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良走到寧雨秋身前,躬身蹲下,單手撫上她的肩頭,萬千話語皆悶堵於胸,
寧雨秋嗚咽良久,緩緩擡頭,目光期待的問道:“將軍~寇賊將除,父親死因明朗,你心中的結是否解開?”
賀良微微一愣,想要追問寧老侯爺死因之事,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口。
此時此刻,他不想對寧雨秋談起此事,他沉默了片刻,鄭重道:“都過去了,起碼在爲夫心中都過去了。”
兩滴豆大的淚水從寧雨秋略顯滄桑的美眸之中滴落,她的嘴角彎了彎,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漸漸現於臉龐。
賀良見狀,儒雅一笑,沒有了今年來的冷硬,恰是初相逢時的溫柔。
他認真的看向寧雨秋,目中充滿憐愛和愧疚。
“爲夫誤夫人半生,從今往後諸事不理,一心追逐夫人腳步。”
寧雨秋微微一愣,繼而目中含淚的回道:“將軍說的什麼話?自然是雨秋追逐將軍腳步纔好。”
頓了頓,寧雨秋還是有些放不下心來,她抿了抿脣,低頭再次問道:“可是…將軍真的能放下麼?”
賀良執着半生,寧雨秋很難相信他會諸事不理。
“長江後浪推前浪,如今年輕一輩如此出色,爲夫實在無需庸人自擾。”
賀良將寧雨秋小心扶起,經歷了一番生死,他似乎真的放下了一切。
他灑然一笑,繼續說道:“還請夫人同爲夫一起做最後一件事,此事過後,咱們夫妻二人便即刻奔赴京城,跪求太夫人原諒爲夫昔日荒唐。”
回京見太夫人是寧雨秋一直以來的期望,賀良有此想法,她自然樂意之至,只是不明白最後一件事是什麼,連忙出聲發問。
賀良沒有隱瞞,告訴她這最後一件事,便是說出自己所知的一切。
夫妻二人並肩走出祠堂,賀良刻意走到寧雨秋的左側,似乎在隱藏他那空蕩蕩的左臂。
寧雨秋敏銳的察覺了他的意圖,心中一痛。
將軍是一名武將,保家衛國是他的心中所願,如今失去一條手臂,武功也盡數失去,此時的他與常人無異,想必將軍心中並不好受。
寧雨秋佯裝輕鬆的輕聲道:“寇賊將除,天下太平,遠離硝煙,看盡盛世繁花,倒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將軍你說是麼?”
賀良清楚寧雨秋的意圖,腳步微頓,他看了看自己的左袖,笑道:“夫人所言不差。”
醒來之後,他便清楚自己武功盡失,再不復當年之勇,他難免心中失落。
只不過,此刻他之所以刻意避忌,只因不希望寧雨秋爲此事傷懷罷了。
夫妻兩人皆是爲對方着想,卻還是難免生出誤會。就像此刻,寧雨秋以爲他先前之話只是無奈之舉,安慰她的成分居多。
賀良與寧雨秋做了多年夫妻,可近十年來他們之間缺乏溝通,以至於看不清對方的心思,明明是爲了彼此好,卻因爲無人說出口而導致彼此心有彷徨。
賀良思及此處,幡然醒悟,他伸手拉住寧雨秋有些無措的手,認真說道:“常聽人言,夫妻相處當坦誠以待,從前爲夫未能做到,日後定然不會如此。”
不等寧雨秋回話,他繼續說道:“斷臂於爲夫而言的確心有慼慼,然,這次保住一條性命,得以與夫人廝守下半生,爲夫心願足矣,未有半點不甘。”
寧雨秋今日如同一個愛哭的孩子,聽到賀良說出此話,她忍不住再次淚如雨下。
良久後,她哽咽道:“當年你若是說出心中打算,我們夫妻齊心,說不定又是另一番景象,這些都怪你,都怪你讓我們平白蹉跎多年…”
她語帶責怪,沒有方纔的溫婉,倒是有幾分跋扈刁蠻。
賀良見她如此模樣,終於吐出胸中濁氣,伸手攬過寧雨秋,柔聲道:“是啊~都怪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鐵漢亦有柔情時,老夫老妻相擁,散盡往日一切陰雲。
兩人雖然心情激動,卻仍然顧及形象,這一抱並未持續多久便再度分開,只是兩人的相處再也不似方纔相敬如賓的模樣。
他們似乎回到了年輕之時,言語無需禮數,一切隨心。
賀良說起了這些年自己做過的錯事,道明瞭來渤襄的目的,寧雨秋則告訴賀良,這些年來她一如既往,又將賀良失蹤後發生之事盡數說出。
兩人之間再也沒有隱秘。
看山是山,看上不是山,再看還是山。
從來沒有人改變初心,只是迷霧障目罷了!
……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
賀府遲來的晚宴徐徐擺開。
此時此刻身在渤海的親眷各自忙碌,甯浩鑫還在四處行醫,孬孩跟隨左右,於亦景賀子皓行船遠征寇島,魏家父子亦是如此。
此番開筵,人不齊,卻不顯冷清。
賀良此時醒來之後,變得毫無架子,態度親和,以往每日掛在臉上的冷硬消失不見,終身戾氣亦無處尋覓。
宴席上,衆人有說有笑,不論尊卑,不論長幼,氣氛輕鬆,笑語連連。
齊玄宸和不請自來的南夜頻頻舉杯,李大夫亦不甘示弱,寧薇漁妹和錦雲姐妹相互佈菜,輕聲低語,
賀良大病初癒,不宜進食太多,一碗花甲海鮮小米粥下肚,他便放下了筷子。
不過,他並未離席,只是面帶微笑的聽着衆人說話碰杯,目光時不時的看向漁妹。
方纔寧雨秋已經給他介紹過了,他清楚漁妹是賀奔之女。
賀奔是他無可替代的心腹,雖然心中早已清楚賀奔身死,在得到確切消息之時,賀良還是心中剜痛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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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寧雨秋將漁妹收做義女之事,賀良極爲贊同,在他看來,賀奔爲他而死,他自然要替其照顧漁妹一生。
他心中暗下決定,日後定要將漁妹當成親生女兒一般對待。
賀良頻頻看向自己,漁妹自然有所察覺,猶豫了許久,漁妹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賀良,輕聲道:“義父,父親臨終之時曾讓小女轉述他的遺言…”
她低下頭,言語有些猶豫,她不清楚賀良聽到父親的遺言會是何種反應。
衆人聽到漁妹之言,皆不約而同的安靜了下來。
賀良則微微一愣,他深深的看了漁妹一眼,顧左右而言他道:“你父親可曾告知你,他早已爲你取好了名字?”
“父親臨終之前並未說起!”漁妹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一下就忘了方纔要說之話。
賀奔臨死之時尚有時間說出此事,但他並未說起,漁妹並不知道此事,只以爲賀奔未曾給她取過名字。
賀良聽了漁妹的話,心中思慮開來。
當年賀奔以爲妻子和女兒身死,遂爲她們兩人設立牌位,他偶然看見才得知賀奔早已爲女兒取好了名字,只因那段時間賀奔與周氏時常發生口角,遂未曾提起此事。
對此,賀奔極爲懊悔,女兒連名字都沒有便離開人世,一直是他無法釋懷之事。
在賀良看來,賀奔臨終前見到漁妹,必定不會忘記告訴她。
看來,賀奔是想要賀良告訴漁妹此事。
賀良明白賀奔的愛女之心,自然心中有了明悟。
他感嘆道:“當年你母親離開渤襄,你父親正在軍中議事,他回到家中之時,你母親已經走了一天,因此造成了無可挽救的悲劇,這並非他所願。”
“我明白的。”漁妹低聲回道。
賀良欣慰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賀奔看到與你年紀相仿的閨女,總是會沉默許久,他對你與你母親實則一片真情,只是世事弄人,未能圓滿收場。”
“往事已矣不提也罷!”賀良嘆了一口氣,目光慈愛的看向漁妹說道:“我想你父親臨終之時未曾說出你的名字,並非是他忘了,而是想要讓我來告訴你。”
“你父親曾道,你於他而言是上天饋贈,是稀世珍寶,是以爲你取名爲珍。”
賀奔幼時未曾念過書,認識的字沒有幾個,他所取的名字用字簡單。
然,一片拳拳愛女之心卻絲毫不顯單薄!
“賀珍,賀珍…”漁妹一遍又一遍的唸叨着自己的名字,用心感受着父親的心意,滿目緬懷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