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書見到李茹靜被撲倒的那一霎那,幾乎沒有經過任何思考,腦袋一熱,就直接大吼一聲撲了上去。
“砰!”怪人躲閃不及,竟被他一下撞開,兩人抱在一起在地上“骨碌碌”打了好幾個滾。少年心中一喜,沒想到自己能成功。怪人無論身體能力如何出衆,但體型畢竟還是人類,其身材較爲高瘦,很容易重心不穩。但他很清楚這種狀態難以持久,自己剛纔只是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才能順利成功,於是下意識收緊了手臂,想要拽住對方的腦袋。但是就在下一秒,沈青書的胸口一悶,只覺得有股重重的力道傳來,像是被一柄大鐵錘狠狠砸了一下;與此同時,他的雙臂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楚,逼迫他不得不鬆開放在對方脖子上的雙手。很遺憾,以他的手臂力量,根本沒辦法禁錮住對方。而且,任何身體技術對這傢伙可能都起不了用處。沈青書心驚膽戰地看着這個怪人將腦袋轉過來,一雙凸起的血紅色眼球正惡狠狠地瞪着自己。
在這種姿勢下,他的脖子……他的脖子很自然地轉到了一個正常人早就骨折的角度,整個脖子上的肌肉都像是被擰乾的毛巾一樣浮現出一道道鮮明的褶皺。面對這種人體機能被增強大到足以飛檐走壁、且身體關節都出現異變的怪人,以人體爲對象開發出來的種種“關節技”自然會變得沒有意義。在如今接近的距離,猛然間目睹這等扭曲誇張的肢體表現,沈青書在感到畏懼和驚愕的同時,甚至覺得肚子里正在一陣翻江倒海。怪人的體表呈現出青紫色,像是剛從太平間裡搬出來的屍體那般冰冷,且渾身都在散發着一股奇異的淡淡臭味;整個人臉部已經乾癟下去,還戴着一面口罩,大半張臉被遮得嚴嚴實實。
沈青書忽然間想到了一件事:他必須看清楚對方的真實身份!於是他立刻伸出手去想要揭露其真面目,結果卻發現那張口罩竟然是緊緊黏在怪人的臉龐上面,像是和皮膚肌肉長在了一塊兒,根本撕扯不下來!不行……這樣下去不行!沈青書試圖禁錮頸項的雙手被這傢伙一把掙脫後,怪人又一次發出那種彷彿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可怖嘶吼,兩根瘦長的手臂向上胡亂揮舞,將男生一把打翻在地,
沈青書口袋裡的東西打着旋兒轉了出來,在地面上滾遠了。他沒有心思去理睬那是何物。整個人翻落後,沈青書的身體結結實實摔在地上。他咬緊牙關,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張牙舞爪的怪人。激昂的情緒,高速分泌的腎上腺素,讓他暫時能忍住疼痛,再次撲過去,並對準怪人的腦袋發動了“感知”能力
他還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對某個超自然存在使用自己的感知能力。不想讓我看到臉,就讓我看看你腦子在想什麼。“啪嗒。”宛如屏幕開關被按下。一瞬間,無數破碎的畫面飛速掠過,像是四處飛濺的玻璃碎片般插入他的大腦中:一具,兩具,三具面目全非的屍體……怪人殺死的人……不認識的傢伙,不認識,不認識,全都不認識……這樣下去沒有意義……這傢伙究竟殺了幾個人?地點?對了,地點……小巷,出租屋……砍刀?那是兇器,不,那不是怪人殺人時用的刀,他根本就不需要……所以,那是屬於受害者的刀。沈青書在不止一個受害者的記憶畫面裡看見了諸如西瓜刀、鋼管之類的兇器。包括受害者的面容,有一個五大三粗的戴着金項鍊,很有大哥風範,還有兩個將頭髮染得亂七八糟。雖然不是很肯定,但看上去都像是社會邊緣人士,小混混或是地痞流氓,哪天消失了都不容易被人注意到……怪人究竟爲何要殺害他們?理由呢?動機呢?
一陣劇痛襲來,沈青書倒抽了一口冷氣,腦袋發熱,過去的記憶讀取的過程頓時變得斷斷續續起來。他並沒有得到能證明其身份的畫面,只知道這傢伙好像殺了不止一個人。此人的思維實在是太過混亂無序,如果說沈青書在讀取史暉記憶時看見的是一場短暫模糊的黑白電影,那麼從眼前這個怪人身上得到的,就是一張張在腦海內高速掠過、更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而且,自腦海中浮現的各種殘忍血腥的畫面,反倒是讓沈青書在精神層面上有點難以承受他的臉色一陣陣發白,那種想要嘔吐的慾望變得愈發強烈起來;他能感覺到體力正在逐漸渙散,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馬上就要倒在一旁。但是,思維的交流不可能只是單方面的——兩人間像是有一道無形的電流爆發開來,即使是意識極爲混沌、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在依靠本能驅使行動的怪人,動作都免不了停頓遲緩。
……在感知的過程中,沈青書能“看見”大量信息量驚人的畫面,問題僅僅在於他的大腦能夠承受多大的信息流衝擊和記住多少內容;可在旁人看來,卻是僅僅過去了短短數個呼吸的時間。沈青書一把撲倒了殺人狂,殺人狂又反過來將他推開,沈青書又一次意志力頑強地抱了上去,抓住對方的腦袋,努力想要控制住殺人狂——在剛剛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的李茹靜眼裡,她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女孩抿起薄薄的嘴脣,視線緊緊地盯着正在拼命掙扎的那個同齡人,她的臉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李茹靜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鐵門。果然閉得死死的,一時半會兒沒有打開的可能性。她聽見有人正在門外焦慮地喊叫着自己的名字,但她此時此刻卻沒有空去迴應。
剛纔被撲倒的那一下,李茹靜整個人猝不及防間摔倒在地上,還滑出一段距離。嬌嫩肌膚受到與粗糙路面間發生了近距離摩擦,她低頭一看,發現校服褲子的膝蓋處有暗淡的紅色隱隱滲透出來。可是……李茹靜深呼吸了數次,發現自己還能動彈,於是不再猶豫,一瘸一拐地跑到了旁邊,撿起了一樣圓滾滾的物品。那是兩人在扭打間,從沈青書口袋裡掉出來的“某件東西”。
“咚。”沈青書軟軟地倒了下去。怪人晃了晃腦袋,終於回過神來。那雙猩紅色的眼球比剛纔更爲凸出,怪人一副齜牙咧嘴的兇惡模樣,殘忍的目光盯向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氣的少年。沈青書的脊背上升起一陣惡寒。剛剛通過感知讀取到的畫面,此刻盡數涌上了他的心頭。對他來說,那都是些想忘都忘不掉的糟糕記憶……受害者們臨死前的模樣,清晰地浮現在了他的眼前。一雙雙凝固着死前畫面的眼球,全都充滿了恐懼和錯愕,那種眼神記憶猶新。這個怪人殺害人類的方式真的很簡單,他只需要趁着夜色深沉,潛伏在看不見的黑暗角落裡,突然下落或是出手襲擊,將人撲倒後再用手將脖子扭斷。
受害者往往連掙扎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像人類拿屠刀宰殺小雞一樣,輕而易舉,不費半點力氣。
沈青書的呼吸沉重起來,我……我會死嗎?會像他們一樣死嗎?“看這邊!”就在這一剎那,李茹靜高聲喊叫。怪人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識將腦袋轉過來。抓住了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李茹靜按下手電筒的開關。
“嗷嗷嗷”明亮的光柱徑直照射在了怪人凸起的眼球上,他登時發出了淒厲的嚎叫,整個人往後倒去,在地上打滾,像被扔上岸的泥鰍那般跳動着、扭動着乾瘦的身軀掙扎。乘此機會,李茹靜連忙跑到身邊,拼盡全力扶起沈青書,兩人一同離開校門前的廣場……
“該怎麼做?”李茹靜一邊扶着他的肩膀往前走,一邊輕聲說着話。她既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詢問沈青書的意見。“回門衛室再一次把校門打開?那樣做太危險了。我們需要避開怪物的視線。”“學校裡的確是有別的門,我記得有一扇後門,還有一個可以利用樹木翻牆出去的地方。”“不過,到達那裡仍然需要經過大半個正處於黑暗無光狀態下的校園,中途被追上的可能性很大,風險果然還是太高了……”
聽着李茹靜一個個提出方案,又一個個冷靜地加以否決,沈青書的心漸漸沉入了谷裡。她說得沒錯,好像沒有其它辦法了。
“對了!”沈青書突然間聯想到了某件事,眼前一亮, “我們去……”
“去?去哪裡?”李茹靜疑惑的聲音自耳畔傳來。夜風拂起女孩柔順的髮絲,正好掠過他的鼻尖,有點癢癢的。
“我們去高三六班躲着!”他揉揉鼻子,高聲回答道。從李茹靜臉上流露的表情,沈青書能看出她內心的困惑,但女孩還是一聲不吭地照做了,攙扶着他再度走上教學樓的樓梯。沈青書在中途已經緩過勁來,將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鬆開,自己一個人藉助樓梯扶手往上爬。
“沒事嗎?”李茹靜眼簾低垂,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看上去有些擔憂。
“嗯。沈青書回答得很乾脆,其實當然不會沒事。不止是對怪人使用了感知能力後留下的“後遺症”導致腦袋正在隱隱作痛,還有掙扎打鬥間在地上摔了好幾個來回,這會兒他身上估計有不少擦傷和淤青。未經過鍛鍊人體是很脆弱的,雖然傷勢遠遠稱不上嚴重,但作爲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這會兒渾身各個角落疼起來還真不好受,上次那麼疼大概是打籃球的時候指甲被打斷那會兒。他瞥了一眼李茹靜,發現她將自己左腿的褲筒捲到了膝蓋上方。兩人正在爬樓梯的時候,偶爾有月光從邊上的窗戶灑落,能看見女孩的小腿曲線優美,肌膚晶瑩如玉,在一片昏暗的視野裡彷彿有盈盈的光在流淌……
於是,他更加清楚地看見了,那雪白的膝蓋上已經拉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其實竺班長也受傷了,她行動起來一樣不是很方便。女孩的臉上雖然還帶着一如既往的柔和微笑,可是那雙纖細的眉毛早已因爲疼痛無意識地擰在一起,看上去讓人心疼不已。在這種情況下,若是還能心安理得地讓一個受傷的柔弱女生照顧自己,就太過不要臉了……兩人爬上樓梯,沿着走廊來到目的地。打開門後,在李茹靜一臉困惑的注視下,沈青書毫不猶豫地走向其中一張課桌。高中生課業繁忙,每個人擁有的作業參考書課本試卷都能堆成山,要是整天揹着一座書山走來走去肯定得累死。所以課桌往往就成了家和學校的中轉站……
“嘿。”沈青書從這張課桌裡抽出來一支筆。
“你在做什麼呀?”李茹靜的瞳孔微微睜大,她越來越覺得奇怪了。沈青書沒有回答,而是雙手合十,將筆放在掌心。他閉上眼睛,努力將外界的一切嘈雜干擾全都排除出去,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這支筆上,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聚精會神狀態。
……李茹靜在一旁安靜地看着,漸漸看出點由頭來。這張桌子,看上去不像是沈同學自己的,她想,以前我經過六班教室的時候有注意過。我記得,坐在這兒的是不是簡小曼同學?沈同學選擇在這種時候跑到這裡來,目的就是爲了拿簡同學抽屜裡的一支筆嗎?我還以爲他是要拿出防身武器呢。考慮到簡同學的一貫作風和學校裡的名聲,她要是真在課桌裡藏了啥倒是不奇怪。只是,一件大小能放入抽屜裡的道具,未必能讓人對抗那頭可以飛檐走壁的怪物……何況沈同學什麼都沒有拿,僅僅是拿了一支筆。
難道說,他是覺得臨死前應該拿一件朋友的東西放在身邊留作紀念?女孩一時間浮想聯翩,這種做法是不是浪漫過頭了點?看來通過猜測是無法得到正確結論的。李茹靜有點無奈地搖搖頭,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也該回一趟五班教室……不過,她可沒有那樣關係深厚的朋友。真叫人羨慕啊,李茹靜的目光落向窗戶。無邊無際的夜色讓她聯想起了海洋,燈光消逝後,漆黑如墨的海水淹沒整座校園,拍打在玻璃上,留下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晦暗。
不知何時,從校門口傳來的嚎叫聲慢慢低落了下去,逐漸聽不見了。看來是那個怪物從強光刺激中回過神來了,李茹靜判斷,於是她忍不住提醒道:“沈同學,那個……我們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吧?”沈青書睜開眼睛,放下筆,簡短回答了一句:“好。”看到他竟然是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李茹靜還是沒能按捺住內心的疑惑,忍不住問道:“沈同學,你剛纔有做什麼嗎?”
“……沒什麼。”他的回答很平靜,“就讓我們倆聽天由命吧。”
……兩人其實沒有地方可去。要是在黑暗的學校裡奔跑,很容易會被當作獵物;如果要躲,又感覺躲在哪裡感覺都一樣,非要轉移到別的地方去,同樣有可能在中途舊被抓住。所以,他們乾脆就在高三六班裡面躲起來了。每個教室後面的黑板下方都有一排櫃子,沈青書和李茹靜就躲在櫃子最靠近窗臺的那個角落裡。
沈青書手裡緊緊攥着手電筒,手心微微發汗。
“我是趁他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直接照到了他的眼球,下一次就未必管用了。”李茹靜提醒道,“縱然是野獸,都能記住痛苦的教訓,假如他真的是一門心思想要殺死我們的話……”
“嗯。”沈青書點點頭。以怪人展現出來的敏捷,在做足充分準備後,想要躲開光柱照射並不困難。何況,那份衝着他們倆而來的殺意絕非作僞。就算怪人畏懼光亮,可是在他的兇性被激發後,只是一根手電筒也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但他還是牢牢握緊了電筒,就像即將去挑戰最終大魔王的勇者,明知勝算渺茫,卻又因爲身後沒有退路,只能忐忑地抓緊手中的劍,內心充滿悲壯。
“……我們只要熬過這一會兒就好。”坐在他身邊,雙手抱着膝蓋的女孩又一次輕聲開口,“我有讓他們去打電話尋求援助。就算當時忘了,這會兒如果他們還留在外面,還是會想到去報警的。或許,我們只要撐到大人們趕到就好了。”
“希望如此。”“沈同學,你覺得還需要等多久呢?”
沈青書沉默片刻,回答道。“我不清楚。可能是五分鐘,可能是十分鐘。”校門關攏,電閘又跳了。所以在有人抵達之後,還是需要想辦法開門或是跳牆進入內部。而在這座黑暗的校園內,還有飛檐走壁的怪物暗中潛伏。就算再樂觀考慮,他們倆想要逃出生天,仍然需要。
“十分鐘啊……”李茹靜重複了一遍。“咚,咚,咚。”她好像又能聽見那個腳步聲了。十分鐘可以很漫長,也可以很短暫。漫長到像是一個人的人生,短暫到不過生死一線少年少女肩並肩坐在空蕩蕩的教室角落裡,他們一起擡起頭望着天花板,像是約好了似地沉默不語。
……….
颯颯夜風在弄堂裡呼嘯,路燈光昏黃暗淡,頭頂的月亮灑下的清輝勉強照亮腳下溼漉漉的青石板路面。
“一分鐘……”簡小曼拿出腕錶看了一眼。漆黑的濁流自女孩周圍涌現,像是那頭黑色長髮的延伸;巨獸的嘴巴自空虛的黑洞裡探出來。她邁開修長的雙腿,開始向着目的地奔跑。簡小曼向來很擅長奔跑。她一直都這樣說,這句話亦絕非虛言,迄今爲止她僅僅失手過一次,還是因爲被意外關在了一棟鬼屋裡。可是,過去的每一次奔跑,無一例外都是爲了從別人那裡逃離;而唯有這一回,是爲了某個人才向前踏出步伐。
雖然她還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那道視線的的確確來自於沈青書,因爲上回在醫院門前已經感受過一次,所以簡小曼記得非常清楚。沈青書不會因爲只是無聊就窺視自己,而是出於某種理由在呼喚她……所以,她無論如何都要立刻趕往他的身邊!
“兩分鐘。”簡小曼已經離開小巷。沈青書的家距離學校並不遠,平常時候,兩人從小巷離開前往學校,一般都是十幾分鍾就能趕到。
可是現在,這點速度顯然是完全不夠的她要變得更快!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力量正在迴應着簡小曼的思索與願望,愈發壯大的濁流正推動着她高速向前。隨着速度的加快,簡小曼開始腳不着地地奔跑,像是貼着地面飛行,時不時姿態靈巧地跳上牆根,穿過茂密枝葉的阻擋,在鱗次櫛比的屋檐間前行。她輕盈地落到地上。巷角的凸面鏡在路燈的照耀下泛着冷冷的光澤,混沌的大潮自道路上流淌而過的怪異景象,在鏡面上一閃而逝……此時,那個黑暗之夢中的景象,正在逐漸與女孩眼前的現實融而爲一。
“三分鐘。”她已經跑過羊腸小道如蛛網般錯綜複雜的舊街區,腳下踩過的建築物從低矮的平房變爲中高層的居民樓。簡小曼開始在水管、消防梯與屋檐之間跳躍,自一戶戶人家晾曬着衣物的窗臺前經過;甚至從這棟樓的樓頂一步跨越十幾米的距離,跳到對面那棟樓的天台上。偶爾有從底下經過的路人聽見聲音,疑惑地擡起頭,卻只能看見空蕩蕩的夜色;偶爾有住在樓房裡的人推開窗戶,卻只覺得有一陣輕風在眼前刮過,除此之外什麼都沒能看見。
一輪圓月正靜靜籠罩着這座城市。簡小曼越跑越快,越跳越高,重力像是對她失去了作用,腳下的世界從立體變得平坦,朝着地平線延伸。寂靜而深邃的天幕下,人類的城市永不休眠,燈紅酒綠,車水馬龍,霓虹光彩與駛過路面的車頭燈交織在一起,一切的一切像是流動的水、像是掠過的雲、像是舒緩的光,自長髮女生的眼簾底下流淌而過。她在不知不覺間,化作了一股在城市上空刮過的風。
“……到了。”啪的一聲,女孩腳上的白色運動鞋重重踏在鐵質欄杆上,直到後者在慣性作用下被踩出一個彎來,才慢慢消去這股衝勢。簡小曼看到了學校,就在她腳下的這棟大樓隔着一條街道的對面。她將手放在眉毛上,做了個遠眺的姿勢,眯起眼睛估摸了一下兩邊的距離。簡小曼往後倒退兩步,深吸了一口氣,衣角和黑長直髮一起在凜冽的風中飄揚。以十幾層樓高的天台起點,她再一次高高躍起,像是朝着天上的月亮起跳……
………..
“我們該怎麼辦?”呂青沮喪地坐在地上,喃喃自語。“……你已經重複這句話十幾次了。”孫芳說。“沒、沒辦法啊,我實在是想不出辦法……”“我也沒怪你。”麻花辮女生搖搖頭,“畢竟大家都和你一樣,好像除了等以外,沒別的辦法了。”校門前的氣氛相當沉悶。學習小組的成員們一個個垂頭喪氣,有的靠在牆壁,有的坐在地上,大家都在發呆,時不時有人發出一聲嘆息,誰都不想開口說話。
校園內一片漆黑,更是靜得可怕,無論是那個殺人犯,還是他們的班長和沈同學,這會兒全都沒了動靜,沒人能知道里面的情況如何。突然間,不遠處的路燈光好似電流不穩定般“啪啪”閃爍了兩下。隨後是一聲“砰”的輕響,像是有東西落到了地面上。
“這回又是怎麼了?”呂青有些慌張地擡起頭。“有人過來了……”他們這時候才發現,不知何時開始,有一個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了路燈底下。或許是因爲剛纔被殺人狂追趕的經歷讓他們心有餘悸,大家總覺得這個身影周圍籠罩着一股可怕的氛圍,只能疑神疑鬼地盯着對方快速靠近校門,不知是不是該逃跑。
“是……是六班的簡小曼!”直到呂青見到那頭標誌性的漆黑長髮正在女孩身後搖曳,才連忙高聲提醒了一句。簡小曼停下腳步,目光在這羣人臉上來回掃視。“裡面發生什麼了?”她的聲音微微沙啞。
“呃,有個奇怪的瘋子突然闖進來,我們不得不逃走……”面對這位面無表情、氣場十足的簡小曼,有人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簡小曼從他們身邊經過,望着合攏的校門蹙起眉頭,轉過身來又問道:“誰還在裡面?”
“是,是我們班的班長李茹靜和沈青書同學……”她沒有聽完這句話,徑直走向鐵門。
“等等,簡同學,那個,那扇門是關着的……”呂青想要阻止,卻只聽見簡同學好像咕噥了一句“四分鐘……”,隨後,他便眼睜睜地看着長髮少女踩在一旁的牆壁上,整個人輕盈地躍起;與此同時,她的另一隻腳重重踩在花崗岩的牆面上,又是一蹬,再度借力上衝,便相當輕鬆地抓住了鐵門最上面的尖頂。這一連串動作行雲如水,完全能看得出行動者的遊刃有餘。而正因爲如此,這羣高中生們才更能體會到其中的差距。他們全都看傻了,下巴掉了一地,只能呆呆地注視着簡同學翻越鐵門,連話都說不出一句。
“簡同學原來真是武林高手啊,”呂青撓了撓後腦勺,語氣裡充滿敬畏,“我還以爲是別的班級的人瞎吹的……”“笨啊你,”有人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大家不是都見到史暉那傢伙被簡同學一拳打飛的場景了嗎,你還說這種話?”“可我當時在教室裡嘛……”校門口一下子熱鬧起來,大家似乎又充滿了希望,就連一直沉默着的陳文都擡起頭來,眼鏡底下再度亮起神采。那個突然闖入的殺人狂,總不會是一位隱世武林高手的對手吧?
跨越鐵門後,簡小曼沒有順勢從那上面落下來,而是視線四下逡巡了一圈周圍,確定沒人後,才鬆開了握住尖端的手。她沒有就此墜向地面,而是雙腳浮空,就這樣像幽靈般靜靜飄蕩在了空中。簡小曼並不是所謂的“武林高手”,現實中的武功更不可能讓人以違反重力的姿態行動,她仍然是依靠自身的特殊能力入內的。小黑除了能吞食鬼怪、從人體內汲取並製造恐懼化身的特殊能力,如果只論在干涉現實的層面上,可以說就是一頭看不見的隱形巨獸;或者用更直接的說法,它就像是一股無形無質的力量場,操縱它,就像是不用手便能揮舞一柄攻城巨錘。
所以沈青書在第一次真正接觸到小黑的時候纔會興奮地說:要是在普通人眼裡,她的能力就與傳說中的異能“念力”一般無二。而且,伴隨着小黑的體型逐漸變大,這股力場的範圍亦在擴大。簡小曼可以利用它來表演出一位“身懷絕世武功”的高手形象,但她能做到的遠比這要多。就像現在,她正以懸浮在空中的姿態,居高臨下檢查着這座寂靜校園的內部情況。在空中游蕩的龐大鯨魚就像是一枚巨大的熱氣球,簡小曼單手抓着一根蠕動觸鬚掛在下方,在校園的廣場上漂浮,視線在兩側的教學樓來回遊走。到處都是漆黑一片,無光無聲亦無人。
“在哪裡,在哪裡……”簡小曼神態焦慮地喃喃自語。她來時的速度已經非常之快,與其說是“奔跑”,不如說是掠過城市上空飛行。但有些事情是很難說得準的,很可能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讓人措手不及。在真正找到沈青書並確認他的安全前,她都沒辦法放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