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靜待
靈元單膝跪在地上，並沒有出言自辯。
顧海看着他神色變幻，卻久久不言。
夜風吹過，車上的燈搖曳出一片碎影。
“十八娘知道？”顧海忽的問道。
靈元垂頭不語。
“你走吧。”顧海吐了口氣，淡淡說道，放下車簾。
阿四聞言忙牽馬前行。
“少爺，這是一些…..”靈元擡頭說道，一面從懷裡拿出一本書，舉過頭頂。
顧海的車並沒有停留，也並沒有理會。
“少爺….”靈元站起身來，抓住車轅，帶着些許急切悽然，“少爺，救救楊大人….”
“還是顧娘子細心。”黃內侍晃着手笑道。
經過這段時間的用針用藥，昏睡的症狀已經緩解了很多，但這卻是用身體的刺痛換來的。
他的神情依舊淡漠無波，但經過這段時間相處，顧十八娘已經能從他的話裡聽出些許情緒，雖然很多時候都是她自己的猜測，但至少此時她能確信文郡王並不是不悅，他的聲音裡帶着玩笑意味。
黃內侍忙跟上。
文郡王擡腳向書房的方向轉步，顧十八娘鬆了口氣，跟上。
“哦，沒什麼。”顧十八娘收回神，抿嘴一笑，伸手接住幾片飄落的花瓣，小小的白白的帶着清香，“不如給郡王您做個香囊，也好驅驅身上的藥味…”
“去告訴他們，人可以撤了。”文郡王緩緩說道，邁過門檻，站在點點日影裡。
深秋的時節，穿着夾衣的文郡王光潔的額頭上浮現一層細汗。
“你去吧，既然你不是那等人，就找個機會，離開吧。”顧海輕聲說道，聲音裡是濃濃的倦怠，他垂下車簾。
“桂花開了嗎？”文郡王淡淡問道，視線投向門外，此時陽光燦爛，地上斑影重重。
離皇子冊封沒幾天了，到那個時候，絕對不可以讓替身出場。
“他說得對，一人不可以興邦也不可以滅邦，這不是一個人的事…”顧海輕聲說道，聲音透着滿滿的無奈，“這都是…聖眷啊…”
“真的沒問題嗎？”顧十八娘看彭一針，投去尋問的眼神。
看他如此從容悠閒，其實如同赤腳走在刀尖上吧。
顧海看着他一刻，終於伸手接過來，就這車燈翻開，只看了一眼，神色頓變。
只見一個宮裝華服的女子從院門前緩步走來，她的面容嬌美，膚色白皙，金簪挽發，神態步伐無一不彰顯華貴之氣。
彭一針點點頭，“多走走，多走走好，氣血通暢。”
“少爺…”靈元看着他，黑暗裡眼睛微微閃亮，“少爺也…怕了…”
是的，沒錯，聖眷，那是天，那是神之子，有神之子天之子的庇護的人，會是有罪的人嗎？那是豈不是說天錯了神錯了？
文郡王也看向她，目光居高臨下傾瀉下來，與頭上跳躍的光影混雜在一起，讓人不能直視。
“以前不覺得…”文郡王站在桂花樹下，看着盛開的花朵，輕輕吸了口氣，“三月只知藥味後，才覺得，這花的味道還真不錯….”
緩步而行，走過樹蔭遍佈的小路，雖然看上去文郡王興致很高，但顧十八娘還是不容拒絕的將他向書房的方向帶去。
“請郡王賞臉，是奴婢的榮幸。”顧十八娘一手牢牢的扶着他的胳膊，另一手隨着身子矮了矮施個半禮，鄭重說道。
“郡王！”他們齊聲喚道，同時走過去幾步。
“不用。”文郡王淡淡說道，負手走了幾步。
“我看上去已經到了要人攙扶的地步了？”他忽的說道。
彭一針點點頭。
“準。”文郡王的嘴邊勾起笑意，他簡短的答道。
“至少，我還能感覺到痛。”文郡王答道，臉上浮現笑意。
顧十八娘略一遲疑，跟了上去。
“別告訴小姐和靈寶….”靈元垂下視線。
沒有用…沒有用….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緩緩轉過身裹緊身上的披風慢慢的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語氣低沉，乾澀，似乎從自己口中說出來是那樣的無奈。
從今日起，他將親身出現，不再用替身。
黃內侍神色鄭重，垂頭應聲是，碎步向外而去。
“文哥哥！”一聲女子的嬌呼從身後傳來。
“在想什麼？”文郡王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文郡王不再說話，邁步向外走去。
“累不累？”顧十八娘小步跟上，小心的問道，“痛不痛？”
“這是….”他啪的一聲將書合上，帶着幾分不可置信看向靈元。
顧海看着他，微微閉了下眼。
彭一針已經讓開了，文郡王緩步走出來，許是躺得太久了，走路的姿態有些僵硬。
有人推門進來，顧十八娘忙拿起拂塵做出清掃架上書的姿態。
顧海看着他，沉重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悵然，緩緩說道：“這些事太危險，以後….別做了。”
顧十八娘和黃內侍聞聲轉頭，待看到人，面色頓時驚喜。
二人同時一驚，文郡王停下腳，顧十八娘也轉頭看去。
看着二人一前一後，彭一針撓了撓頭，賞花這種事他這個大老爺們實在是沒什麼興趣，還是抓緊時間多看幾眼書，多扎自己幾下練練手，這樣生的機會可能會多幾分。
顧海看着他，胸口劇烈起伏，心中有千言萬語要問，話到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文郡王似乎有些意外，也許是不習慣有人如此貼近自己，身子微微僵了僵。
“慢着。”顧海出聲喚道。
感覺到文郡王手臂傳來的抗拒，顧十八娘擡眼看他，帶着幾分凝重說：“攢着力氣精神還要在人前用，風景什麼時候想看就能看…等好了，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
“…我準備了好久，可是，沒有人肯接….”靈元看着他，眼圈微紅，“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上邊的人知道….”
“可以走了？”黃內侍的眼淚頓時如泉涌。
顧十八娘和彭一針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裡，尤其是顧十八娘，這十幾天裡，幾乎沒有出過書房的門，頗有幾分山中無日月的感覺。
這句話輕輕飄入靈元的耳內，神色頓時晦暗不明，他的確不是很聰明的人，但那是因爲缺少人情世故的歷練，如今的他在這不見血的戰場上旁觀，有些事便也透徹明白。
“問我什麼？”彭一針的聲音從書架後傳來。
“是嗎？”他淡淡問道。
顧十八娘隨着他也擡頭看，秋風捲過，蕩起一片花瓣在空中飛旋，引得蜂蝶紛亂。
文郡王停了一刻，目光環視，似乎對自己熟悉的環境已經陌生，片刻之後，他邁步沿着路向一片花樹重重走去。
最後一句話聲音低低，但卻清晰的傳入車內顧海的耳內。
是啊，活着多好，有什麼比活着更好？當初怎麼會爲了一個人，就捨得自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呢？
如果那時候自己撐過去了，也許也會活得很好吧，哪怕是自己一個人。
靈元沒有再說話，而是將手裡的書再一次舉過來。
“今日天氣好，院子裡的桂花開得好…”黃內侍笑眯眯的說道，“不如去折幾枝來….”
“先去問問彭大夫可不可以….”顧十八娘認真的答道。
顧海低頭看着自己手裡拿着的書，面上浮現一絲苦笑.
“沒用的….”他搖頭說道，“沒用的…”
“是，開的可好了….”黃內侍擦着淚堆起滿臉的笑說道。
“我走了，少爺….”靈元低聲說道轉身。
“今天是九月初八了…”她提筆輕輕在紙上勾了一筆，“過得真快啊…”
有什麼可說的？沒什麼可說的。
晃了晃拳頭，深吸了一口深秋帶着涼意的空氣，活着，誰不願意呢。
“那…那楊大人…”靈元跨上前幾步，聲音裡帶着急切與驚慌無助。
人都的路都是自己走的，除了自己，不應該由別人來爲自己受累受驚受怕。
“少爺….”靈元很是吃驚。
靈元收住腳，轉過身。
文郡王在幾步外轉頭看着，神情從容淡然，帶她站起身才轉開視線，沿着路向一邊緩步而去。
“是。”顧十八娘點點頭。
靈元帶着幾分不解看向他。
顧海笑了笑，擡頭看了眼漆黑的夜空，嘆了口氣，“你不懂，我原來也不懂….”
“官場上與戰場上不同，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其實是錯的。”顧海的聲音低低傳來，“我想，會有別的辦法，但現在我真沒有辦法…靈元，我顧海要當一個懦夫了，因爲我不知道我們這些做兒子的，用自己命也換不來父親的明白的時候，我這樣做，還值不值不得….連命都沒了，還能做什麼？”
馬車漸漸遠去了，靈元站立在原地，目光看着幽深的暗夜。
“你說什麼？”他掀開車簾，看着靈元問道。
顧十八娘輕輕塌了塌嘴，踮腳伸手扯住一花枝搖落滿滿一手掌，蹲在地上用帕子包起來系在腰間。
顧十八娘輕嘆口氣，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
在她身後跟隨三四個氣勢不凡的侍女，在這侍女之中夾雜着苦臉賠笑的黃內侍。
“白玉郡主，您不是說要走了，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他低聲哀求道。
白玉郡主根本就沒有理會他，步伐優雅從容，雙手端在身前，面上浮現一絲淡淡的笑。
“老黃兒，這就是你說的文哥哥不方便見客？”她緩緩說道，目光落在顧十八娘與文郡王相扶的手上，柳葉眉微揚，一股凌厲之氣瞬時流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