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多還有一個時辰,便能看到駱河驛了,胤禛突然覺得一陣落寞,臉色便愈加陰沉起來。身旁的侍從看着胤禛,一句話也不敢多說。胤禛如此模樣已經有大半個月了。年羹堯與寶柱也只默默落後一個馬身,跟在胤禛身後。他們此時的心情如同胤禛一般,康熙爲什麼會在這個啃節上把胤禛遣回北京?
自葛爾丹不戰而退之後,鄂扎、大阿哥便一路追擊,用足了邊擾邊打的策略,把葛爾丹的三萬人折磨得不輕,待到十餘日之後,疲累已極的葛爾丹軍便一頭扎入了由中、東、西三路軍組成的口袋之中。以逸待勞的費揚古之西東二路軍,以及隨後趕到的阿南達中路軍所部,緊緊地將葛爾丹一衆牢牢鎖在了一塊狹長的地區之內。
至此,葛爾丹也意識到了危險的迫近,於是便堅守不出,一時倒也讓費揚古躊躇。過了半月,算準葛爾丹的耐性幾近,費揚古便以碩岱和阿南達兩人帶着四百騎兵,前往特勒爾濟葛爾丹駐地挑戰,但只許敗不許勝。看到清軍只有四百兵馬便敢打上門來,惱怒至極的葛爾丹果然中計,憤憤帶着一萬多騎兵殺出營來,碩岱、阿南達兩人戲做得十分逼真,節節抵抗,且戰且退,終於誘使葛爾丹進入既設戰場昭莫多。
這邊廂,費揚古早已將兵馬分成三路,東路以滿洲旗營、漢軍、察哈爾軍依山佈陣,西路則由右衛、大同、喀爾喀兵沿土拉河佈陣,原東路軍主將孫思克率綠旗兵居中。中路孫思克佔領的山頭地形對清軍極爲有利,其南坡緩,而北坡陡。見中了圈套,葛爾丹只好拼死一搏,令騎兵強攻陡坡。費揚古根據之前制定的方略,令騎兵一律下馬步戰,用火器、弓箭、大炮防禦,約好所有馬軍只有聽到中軍號角纔可上馬。
因爲地勢不利於馬軍奔襲,葛爾丹與其可敦(王妃)阿奴只得帶領準葛爾騎兵下馬步戰。意識到只有強行打通一路纔會有生機,準噶爾人便驍勇異常,冒着炮火猛攻,前鋒甚銳。而中路孫思克親自坐在陣前,其麾下戈什哈更是充任了督戰隊之責,一水的光着膀子,在乍暖還寒的風中挺直着身板,右肩上更是一人扛着一把寒光滲人的鬼頭刀。身後便是用小石塊壘就的一道線。“越線者死!”受此激勵,綠旗兵便據險俯擊,弩統迭發,當準噶爾軍還擊之時,便以藤牌阻擋,見準噶爾軍稍退,便以拒馬、鹿角木列前而進。雙方便如此你來我往,足足僵持了一天。
一直在山頂以千里望注視着戰場情勢變化的費揚古見葛爾丹軍士氣已成強弩之末,且損傷不小,至少一千多人殞身在強攻之中,而中路的綠旗兵不過死傷兩百人不到,便意識到決戰就在此一刻了。再次觀望,費揚古發現葛爾丹陣地的後方有大批靜止的人蓄,便斷定此必爲葛爾丹的家眷、輜重。於是下令讓土拉河畔樹林中埋伏右衛、大同、喀爾喀騎兵出擊葛爾丹的左翼;另派精兵從南繞出,從右翼直插葛爾丹的家眷、輜重。鳴響號角衝鋒,左右翼騎兵同時出擊。總兵殷化行、潘育龍等也從山上麾兵大呼而進,上下夾擊,聲震天地。此時,準葛爾部已經苦戰一日,疲憊不堪,根本無法抵擋兩路以逸待勞的騎兵衝鋒,同時綠旗兵也上馬從山上向下俯衝。準葛爾部在清軍幾路夾擊中戰死四千餘人,所部頓時土崩瓦解,可敦阿奴也殞命於炮火之中,葛爾丹只帶着數騎趁亂逃走,連阿奴的遺體都顧不得了。費揚古派精騎逐北三十里不及,至特勒爾濟山口爲止。
想到那一日康熙的神采飛揚,那一日全軍大擺慶功宴時的酣暢淋漓,胤禛嘴角帶出了一縷苦笑。就在那一日,康熙下令中路進發呼和浩特,以備再戰,言道:“噶爾丹窮兇極惡,不可留於人世,一刻尚存,即爲生民之不利,務必剿除”。當時受這種氣氛的感染,也不知怎麼,胤禛便越衆而出,請求也帶兵追剿葛爾丹。康熙只是淡然一笑,未置一詞。次日卻突然讓李德全傳來口諭,要胤禛、年羹堯等不必辭行,當即返京,幫辦朝務。於是,胤禛只好怏怏地離開,一路之上越想越是鬱悶,接連數十天,說得話寥寥無幾。年羹堯、寶柱雖然也暗自爲胤禛抱不平,卻不敢在此刻觸了胤禛的心襟,便只默默鞍前馬後地伺候着。
快到了,胤禛心中重複着,到了駱河驛,京城就在望了。就在此時,前方遠遠有兩騎飛馳而來,爲首的高喊:“來人的可是四阿哥?”聲音雖遠,卻是恁的親切,胤禛愣了一發,定睛望過去,不是戴鐸還有哪個?
這些天第一次胤禛露出些笑意,竟然不顧身份,縱馬迎上前去,大聲應道:“戴先生,戴先生,我在此處!”見果然是胤禛,戴鐸又着力加了兩鞭,瞬時,兩人便會在了一處。看着胤禛疲憊而又帶着些惶惑的面孔,戴鐸不由得心中一酸,下馬拜倒在當地,道:“四爺!”
胤禛看着戴鐸這個亦兄亦師的臂助,喉頭有些哽咽,那些心中的苦楚頓時全部在這一刻迸發了出來,開口才覺聲音有些顫抖,便生生地收住,垂下眼簾,半晌才又開口道:“你怎麼,怎麼來了?快些起身,咱們之間,不興這些。”
起身之後,戴鐸關切地望了一眼胤禛,伸手拉住胤禛的馬轡。胤禛見狀,立刻落鞍下馬,道:“戴先生,便和胤禛走幾步罷。”
戴鐸微笑着點了點頭,手卻不鬆馬轡,只是隨步走在胤禛身側,道:“四爺,若不介意,戴鐸試解四爺此時心境如何?”
胤禛苦笑了一聲,道:“心境?我是越來越看不透皇阿瑪和我自己了。”
戴鐸此刻臉上帶了幾分嚴肅,道:“不過如此四爺就受不住了?四爺是不是覺得,此次大捷,全靠四爺您籌劃得當,所以皇上就該賞您一個全功?當然,戴鐸明白,馬軍步戰,火器爲主,包括中路進兵,都是四爺主諫的結果。可四爺您可曾想過,再有一戰,葛爾丹就要覆亡了,皇上爲什麼偏偏此時支了四爺回京?”
戴鐸的問得每一句話都是這些天最困擾胤禛的問題,此刻胤禛完全怔住了,過了一刻,才無奈地搖搖頭,道:“皇阿瑪天心難測,我又怎麼能猜度得出?”
戴鐸此時眸中精光一閃,道:“四爺您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