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柱黑着臉子,急匆匆地進了禮部大堂,見四下還有些雜佐官員,便請胤禛借一步說話。胤禛見寶柱這般,便知必無好事,不由暗自嘆息,面上卻是淡淡,道:“瞧你這一臉的官司,就知今兒必然又不得安生了,說罷,又是什麼事兒?”寶柱低聲道:“四爺,這兩天舉子們算是消停了,可京城別處裡議論會試弊案的卻越發多了起來。奴才留意打聽了一下,京裡各大戲園子裡目下都在演着同一齣戲,叫做《通天榜傳奇》,約莫着與這事有些牽連。奴才去要了一份抄本,特地拿來給四爺過目。”說着,便從袖籠之中摸出一疊紙頁子。
胤禛接過匆匆讀了幾頁,不由苦笑,道:“文采了得,卻不知這又是哪一位的手筆?”寶柱恨恨道:“奴才問過了,此人在官,是戶部一名主事,據說還是孔聖人一族,叫孔尚任。想來此人着實可惡,四爺爲着這場風波,已然是沒日沒夜地奔忙,他卻是火上添油,還嫌事兒不夠亂是怎的?四爺,您只要一句話,奴才這就收拾他去!”說着還真就摩拳擦掌地想往外衝,唬得胤禛急忙拉住了他,道:“且住了!歷練了這些年,你怎麼還這般沉不住氣?”一面說,一面把寶柱生扯入後堂之內。
胤禛讓寶柱老實坐了,略一沉吟,問道:“你適才說議論弊案的越發多了。究竟是什麼情形,細細地講與爺聽。”寶柱見胤禛一臉的肅穆,也不敢再由着性子,稍稍理了理頭緒,道:“這幾天奴才奉命督着五城兵馬司巡視,似乎情勢尚可。可前日奴才自己的長隨卻和奴才稟說瞧見街上有人聚集議論科場弊案,奴才於是多長了個心眼,換了身尋常百姓的衣裳,去了一回南城的醉不歸。果不然,還真讓奴才曉得了不少事。”望着陷入沉思之中的胤禛,寶柱頓了一下,接着道:“在館子裡有一羣讀書人聚在一起,商議着要上書都察院,還說再不濟,便要擡着聖人像叩闕,嚷嚷着只有殺李蟠、姜宸英,纔是循天理、正國法。他們一面吃酒,一面寫揭帖,有些文字,奴才瞅着有犯忌諱的意思。因這起子人言談之中,常提及這出《通天榜傳奇》,奴才便上了心,昨兒親自去了一趟戲園子。看戲的還真不少,不少人看了一場又一場,下了戲便扎堆地罵朝廷官員,中間說了不少混帳話,奴才覺着這是要出事了。後來再打探了一下,才知道是這個孔尚任做的好事!”
胤禛此時心亂如麻,這場弊案似乎已經逐漸失控了,若是由着它發展下去,難保有人要爲此掉了腦袋,只是不知誰會是最後的犧牲品,是李蟠、姜宸英,還是孔尚任、抑或是那些受了《通天榜傳奇》影響而一股熱血涌上頭去開始抨擊朝政的青年生員?這番風波會造就一場血腥的*嗎?若是如此,自己該如何行事才能避免這場慘劇?
入夜時分,胤禛才得以回府,剛扔下馬繮繩,高無庸便已迎了出來,瞧胤禛一臉疲色,請了安之後,稟道:“戴先生在府裡候着主子呢。”胤禛聽了總算纔有了些笑模樣,道:“哦,戴鐸回京了?幾時到的?怎麼府裡沒人送給信給爺?”高無庸陪着小心,道:“回主子的話,戴先生是晌午才返京的,未及回家就先來府裡見四爺,聽說四爺在禮部視事,便說要趁着空兒把一些事理些頭緒,等四爺回府在和四爺商討。”胤禛笑意更濃,有着戴鐸在一旁參詳,便似給自己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
匆匆來到書房,便見戴鐸正伏在案旁看着邸報與奏章節略,約是聽到了腳步聲,戴鐸擡起頭來,見果真是胤禛,便搶着幾步就要請安,卻被胤禛拉住,笑道:“先生不愧是我的及時雨,這幾天才唸叨,若是有先生在旁參詳,我何至苦惱如斯。這不,先生就來了!”戴鐸聽了自然感動,道:“奴才蒙主子擡愛,這幾年超遷授了山東河道。雖說職銜升了,卻不能時常在京爲主子分勞,令奴才始終掛念不已。如今,恰好逢着要來戶部交涉,便急着先到主子府上。近來奴才聽聞了一件事,總覺有些蹊蹺,要和主子好生商議一番。奴才尋思着,京裡似乎不太平,此時若是奴才能留京,便是大善,奴才寧可還做回原先的戶部郎中去。”胤禛心中也是暖暖的,道:“你這份心意,我記着,到底是自家人。來,坐下說話。今兒我着實有些乏了,也還沒用晚膳,索性叫人熱壺酒來,你我邊用邊聊。”
過了不多會,四色淨素的小菜便送了上來,還熱着一壺酒。戴鐸爲胤禛斟了一杯,道:“主子,就在前幾日,濟南、曲阜各大戲園都在演着同一齣戲,聲勢不小,叫做《通天榜傳奇》。奴才在進京的途中也聽到不少議論,主子可曾聽說?”胤禛頷首,從懷中取出那份抄稿,面上的笑容也斂了去,道:“我也正爲這事兒憂心。寶柱下晌來禮部衙門尋我,給我看了這個。”胤禛指指那一疊紙,接着道:“他還與我說了他這兩日在坊間所聞所見,讓我心驚不已,眼下京裡已然鬧得沸沸揚揚。再不舉措,怕是事態不可收拾。”其後,又把先前對科舉案的處置對戴鐸撿着大略說了一番。戴鐸自己淺淺飲了一口酒,道:“主子先前舉措,奴才以爲甚是妥當,想來他人也尋不出一分錯來。目下太子又有什麼章程?寫了摺子稟告皇上了麼?”胤禛一想到太子,更是無奈,道:“太子?他還是與往日一般,逢着這樁事,便只有溜肩膀把我向前推,哪裡還有什麼章程?給皇上的稟章我倒是見了,輕描淡寫了幾句而已,說京中官宦子弟有中榜事,恐惹落第士子物議。”戴鐸微微搖搖頭,道:“主子,奴才只是覺得這事透着幾分邪性。明明事態看着已然安穩下來,憑空突然就出了這一幕《通天榜傳奇》,不光在京城大行其道,連齊魯之地也處處可見。只怕,此時連江南也……。”頓了一下,戴鐸像是猶豫了一下,才道:“奴才以爲,主子當即刻上一份摺子,六百里加急遞到御前,請皇命,待聖駕返京,御臨重試!”隨後,戴鐸嘆了口氣,道:“興許皇上在等着就是太子或者您的這份摺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