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胤禛聽得有如此衆多的權貴子弟被拔了貢倒也有些訝異,待聽得年羹堯的名字胤禛卻暗自吁了口氣,年羹堯的文采如何,他最是瞭解,在京的舉子們常常一道會文,年羹堯都是個中翹楚,加之康熙幾次當着朝臣讚許過年羹堯,做臣子的自然心領神會,取中他並不意外,應當用不着去賄賂主考纔是。只是索額圖說這番話的意圖更加耐人尋味一些,似乎是尋摸準了才把年羹堯的名字放在最後一個,他是明知道年羹堯是自己的門下才有意爲之。
胤禛於是不置可否,淡淡問道:“這起子貴胄子弟都取在了幾榜?”索額圖從胤禛面上什麼都看不出來,多少有些怏怏,道:“俱在二榜三榜。”胤禛笑道:“要依着我看,他們倒也未必是靠舞弊得來的功名。聽索公說他們的家世,都是些有名的書香門第,取中並不意外。王熙、韓菼家訓之嚴更是滿朝皆知的,子弟關在書房之中,每日著文五篇,如有不通之處,責罰甚嚴。此番只取在二榜、副榜,只怕回府還得挨家法呢。不過,索公的消息倒是送了我一個小彩頭。”望着索額圖錯愕的神色,胤禛微哂,道:“原先年羹堯還向我誇口,說憑他的文章必入頭榜無疑,這下倒好,回去倒要好生羞臊他一番。”索額圖這才訕訕陪着笑了一發,道:“年家的後生也算了得,二榜十七名,不算辱沒了四爺。只是,這場風波怕是不像四爺所說能輕易揭得過去。我這兒有一份抄報,四爺先請過目。”言罷,索額圖從袖籠之中摸出一份折的四四方方的箋紙遞給了胤禛。胤禛接過,剛讀了幾句,便心驚不已。
這份揭帖名曰《士子揭世文》,文中洋洋灑灑數千字,稱:“朝廷科目,原以網羅實學,振拔真才,非爲主考納賄營私、逢迎權要之具。況聖天子加意文教,嚴飭吏治。凡屬在官,自宜洗滌肺腸,以應明詔。不意副主考如李蟠、姜宸英等,絕滅天理,全昧人心,上不思特簡之恩,下不念寒士之苦,白鏹薰心,炎威眩目!中堂四五家盡列前茅,部院數十人悉居高第。”內中如親歷其事一般,言之鑿鑿宣稱每一名入榜的官宦子弟行賄多少,送銀幾何,其中更宣稱年羹堯攜湖撫資囊潛通一萬!文末還文辭犀利地道:“夫衆主考不閱文而專閱價,滿漢之巨室歡騰;變多讀而務多藏,南北之孤寒氣盡。取人如此,公論謂何?似此敗檢,貽玷清流,以御魑魅,未足蔽其厥辜;肆諸市朝,庶少伸夫公道。吾輩進退不苟,死生惟命,務請尚方之劍,斬彼元兇!當路風聞既確,目擊又真,何惜彈劾之章,達諸天聽!不然,苟白簡之遲遲,致羣情之洶洶,一旦有義士者挺身而起,或刺之於國門,或殺之於車下,四方聞之,恐笑士大夫之無人也!”照索額圖的評述,這份揭帖之所以在京裡傳得沸沸揚揚,就因爲其中內容亦真亦假。例如,文中所提之魁首姚觀,確爲姜宸英同鄉。以此指責姜宸英徇私,不由得衆人生出些疑心。
胤禛遲疑了片刻,道:“此事可已報於聖上?”索額圖搖頭,道:“現下里留守京裡的大學士們都噤了聲,上書房也還沒收到官員們的摺子。”胤禛聽罷只是苦笑,涉及此事的大學士自然沉默是金,畢竟要避嫌,可旁人如御史一樣的言官竟也同時閉口不談?此事鬧得如此之大,康熙知曉不過是時間問題。越發的藏着掖着,康熙便越會起疑心,認爲官官相護。胤禛繼而又問道:“太子與大阿哥是什麼章程?”剛問完,胤禛就意識到自己這一問近乎多餘。索額圖方纔那一番話,明裡暗裡都是在爲李蟠等抱屈,看來太子是要保李蟠?索額圖卻是避而不談,只一笑,道:“大阿哥又告病撂了挑子,太子這些日子忙着國政,只怕還無閒處理這樁瑣事。還好四爺回了京,太子總算有了倚助。”胤禛聽到這話卻是頭疼不已,這回子去毓慶宮請安定是沒什麼好事兒。
索額圖中途轉進了工部衙門,胤禛則硬着頭皮去宮中見太子胤礽。胤礽怕熱,趁着康熙南巡,平日便在勤政親賢殿東的芳碧叢看摺子。胤禛到時,胤礽半倚在一張紫藤躺椅上,懶洋洋地一面納涼,一面讀着摺子,躺椅四周放了四隻冰盆,面前奇石林立,翠竹掩吹,涼爽宜人,間或廊前不時傳來清脆悅耳的鳥鳴聲,胤禛甫一進入,都覺神清氣爽。
給胤礽見了禮,胤礽這才坐起身來,拉着胤禛寒暄了兩句,又吩咐上了一碗冰鎮桂花酸梅湯給胤禛,笑道:“四弟隨皇阿瑪南巡,我原以爲你能趁機好好品味江南,不料還是被派了河工的差事,到了卻是八弟得了便宜。”胤禛呵呵一笑,撇過了胤禩一篇,只道:“臣弟倒像是勞碌命,時時不得清閒。”胤礽頷首,道:“能者多勞嘛,皇阿瑪看重的就是四弟這點,凡事從不避辛勞。”隨口給了胤禛一顆甜棗之後,胤礽湊近胤禛道:“不瞞四弟說,哥子近日來還真是身心俱疲。政務實在繁雜,光摺子每日至少便有六七十份,逢着緊要的,還得寫節略進呈皇阿瑪御覽。雖說皇阿瑪當日離京之時,命大阿哥輔佐於我,他卻哪裡像是輔佐的樣子,初時總與我對着幹,這幾天索性就告了病!如此看來,四弟返京倒正是時候。”
胤禛欠身道:“太子是知道的,小弟才疏……。”還未說完,胤礽便打斷道:“甭與我說勞什子謙讓的話,你的才具,旁人不知,我難道心中還沒數?不過一樁小事而已,四弟就不必推辭了,莫不是連我的面兒都不給?”胤禛原本想說的話都被太子生生堵了回去,無奈地笑笑,道:“太子言重了,小弟原本是想偷個閒,早與文覺和尚約了,返京與他坐而論禪。太子既如此說,小弟也只好負了那和尚一回。”胤礽撫掌笑道:“待四弟圓了這樁公務,哥子做東,陪文覺一席京中最好的素齋。”
於此同時,遠在蘇州的三阿哥胤祉收到了一份從自己府中送出的文稿,細看之下,不由得拍案稱奇道:“聘之果然妙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