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矇矇亮中,寧音塵一邊喝着滾燙的濃茶,一邊說着她所謂的荒誕故事:“成禧十五年的四月,寧音塵被寧十月從閣樓上推下來,傷了心脈,張神醫斷定活不過二十歲,爺爺爲了救寧音塵,給了她琉璃人蔘養氣丸。
那原本是應該上交藥幫的。後來,召南大旱,年底時寧家傾家蕩產,亦不能交上十五年的任務。爺爺上京,被藥幫幫主重罰,斷了手筋腳筋,割了舌頭。受不了這般屈辱,爺爺自盡了。寧穀風知道是寧音塵用了琉璃人蔘丸,害得寧家傾其所有亦不能留住召南堂堂主的位置他一生的鑽營,都是爲了召南堂的堂主。他恨寧音塵,便將她關在閣樓,時常辱罵,餿菜剩飯,薄被布裙:寧十月偶爾會用各種法子折磨寧音塵,用鞋打她的臉,放蛇蠍在她的衣服裡,令人澆她一身大糞,寒冷的冬夜推到外面。體無完膚地過了三年,寧家依舊落敗,寧穀風尋到了寧音塵的婚約,便用她去討好楚家。楚家亦想與寧家結親,畢竟寧穀風是個製藥師,他們家那一年正好做起了藥材生意。成親過後,楚扶玄從軍,丟下寧音塵在楚家。婆母及妯娌都罵寧音塵,認爲是她教唆楚扶玄從軍。寧音塵膽小,便躲在閣樓裡不敢出門。雖然沒有人打罵她,卻也是餿菜剩飯,過了七年。七年後,楚扶玄功成歸家,休棄糟糠之妻,另娶佳人。被休棄那晚,寧音塵被車撞死,一睜開眼,又是成禧十五年的四月,被人從閣樓推下的那個時刻爺爺,這個故事荒誕嗎?”
寧老爺子手中捧着茶,一直都沒有喝。
寧音塵卻吸了吸鼻子,她的眼眶早就紅了,只是故作輕鬆:“爺爺,折騰了一晚,您也早點歇息,大伯派人殺我之事,爺爺,您會替塵兒住持公道吧?”
寧老爺子這纔回過神來,啊了一聲:“你且回去歇着,這件事爺爺自會處置。”
寧音塵走後,寧老爺子獨坐書房,一直保持一個姿勢,半天沒有動彈。
李萬處理好了寧穀風那邊,纔過來回話,見寧老爺子運個模樣,嚇了一跳,忙問是怎麼回事。
“穀風那邊情況如何?”寧老爺子問道。
“不太好十月小姐又哭又罵,說塵兒小姐與尤晝少爺是妖怪,要人找道士捉妖:老爺則一直不說話,神志不清,嘴巴里唸唸有詞,大致是求塵兒小姐別撕碎他“李萬嘆了一口氣,說道“老太爺,這件事應該如何收場纔好啊?還有塵兒與尤晝少爺老太爺,您在聽小,
的說話嗎?”
寧老爺子噯了一聲,擡眼看着李萬,然後道:“你坐下”
“怎麼了老太爺?”李萬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見寧老爺子的神色有些怪異,心中很擔憂“老太爺,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您告訴小的”
“李萬啊,你還記得塵兒從前的性子嗎?”寧老爺子突然說道。
“從前的性子?”李萬不知道寧老爺子到底想說什麼,疑惑不解。
“對,就是從前的性子,你還記得嗎?她從前膽小愛哭、怕事,不敢出門,不敢見人,吃個飯都是被十月欺負,你還記得嗎我那時常常說,她的性子要是強硬一分就好了你還記得嗎李萬,她是從什麼時候不同的?她從什麼時候起,整個人都變了模樣?”
李萬咀嚼寧老爺子的話,突然恍然大悟:“老太爺,您是不是覺得這個塵兒小姐,不是咱們家原來的塵兒小姐,是被人掉包了?”
寧老爺子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把剛剛寧音塵的荒誕故事,原封不動說給李萬聽。
李萬張大了嘴巴:“這,……”
寧老爺子點點頭:“她是從十五年四月那次被十月從閣樓上推下來之後,就不同的她很強勢,也很機靈,跟從前的那個孩子完全不同。
我記得你那時總是說怪事只因爲我一直希望她變得跟現在一樣,所以沒有深究李萬啊,你說,她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她是活過兩世的人嗎?”
李萬瞠目結舌:“怎麼怎麼可能呢?”
“她突然改變,是因爲什麼?她知道即將大旱,是因爲什麼?她從前很怕穀風,但是那次醒來之後,她很恨穀風,連你都看得出來,說她看到大老爺的眼神,像要殺人一般爲什麼?”寧老爺子說的緩慢“楚扶玄相貌堂堂,家資殷實,又對她體貼人骨。她卻寧死不想嫁入楚家,爲何?”
李萬一句都答不上來。爲何啊,這也是他們曾經的疑惑。
書〖房〗中,一片寂靜。
半晌,李萬突然想起了什麼,噯了一聲:“老太爺,那時您不是常常跟小的說,塵兒小姐很奇怪,她哭起來的時候,好似經歷了世間無盡的痛楚。
只有經歷過數不盡的痛苦的人,才能哭得那般傷痛欲絕”
“是啊”寧老爺子點點頭“李萬,你已經相信了這個荒誕的故事
其實,我也信了……”李萬低下頭,中晌他才道:“塵兒小姐好可憐怪不得她昨晚要殺大老爺和十月小姐……他們都該死的!”………,………,………,………,………,…………,………,……,………,………,……
寧思樂與葉簾卷擡着楚扶玄出孤枕山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
寧思樂衣衫被燒得襤褸破壞,青絲也燒焦了一大截:葉簾卷倒是乾淨,但是他一直扛着全身乏力的楚扶玄,亦累得出了一身的汗。楚扶玄便更加狼狽,他在爐鼎裡泡了大約半個時辰,骨頭都軟了,舉步不了,一直都是葉簾卷扛着他。
“你們這樣回去,家中衆人一定會憂心的”葉簾卷說道“不如先去我那裡,我在召南城另外有個住處,回頭給去給你們一個人尋一件乾淨的衣衫,梳洗打扮過後在回家楚兄弟也別擔心,你的骨髏酥軟大約再過兩個時辰就會還原。畢竟那種藥水進入身子,對你不好,我那裡有些藥物,你拿去服用……”
“多謝葉兄”楚扶玄連開口都極其困難。
“那多謝葉公子了!”寧思樂亦沒有推脫。她現在的模樣,的確是狼狽極了。
葉簾卷的宅子,在召南堂的附近,離寧家不遠,遙遙相望能看到寧家大宅的青磚黑瓦。是一處非常精緻小巧的院落,兩間客房,一間正房,兩個小廚房。其中一個上了鎖,還布了界,應該是葉簾卷的煉藥房。上次聽他說,在末洲的時候,他是個煉藥師,三流的煉藥師寧思樂自己燒水,葉簾捲上街買些衣衫。
等他回來的時候,寧思樂正在給楚扶玄擦臉。只聽到楚扶玄聲音斷斷續續:“你無礙吧你吃了那麼多的鬼魅會傷身子的吧多謝你救我……”寧思樂卻大方地笑了笑:“無事的,葉公子身上有藥,剛剛出來的時候我就吃過了,如今無事,只是臉色不好,歇息幾天就跟從前一樣……”
“多謝你……”
“客氣了楚師兄,咱們是同門……”
葉簾卷這才故意咳了咳,笑眯眯倚在門框上,望着他們倆:“不打擾吧?衣裳買回來了……”
寧思樂擰乾帕子,替楚扶玄擦了擦手,這纔出去。接過葉簾卷手裡的衣衫,觸及他的眼眸時,寧思樂看到他的戲濤,故意一本正經,不讓他有機可乘。葉簾卷笑得更加開心了。
寧思樂出去之後,葉簾卷給楚扶玄喂藥,又忍不住感嘆:“你小子運氣!這姑娘就是一冷冰,倒是對你有情是她求我跟她進山去救你的日後啊,那些不值得你惦記的人,忘了也罷。這姑娘人品氣度相貌,樣樣不輸寧音塵化”
“可她不是寧音塵”楚扶玄轉過臉去,半晌才道出這麼幾個字。
葉簾卷愣了一下。
寧思樂回到家中時,已經中午了,剛剛踏進家門,就聽說正午三刻家中要商議大事,所有男丁全部出席。當然,庶子是不用去的。
“小姐,您知道是怎麼回事嗎?”小丫鬟低聲八卦道“昨夜大老爺叫人綁了音塵小姐……”
寧思樂正在喝茶,聽到這裡,忍不住噗的一聲,一口茶噴了出來。
寧穀風綁架寧音塵?找的是什麼人啊?就算百個江湖高手,都不夠寧音塵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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