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回京
建康，掛有王宅二字的深宅大院裡，萬物復甦春意盎然，但來往的僕從神色卻帶着一絲惶惶。
寬敞的大廳中，本就沉悶的氣氛因爲屋子裡坐滿人而更加壓抑。
此時所有人的面上死氣沉沉。
“這麼說，藥價又降了三成…..”王洪彬的臉僵硬，手中緊緊攥着茶杯，站得近的人甚至都聽到茶杯因受外力擠壓而發出瓷裂的聲音。
大廳裡衆人神色頹然的點了點頭，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該死的！別以爲這樣就能讓我們低價拋售！”王洪彬終於怒氣爆發，他站起身來，將茶杯摔在地上咆哮道，“買，再買進，將藥市上所有的桂枝我們都買了….”
此話一出，滿大廳的人神色驚恐。
“二老爺，不能再買了….”兩個年長的人顫着手說道，“我們的本錢投入太大，已經週轉不靈…..”
資金週轉不靈，這就犯了商家大忌。
“怕什麼！”挨着王洪彬而坐的一個男人也站起來，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臉上掛着一絲冷笑，“他們現在壓價，第一無非認爲我們家有大量桂枝囤積，認定我們想要急着銷貨，所以才一再壓低價格，想要撿個大便宜，第二，則是這藥市上還有桂枝，他們認定就算我們不賣，也能從別的地方買進….”
說罷不待信朝凌再說什麼，他伸手拿起一旁的墨綠披風，大步向外而去。
王洪彬便將先前的打算一一說了。
“說吧，他們怎麼說？是不是要了很高的利息？”王一章緩緩問道。
“你問對了。”信朝陽一笑，“這是我們大有生做的。”
至於哪裡變了，卻是說不上來，他不由將視線仔細的掃過她的眉眼。
濃濃藥味的屋子裡，擠滿了人，低着頭搓着手，不時的唉聲嘆氣。
“看來，是那些人堵住我們的後路了….”王一章長嘆一聲，一句話沒說完人就栽了過去。
信朝凌面色古怪，看向身旁兩個年輕人，“真的假的？”
“請。”她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衫，含笑迎了出來。
“在足夠的利益面前，有什麼不可能的！”王一章長嘆一口氣說道，他的雙眼更加渾濁，目光掃過眼前二人，王洪彬雖然還保持坐姿，但額頭已經出了一層冷汗，而三老爺已經微微發抖了，兩個人顯然已經被突然的狀況打擊的失魂落魄了。
“可是，我們的可用的錢…”年長的人有些遲疑的問道，“已經不多了….”
中年男人臉色一僵，“爹，我這是爭..…”
中年男人蹬蹬後退幾步，滿面不可置信。
“罷了，你們去吧…”王一章慢慢合上眼，低聲說道，“我累了….”
正說話間，一個身高瘦長的人衝了進來，面色焦急張口就要說話。
看着這兩個老者離去，信朝凌才急忙忙說道：“大哥，不好了，顧娘子回京了。”
“也是，對大哥來說，人有什麼可想的,太簡單了….”信朝凌也聳聳肩，拍了拍二人的肩頭，“走，走，咱們不跟他一般，該想還得想，怡紅樓新來了一個姐兒，我請客….”
王一章看向王洪彬，王洪彬雖然沒說話，但面上的神情顯然也是如此想法。
“我對生意不太瞭解，聽說保和堂因爲採購出售桂枝跟藥棚會鬥了起來是怎麼回事？”顧十八娘看着他問道。
“說，多高的利息！”中年男人一咬牙問道。
一陣慌亂之後，走了又被請回來了的老太醫在屏退其他人，對着王洪彬二人搖了搖頭。
“這兩個丫頭烹的一手好茶，我這個人不懂茶，留着倒是糟蹋了，聽聞二老深諳此道，所謂寶劍贈英雄，還望二老笑納。”信朝陽含笑說道。
信朝陽站起身來，含笑看了看身旁兩個侍婢，侍婢心領神會，放下手中茶具，乖巧的站到二位老者身後。
王洪彬二人頓時臉色灰白，噗通坐下來。
“去了，去了，三老爺，我都去了，人家見都不見,說聶老爺子沒在家….”來人連聲說道。
說到這裡他哈哈大笑幾聲，一拍桌案也站起來，目光掃過衆人。
說完那這句話，他一陣巨咳。
“請說。”信朝陽答道。
“如此我們就告辭了。”兩個老者站起身來，含笑說道。
門外信朝陽踏步而來，看着顧十八娘含笑而立。
王一章虛弱的笑了笑，吩咐人送老太醫出去後，看着跪地悶聲哭的二人，緩緩吐了口氣：“收手吧，這次咱們是鬥不過了，無論如何也要保下保和堂這個名字，哪怕只剩下一個名字….”
“爹，只要撐過這口氣，只要我們再囤積一批桂枝，局勢就能扭轉….”王三老爺早已經因爲自己方纔的話而激動不已，攥着拳頭說道。
“不懂爭氣纔是賭氣！”王一章依舊短短說道。
“怎麼可能？”中年男人臉色頓變，失聲問道。
那人轉過身，垂着頭喚了聲老太爺。
“什麼？”王洪彬問道，“大點聲。”
“拋售吧。”王一章打斷他，簡短說道。
二人低聲喚道。
“叔…”
“哎，大哥，你去哪？”信朝凌忙問道。
“二叔三叔…”王晉一陡然衝了進來，滿色激動，“快，快，爺爺他….”
老太醫帶着習慣性的笑，點着頭恩恩的說醒了醒了，卻並沒有直接回答衆人的問話。
王一章慢慢的睜開眼，吐了一口渾濁的氣。
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響起，信朝凌帶着兩個年長的人衝了進來。
頭髮花白，穿着官袍的老大夫顫巍巍的出來了，衆人呼啦一下圍了上去。
“老傢伙，這次我要先走一步了…”王一章的聲音從牀上幽幽傳來，帶着幾分笑意。
來人面色極爲難看，咬着下脣，看了看他們二人，又看了看王一章，似乎難以啓齒，聲如蚊蠅。
扔下這一句話，信朝陽施然而去。
“他本來就底子差，這些年硬撐着，這大限到了…”老太醫低聲說道，見慣生死，臉上也沒什麼特別的感情。
“所謂爭氣，一則要有一爭的條件，二則要有爭之能勝的手段，三則要有爭之必勝的時機….”信朝陽端坐桌案前，身旁兩個美貌侍女動作嫺雅的泡茶斟茶。
“已經向那幾家商行錢莊借去了，就憑咱們與他們多年的交情，也憑咱們保和堂的信譽，他們肯定會…”中年男人帶着滿臉的自信說道. 衆人這才鬆了口氣。
“錢！”王洪彬說道，帶着幾分期盼看向王一章。
“現在還瞞得住嗎？”王一章打斷他，“我是病了，卻還沒瞎了聾了…”
“我也想她了，見見去。”
信朝陽放下茶杯，看着她整容道：“如果我想說，要顧娘子莫要插手此事，顧娘子什麼想法？”
“王二爺，王三爺，老太爺讓你們進去。”他看向王洪彬說道。
“你們打算怎麼做？”他緩緩問道。
“爹…”
“給我站住。”王一章看到了，說道。
“只需這一次，再撐一個月，如果他們還不鬆口，就不能再撐了，就是損失一半也得賣了…”王一章顫聲說道，看着面前二人，“保和堂是咱們王家百年積下的，人說富不過三代，如果真應驗了，也沒什麼，保住咱們的根，總有再長成的時候….”
那人擡起頭，看了王洪彬二人一眼。
聽到信朝陽來了，正和靈寶互敘別後的顧十八娘不由愣了愣。
“怎麼樣？”他聲音沙啞的問道。
“你要顧娘子助什麼？”王一章忽的問道。
“老大人，怎麼樣？”
另一個老者點點頭，捻鬚說道：“這京城的藥行，也是該充充新鮮的時候了，保和堂，老了….”
二位老者對視一眼，看着信朝陽一笑道：“大少爺這是何意？”
“賭氣就是爭氣，會賭氣就是會爭氣！”中年男人漲紅臉說道。
身形未變，穿的還是舊年的春衫，但信朝陽卻閃過一絲念頭，這姑娘變了。
那人一咬牙，心一橫，跪下說道：“他們…都不借….”
王一章躺在厚厚的被子下，面色灰暗，短短了幾天時間，這個老人如同突然被抽去了靈魂。
詢問聲低低雜亂的響起來。
王洪彬強笑一下，“二叔，您好好養着，別擔心，生意沒…”
“我可以告訴顧娘子，這一次就是你傾家蕩產之力，也保不住保和堂。”信朝陽淡淡說道。
王洪彬一看他的臉色心裡就咯噔一下，立刻衝他使個眼神。
這一句話讓大廳裡所有人都面色大變，王洪彬與那中年男人一起衝了出去。
老太醫呵呵笑了，“是你這老傢伙的福氣….終於能歇歇了,這些身外物兒孫事你就放下吧。”
“對，爹，她是劉公的徒弟，繼承的不只是技藝，還有劉公的錢，劉公縱橫藥界幾十年，只怕有多少錢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只要她揚言說要炮製桂枝,肯定大家都要搶着送去,那這桂枝的價格肯定就翻着滾的….”王三老爺也振奮起來。
二老哈哈大笑，衝信朝陽拱拱手，“那就多謝大少爺美意了。”
信朝凌訕訕笑了，瞪了身旁兩個捂着嘴偷樂的年輕人，“我是想顧娘子的錢嘛,不過，顧娘子自從那次以後，就退出賭場，怪可惜的…..”
“我的想法就是大少爺猜到那樣。”顧十八娘也神色鄭重緩緩答道。
王洪彬二人點頭，面色羞愧又焦急。
信朝陽含笑還禮，二老便轉身而出，兩個侍女碎步相隨。
“沒有。”顧十八娘苦笑一下，“我並不是稀奇這個，而是稀奇大少爺如此暢快的告訴我，是爲了什麼。”
信朝陽恩了聲，看他，“這是好事啊，你不是想念她很久了？”
簡單的互相問候過後，顧十八娘輕抿了一口茶，道：“有一事正想要問問大少爺。”
“這很稀奇嗎？”信朝陽轉着茶杯笑道，“天下生意爲利益，利益總共這麼多，你多賺了我就少賺了，但凡做生意的想自己多賺錢，應該沒什麼可奇怪的吧？”
“爹…兒不孝….”二人同時跪下來，頭枕手伏地哽咽道。
王洪彬二人只覺得嗓子哽咽，一左一右跪在牀前。
“你有沒有去信義和？”他上前一步，喝問道。
顧十八娘面色微微愕然。
信朝陽微微一笑，“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不止你一個人想着她的錢….”
“這位信大少…”其中一個老者回頭看了眼綠竹擁簇的小亭，帶着幾分讚許點頭，“知情知趣知人知心，果然非碌碌之輩。”
“周醫官，老太爺怎麼樣?”
“所以越這個時候，我們也越不能退讓，我們就要買，大量的買進，告訴他們，我們保和堂不急着銷貨，也告訴他們，除了我們，他們，買不到桂枝！”中年男人冷聲說道，“這就叫奇貨可居！”
王洪彬二人立刻衝進內室。
那人領會轉身就走。
“二叔，二叔…我已經請了顧娘子相助….”王洪彬跪行過來，拉住王一章的手哽咽道。
“這王家此舉果然如大少爺所料，犯了商家不可意氣用事不可賭氣而戰的大忌啊。”在他對面坐着兩個老者，面帶笑容，端起茶杯輕輕品嚐。
在客廳分別安坐，靈寶帶着丫鬟斟上茶，便屏退左右，自己侍立在顧十八娘身後。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說道，“他們，他們跟我們這麼多年的關係，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見死不救….”
王一章帶着自嘲一笑，搖了搖頭，“洪彬，醫者不治必死之人，你還不明白嗎，我們保和堂的內裡朽的太久了，自己先動，許能保全其身，如是再賭氣，那可就…..”
王洪彬二人互相對視一眼，終於低頭應聲是，垂頭退了出去。
“爹…”中年男人一臉自信，“你放心，這次是難了點，但我們絕對能撐過去….”
“怎麼，大少爺可是來請我賞梔子花了？”她笑道。
“假的。”兩個年輕人聳聳肩齊聲說道，“大哥從來不想人。”
“你這是賭氣。”王一章說道。
王洪彬二人大驚，忙不敢再爭辯，接過侍女手裡的茶水，喂水順氣，好一陣忙碌，王一章才緩過勁。
大廳裡響起嗡嗡的議論聲，顯然這個道理大家也懂，片刻便都認可了。
顧十八娘點點頭，“我知道。可是有些事必須做是不是？”
“是。”信朝陽點點頭，“所以，我並不要顧娘子放棄援手…”
顧十八娘再一次愣了愣，面上帶着幾分不解。
“我只是想告訴顧娘子，我是個只知道銅錢眼裡翻跟頭的生意人，所以這一次你做你該做的，我不怨你，我做我該做的，你也別怨我。”信朝陽擡眼看她，緩緩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