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時分。俗說秋涼似水,縱使天色清朗,可隨着秋風陣陣,伴着寒意而落的黃葉,卻怎麼都映着些蕭索。仿似是更要在人們心內添上些寒意,聖駕甫返暢春園,便傳出石破驚天的消息來,康熙諭諸皇子等,“皇太子胤礽、自復立以來、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業、斷不可託付此人。朕已奏聞皇太后。著將允礽拘執看守。”此諭一出,接着便是下令暢春園與京城四處加緊了關防。整一日,由暢春園往返京城官道上的辦差之人便是絡繹不絕。
雍王府,胤禛鎖緊了眉頭,吩咐高無庸道:“傳爺的令下去,自今兒開始,閉門謝客。凡我府中人,一律不得與外人傳一句閒話。但若有違者,爺縱有佛心,也絕計容不得他!”同一時刻,八貝勒府,卻是另一派氣象,胤禟笑着對胤禎道:“怎麼着,這一百兩銀子輸得不冤罷,早和你說了,必是今年,老二必然就得被廢,你偏不信,你九哥的眼毒着呢。”胤禎湊趣笑了笑,朝一旁胤禩處一拱手,道:“後晌得讓八哥幫小弟墊上。這回可是他要得意了,怎麼着也得讓弟弟們雨露均沾不是?”胤禩雖也笑着,卻略有些勉強,道:“二哥雖然被廢,皇父屬意之人卻必不是我。不過,今兒這事兒也算是件幸事,不論是誰,只要不是二哥做了龍椅,咱們兄弟就算還有條活路。”胤禟擺了擺手,立起身來,道:“這麼些年,皇父總算想明白了,祖宗江山絕不可付與老二。立儲之事,八哥太過慮了。大哥被圈,老三除了會修書,會拍馬,還能做什麼?再說老四,早沒了少年時的勁頭,只想太太平平做他的雍親王,偶爾派個差事,還是樁盡得罪人的活兒,老十三,哼,如今只怕皇父連正眼都不瞧他。看我等一衆阿哥,還有誰人望最高,能讓百官臣服的?若議立儲君,必然非八哥莫屬。”胤禎聽到此處,神色有些異樣,卻是欲言又止。胤禩見了,雖也是笑,卻有些晦暗不明,道:“十四弟可有高見?”胤禎稍有猶豫,道:“九哥說得極是,只有一樣,小弟…卻是拿不大準。”胤禟揚了揚眉:“嗯?”胤禎小聲道:“經歷四十八年那一回,皇父只怕不會輕易議立儲位。”胤禟揮了揮手,道:“就算皇父不想立,臣工們呢?說得透亮些,那一起子官員之於擁立之功,就是如蠅逐臭!皇父一日不立,耳根子必一日不得清閒。老二的餘黨,老三那幫子文人,鐵定一個二個的跳將出來,待皇父不勝其煩,咱們的人再下死力保薦,真等到了那會兒,皇父還不得把八哥這衆望所歸的立了太子?”聽及此處,胤禩緩緩頷首,道:“上一回確是聲勢太大了些,這才惹了皇父的忌諱。此番,我便只是稱病,總之由得別人去鬧。”胤禎雖是心內不以爲然,卻也不想在二位哥哥興致高的時候敗了他們的性子,便不再開口,只淡笑了吃茶。
第二日,胤禎僅帶了兩名侍衛從人,藉着討開光手珠的籍口到了雍王府上。胤禛雖說不見外客,卻也拿這自行其是的十四弟無奈。坐在花廳裡,胤禎甫開口便是半真半假地幾句:“這幾日知道四哥圖耳根清淨,可四哥您是懷璧其‘罪’呵,您手上不是有幾串**活佛開光的手珠?小弟看着眼紅,少不得要和四哥開這個口討一串,四哥您可得割愛。”胤禛聽了只有苦笑:“阿靈阿才奉了皇父之命遣了兩個司官進藏去授**‘額爾德尼’封號,頒金印金冊,等他們回來,只管問阿靈阿要,手珠斷斷少不了你的,你偏就要打我的主意?”胤禎卻是一擺手,面上帶出些不屑,道:“我卻是頂瞧不上這位,空頂着個國公的爵,內裡卻是糊塗,格局一點都無,還偏就愛說些不着調的話。”見胤禛並不接自己的話頭,胤禎不着意地又加了一句:“前幾日在八哥府裡,阿靈阿還混說八哥的生辰八字和皇父一般,這不是給八哥招禍?滿嘴的荒唐。”“哦,倒有這事?”胤禛稍稍斂了笑,略一沉吟,道:“你若有機會能勸八弟的,不妨一勸。眼下正是亂局,我們兄弟萬不可再給皇父添憂。守着謹言慎行,便是大善。”胤禎深深看了胤禛一眼,道:“四哥還是這般淡然的性子,直叫小弟羨慕。咱們兄弟之間讀書最多的,反倒是浮躁得緊,四月請皇父幸了他的王園,前兩日聽說又上了摺子,說他園子裡新建了幾處景兒,請皇父一遊,可見得心思火熱。可照我說,四哥的圓明園更好。”胤禛笑着看他,道:“今兒你是怎麼了,往常可沒見你這麼多怪話。三哥無非是一片孝心,特意請皇父去散散心,這事還值得去掰扯?”胤禛似有似無的埋怨,倒讓胤禎輕笑出聲來,道:“得得得,知道四哥高遠,可又不是在朝堂上,四哥與我一母同胞,就不能說幾句不是官面上的兄弟體己話?四哥,您不能總像佛堂裡供着的菩薩俗務不問罷?且不說四哥現在在兄弟間居長,凡事弟弟們還得指望四哥指教章程,就算不說甚麼,聽聽小弟倒倒牢騷總成罷。”胤禛被他引得莞爾一樂,道:“我不過說了兩句,就引得你好一通村,沒得還埋汰了菩薩,仔細接茬兒便得現世報。我便有什麼章程指教,你也得肯聽纔好。”胤禎也是一笑,道:“四哥總覺小弟就是那頑劣的主兒,便這一樁,小弟再怎麼也趕不及十三哥。”如同屋內進了冷風一般,一時之間胤禛的笑容凝在了面上,輕輕嘆了口氣,才道:“這幾日天冷,十三弟膝傷又開始發作,兼着弘暾也是不大好,他胎裡不足,入冬以後也就沒斷了藥,你若得空,去他府上看看。”胤禎稍有一愣,也是收了笑容,沉沉道了聲“是”。
逢此大事,除卻十月初三日,皇太后聖壽節之外,康熙在宮內逗留的辰光俱不過四個時辰,就便是逢上常朝應禮的日子,也都是卯時打神武門進宮,不到申時便駕返暢春園,故致閣部各官,京郊往來駢蕃;又大案未決,是以皆照乾清宮御門聽政例,箭廳之上訓諭頻仍,一應庶務悉決於此。二十日方有旨意從園內傳出,命將廢太子胤礽遷出原所,禁錮於鹹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