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亮,你在這幹嘛?”伍學長揣着明白裝糊塗,大晚上的,月黑風高,躲在樹底下吃乾硬的玉米麪煎餅,用腳趾頭都能想到。
“最近,那個,我,最近,就是餓了,這東西比較寒酸,害怕被人家看到。”白亮訕訕的笑着,露出一口半黃的牙,上面還沾着黃色的煎餅。
伍學長湊近了,沒繼續說話,因爲他看到白亮臉色蠟黃,而且有些黑,不是曬得黑,是暗沉。這說明這小子最近營養不良,中氣不足,人很虛,腎虛。
“喏,拿着回宿舍吃吧,吃完睡覺。大冷的天,別凍感冒了,遭罪。”伍學長從書包裡拿出一大包沙琪瑪,這是小齊早上偷偷塞進去的,他一直沒捨得吃。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天三餐,營養根本跟不上。
白亮侷促的站在那裡,眼巴巴的瞅着,嚥了口唾液,直說不要。伍學長瞅着他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樣子就沒好氣,直接丟給他,轉身帶着七喜走了。
周圍重新陷入黑暗,白亮將沙琪瑪揣在懷裡。低身撿起半塊煎餅,將外面一層掀掉丟垃圾筒,掰掉邊沿進灰的部分,狼吞虎嚥的吃掉剩下的。煎餅渣子掉了一地,被風揚起,打着旋兒飄走了。
翌日,伍學長一如平時的上課下課,不理會最後一排白亮緊張面孔。他昨晚想了一夜,覺得這事不能拖,必須儘快解決。與之相比,話吧和莊晨玲的事兒就只能順延了。琢磨了半晌,等到中午下課,直接去了高一男生宿舍。
“天,出來一下。”伍學長推開林天寢室的門,滿屋子臭腳丫子味,薰得人直作嘔。在髒衣服和襪子堆裡,找到正在看四格漫畫的林天。
“學長,找我啥事啊?”林天一骨碌翻身而起,趿着拖鞋顛顛的跑過來。伍學長跟宿舍其他人打個招呼,退身而出。
“宿舍味道這麼大,也不開窗透透氣,那牀邊都是誰泡的鞋墊襪子啊,都泡臭了。”伍學長揉揉鼻子,打了兩個噴嚏,兩人一前一後來到陽臺上。
“天一冷,人就懶,現在起牀都靠毅力,洗臉都靠勇氣了,誰還在意這些瑣事啊。找我什麼事啊 ,不會是想我了吧?”林天眉眼抖動,裝出一副可愛兮兮的表情,伍學長踹他屁股一腳,提示他陽臺裡面洗刷間裡很多學生在洗漱呢。
“問個事兒,最近咱們班男生有什麼異常沒?”伍學長直截了當。
“你饒了我吧,我又不是碎嘴三八,老子是直男。”林天間接回答。
“咱們班誰家裡比較窮,還自帶煎餅來學校啊?”伍學長換個問題。
“帶煎餅的多了,我知道的,光妹子就三個。你別說,人家那煎餅金黃酥脆,酸甜爽口,很好吃,比白麪饅頭還好。當然也有不好吃的,比如說黃曉明家的,黃的發亮,死硬死硬的,咬不動,傷牙。.......”林天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伍學長擡手打斷他,似乎想起了什麼。
陽臺正對着宿舍樓的門口,吃完午飯的學生三五成羣的往回走,準備午休。黃曉明低頭夾着一本書走過來,形單影隻,嘴裡吃着一塊乾硬的鍋餅,每咬一口,餅渣子撲簌簌的往下掉。
伍學長抓抓頭髮,跟林天對視一眼,林天眼裡也是一副驚訝的表情。班裡的獎金加上學校的成績進步獎,總共五百多塊,按理說,黃曉明不會過的這麼寒酸。再怎麼艱苦,也不能連鹹菜都沒,抱着一塊單餅生啃吧。
“上星期,他還有吃有喝的啊,怎麼辛辛苦苦這麼久,一下回到解放前了?”林天大爲不解,扒着陽臺,瞪大眼睛瞧,直到黃曉明消失在宿舍樓門口。更讓他下巴跌地的事情還在後面,白亮從宿舍樓急急而出,朝着三食堂跑了過去。
“不對啊,這兩個人以前有說有笑的,而且吃飯上廁所都一起,好的就差穿一條褲子,睡覺抱在一起了。”林天喃喃自語,聽在伍學長心裡,別有一絲含義。
伍學長轉身推開玻璃門,向着黃曉明宿舍走過去。林天摩挲着下巴,歪着頭,想不懂到底是什麼情況,待了十分鐘,想的牙疼,嘆口氣,回去繼續看漫畫去了。
黃曉明低頭走着,很認真的吃着手裡的鍋餅,這一塊值五毛錢,半斤重,是他在一食堂買的。掏出鑰匙想開門,察覺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擡頭一瞧,嚇了一跳,使勁將嘴裡的飯嚥下去,剩下的餅藏在背後。
“班長,你咋來了?嘿嘿,那個啥,我宿舍有蘋果,自家樹上的,可甜了。”黃曉明頭髮有些乾枯發灰,顴骨高高的,臉消瘦,一雙大眼睛很突兀的在那裡,看着讓人有些心疼。
“咱們去那邊,我有事情找你。”伍學長一指淋浴室,自個兒拔腿先走。黃曉明呆了呆,跟上他。
“七喜呢,它咋沒跟你在一塊?”黃曉明站在淋浴室的門口,雙腳並排,有些不安。臉上帶着笑,生硬的笑。
現在剛出三九天,初春時節,乍暖還寒。淋浴室牆壁光光,乾燥的很。伍學長盯着黃曉明看,身體前傾,手一伸,將他拉了進來。右腳一撥一踹,將門從內掩上。從天窗射進微弱的光,淋浴室爲之一暗。
“我先提示你,我沒多少時間,你要是不說呢,陳老師或者莊主任就會來問你。”伍學長雙手抓着黃曉明的肩膀,四目相對,一板一眼的低聲說道。黃曉明身體輕微抖動起來,更加緊張了。
“你的煎餅是不是被白亮偷吃了?”伍學長問了第一個問題。
“這個.......,沒有,我的煎餅自己都吃完了,這纔買的單餅吃。”黃曉明低下頭,鼻尖慢慢滲出一層汗珠。
伍學長鬆開他,搖搖頭,擦過他的身子,擡腳往外走。
“真的,真是我自己吃完了。不管白亮的事兒,他沒有!”黃曉明惶急的喊道,不打自招。
伍學長開門的手停住,停了五秒,將門從內插上插銷,按開淋浴室的燈。明亮的燈光下,黃曉明的臉有些蒼白,無血色的蒼白。
“他偷你東西,你覺得這樣不管不問,就是救他麼?你以爲他跟你一樣,會自己犯罪中止,然後像你把班費還給我一樣,將煎餅還給你?”
“什麼事都要有個度,你這樣一味的縱容,沒有時間和次數限制的縱容,不是救他,而是害他,他不會迷途知返,只會越陷越深。懂?”
“說說吧,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拿的?還有你的錢,借給他多少,現在還沒還吧?”
伍學長一口氣說完,連珠炮的疑問讓黃曉明捂着臉蹲下來,不知道該怎麼辦。伍學長看到他這副表情,知道自己推測是對的,白亮很可能沉迷於某種東西不能自拔,然後耗光了自己的獎學金,繼而將手伸向自己最親近的人。
黃曉明蹲在那裡,默默的,雙眼出神。他也不知道白亮爲什麼會突然缺錢,而且缺的這麼嚴重,跟欠高利貸一樣。
“借了多少錢?”伍學長再次問道,語氣和緩下來。黃曉明比較軸,換句話說就是認死理。他如果不想說出白亮的事,就是你逼死他,他都不可能說的。伍學長退而求其次,只能旁敲側擊,慢慢收攏信息。
“借了七百塊,從開學到現在,陸陸續續借的。”黃曉明頭更低了,就差塞進褲襠裡。
伍學長思量着,從開學到現在也就一個月多一點的時間,黃曉明的錢加上白亮自己的,差不多有一千多塊。每天三十塊,難道是去打電玩?
“最後一個問題,他是不是經常去三食堂?”伍學長分析着,想找出罪魁禍首。
黃曉明悶聲不語,只是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他已經好久不跟白亮在一塊了,除了教室能碰兩次面,其他時間根本看不到人影。
“昨天晚上,我想回教室找他說來着,結果沒見到。班長,他人不壞,只是,只是暫時性的出點狀況吧?”黃曉明自己打個問號,沒說下去。伍學長不再理他,從口袋裡掏出五十塊丟給他,推門走了。外面走廊早就沒人,只有莊老師帶着兩個保安和樓管在查寢。
伍學長沒敢招惹莊老師,上次的事兒氣的他不輕,如果發現伍學長午休亂跑,還不得好一頓收拾他。躡手躡腳的走到窗邊,扳着窗子直接跳出去,助跑加速,兩步上牆,翻了出去。
正爲自己的身手小小得意呢,發現陳光明站在那裡,面色鐵青,身後跟着幾個學生,低頭喪氣,其中就有白亮。
伍學長心裡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莊譽數落一頓呢。其實中午來男生宿舍玩不是大事,跳窗爬牆不是大事,甚至被老師逮住也算不得大事,但他是被陳光明抓着的,是被正尋自己晦氣的班主任抓住的,這事兒可就不是大事那麼簡單了。
“你們幾個先回去吧,中午不好好睡覺,到處瞎晃悠,下午寫個檢查報告交給莊主任。你,過來。”陳光明打發完幾個倒黴學生,衝伍學長勾勾手指頭。
伍學長與白亮擦肩而過,雙方目光一觸即分,白亮眼裡是害怕,伍學長眼裡是疑惑。
“陳老師,他們幹嗎去了?”伍學長望着白亮的背影,不由自主的問道,問完纔想起自己現在處境。
“你先別管他們,你跟我來辦公室,我有事找你。”陳光明說完,徑自走了。
“幹,天天咋那麼多事呢。想安安心心的學會兒習都不行,倒黴催的。”伍學長腹誹着,匆匆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