全的一張黑臉,猶豫了片刻,沒有再張嘴。年羹堯戲謔道:“李二老爺既是本地鄉紳,自然應當知道答案了?”李祿全即便再愚笨,此時也猜到了剛纔胤禛那一席話的用意,權衡了片刻,終於一橫心道:“本地延混河二十餘里。小的想過了,同爲鄉親,小的不能只顧着自己一家。小的願意爲朝廷、爲本地百姓出錢出力,修築堤壩,造福鄉里。”
“甚好!”胤禛聞言而起讚道:“若是李家果能如此,我當上摺子請下皇命,將此堤定名爲‘李家堤’,以表彰你李家兩兄弟的義舉!待到那時,便不是你沾李德全的光,而是李德全要沾的光了。”言罷,竟親自扶了李祿全起身。有當今皇子這一扶,直教李祿全喜笑顏開,頓時覺得全身骨頭沒有二兩重。
此時,幾人才分賓主坐定,重讓店小二熱了酒菜,席間年羹堯又叮囑李祿全二人不可擅自泄露胤禛的行蹤。胡亂吃了小半個時辰,李祿全便滿面堆笑地告罪離去了。透過雅間的窗子,看到李祿全舍了轎,氣喘吁吁地帶着從人遠去,胤禛三人相對會心地一笑,也輕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