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茹靜指向沈青書背後的走廊,“也不可能是從那個方向逃跑,否則當時衝出去的沈同學你應該能看見。”五班是二樓最靠近校門方向樓梯間的班級,要是想從反方向逃跑,得經過四個班級,所以李茹靜會下達如此判斷。“也就是說,對方要麼就是順着樓梯上去了,要麼……”
“就是順勢躲到隔壁班教室裡去了。”沈青書搖搖頭,“可惜當時我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不然應該走過去瞧一眼的。”
“還是別做那麼危險的事情比較好。”李茹靜笑了笑,“那麼,對於這兩件事情,沈同學還有其他看法嗎?而且這樣分析來看,你不覺得這兩件事之間並沒有關係,只是兩起正好在今晚發生的偶然事件嗎?”
有一隻大鳥自教學樓裡飛出;有一個無聊的傢伙對教室裡的他們搞了惡作劇,逃之夭夭後哪裡都找不到。兩者聽起來確實沒有聯繫,都是無法預測的小概率事件。但是……沈青書沉默不語,他的目光落在了半人高的外牆上。有一種可能性,可以讓這兩件事巧妙地聯繫起來,就像是一個完整的推理故事中永遠不會出現兩起毫無關聯的案件。
只是,這種猜測有點太可怕了,而且在別人耳中聽起來只會覺得是天方夜譚,甚至覺得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沈青書的眼神緩緩移動,從生鏽的鐵欄杆落到了樓外面的夜色之中,最後再落到對面的樓房。這個猜想就是:假如說當時是真的有“某種東西”直接跳出了走廊呢?它可能是順着樓層爬上了三樓,可能直接落到了地面上,甚至有可能跨越十幾米的距離,到達兩棟樓層之間的連接處。這就是爲何當時的班長只能看見驚鴻一瞥的黑影從自己身後掠過,覺得像是鳥,可體型又大到不自然。而能做到這種事情的……沈青書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也許是“人”,也許是“怪物”。想要在那一場詭異的惡作劇之後又消失在他們兩人眼皮底下,自然稱不上難事。普通人類無法做到這種事,但是他已經親眼見證過超越想象的異類。被附身後的張輝異於常人的表現,更是證明這絕非完全不可能。
“你是不是……”李茹靜盯着這會兒看上去好像正在發呆的沈青書,小心翼翼地問道:“知道些什麼?”
“……什麼?”沈青書一下子擡起頭,盯緊她的臉,這話是何意? “總之,我有個提議。”沈青書很快就想出了一個折中的主意,“保險起見,我們還是去門衛那邊打聽,順便彙報一下情況吧?這樣大家都能安心些。”李茹靜猶豫片刻,最終輕輕點頭。
梳着麻花辮的高大姑娘站起來,拿着語文課本在兩排桌椅中間的空道上來回走動,看上去像是在背誦課文,眼神卻一直有意無意打量着窗外站在走廊上的兩人。她慢悠悠地一直走到後排的戴着眼鏡,穿着格子襯衫的瘦削男生那裡。
“六班那個男生,好像和班長她聊得很開心啊。”麻花辮女生在他面前坐下來,以旁人聽不見的語調悄聲說道。戴着眼鏡的男生擡起頭,只是盯着她,沒有說話。
“別這樣看我。”女生說,“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李茹靜就算真的春心萌動了想和男人談戀愛,我也希望她是和五班的男生談。和其他班的人好上了……怎麼說呢,‘不利於班集體團結’?”說到這兒,她倒是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眼鏡男生還是沒開口回答。麻花辮姑娘覺得有些自討沒趣,她站起身後,輕飄飄拋下了一句話:“我去幫你一把,起碼別讓他們倆有單獨相處,增進感情的機會。”隨後,麻花辮姑娘把音量擡高到教室裡所有人都能聽到的程度,“我想去趟洗手間,有沒有人陪我的?”
“茹靜,我們要出去倒水了,你去不去?”他們倆正說話的時候,從後門走出來一羣姑娘,有人笑容滿面向她吆喝道。
“欸,這個……”李茹靜眉頭輕蹙,正猶豫間,就聽見沈青書說道:“沒事,我一個人去就好了。”
“……可以嗎?”
“我現在是有點理解你之前說的話了。”他聳聳肩,發出了一聲感慨,“朋友多也真未必是一件好事啊。”
“啊?”女孩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就比方說你吧,每次去上個廁所,都要像是後宮裡的娘娘出行那樣被一羣人陪着;等到別人想去,你要是沒別的正經事就得回這個情。一來一去搞得跟演宮廷戲一樣,”他表情誇張地嘆了口氣,攤開雙手,“明明是很沒有意義的事情,大家卻樂此不彼,真叫人難以理解。”李茹靜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頗感贊同地點了點頭,“的確是這樣……不過,我倒是不討厭。”
“真的嗎?”“到了這個點,有人能陪我去廁所還挺好的。”她笑着回答道,“剛纔又聽沈同學你分析了一會兒,越想就越覺得這個晚上好像是真的很不對勁,正覺得害怕呢。”
“茹靜,你到底來不來嘛?”這回輪到那個麻花辮姑娘喊了。
“好,我來了。”李茹靜轉頭高聲回了一句,然後笑眯眯地朝他擺了擺手,“那,我們大家的安全,就靠你了,沈青書同學。”
沈青書慢悠悠地走下樓,離開時,教室燈火通明。教學樓一樓對角處就是校門,門衛室所在的位置其實離他們很近。路過正對着校門口的草坪與左右兩旁放置有兩排花盆的小徑,在即將走到門衛室的時候,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的教學樓。就這一眼的功夫,沈青書便停住腳,瞳孔因驚訝而微微收縮,脊背上升起一陣寒意。
“咦?”……不知爲何,他看不見身後的高三五班了。燈熄滅了。整條走廊上,一片漆黑。女生們嘻嘻笑笑,邊聊天邊朝着衛生間旁走去。有人拉下了燈繩,昏黃的光亮靜靜籠罩着前面一小片大理石地面,剩下地方則被清冷的月色覆蓋。李茹靜和一個同伴進了衛生間,還有一個站在盥洗臺前對着鏡子打理頭髮,孫芳則正往杯子裡灌熱水。
“痛……!”麻花辮姑娘手被熱水燙了一下,趕緊往上吹了好幾口冷氣,杯子裡的水淅淅瀝瀝地流淌到地面上,“班長,說起來你剛纔在外面和沈青書同學聊什麼呢?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啊。”鏡子前的那人放下手,開口問道,語氣裡帶着調侃的笑意。此言一出,幾個女生全都豎起了耳朵仔細傾聽,麻花辮突然覺得連剛纔被燙到的手都變得不疼了。
“就是剛纔和你們說的那件事呀。”李茹靜輕輕柔柔的聲音從衛生間裡傳來。
“你是說,有人在我們班外面惡作劇的事情?”那人問道。
“對。他有點不放心,就來和我商量該怎麼做。這會兒沈同學應該已經到門衛室了吧?”
“……這個人太愛操心了吧?”有人對此不太感冒,“不過這事確實挺奇怪的,誰會那麼無聊?其他班的人早走了吧。”
“難道說是校外的?小芳,我聽你之前說有瘋子逃出精神病院後,會乘機跑到學校裡……真有這種事?”麻花辮愣了一下,回答道:“我只是聽說而已。”
“來講講嘛。”“對啊對啊。”“……好吧,我就隨便講講。”孫芳咳嗽一聲,“聽說這是發生在幾年前的事情,有個學校,是那種有宿舍的高中,所以每天都有晚自習。那天週末,自習教室裡全是人,大家都在安靜地寫作業,忽然教室門被一腳踹開,有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這個開頭就有點嚇人,”那個女生打了個寒戰,“我們都有晚自習啊。”“就是說嘛,所以不是不可能發生。”“進來的那個人就是從精神病院裡跑出來的瘋子?他長啥樣?”
“呃……聽說身材很高大,整個人看上去瘦高瘦高的,穿着深色的破舊大衣,眼球凸出佈滿血絲,就是那種很瘋狂的感覺,手裡還提着一把被磨得閃閃發亮的菜刀……”孫芳一邊說,一邊開始有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低沉下來,營造陰森氛圍。
“當時因爲沒有老師在,裡面的學生們全都嚇了一跳,沒人能及時反應過來。有的人站起來想要查看情況,有的人則是走到通道上圍觀,然後那個男人就緩緩從地上爬起來,提着刀朝前排座位上的人慢慢走去,有個女生當場就被嚇哭了……”其實孫芳哪裡真的知道這種事。所謂的“聽說”,不過是她以前看過那種專門靠恐怖和情色故事來吸引眼球的三流地攤雜誌,上面刊登過內容九成假一成真,肯定算不了數。
但是這種故事用來嚇唬嚇唬小女生是完全夠用了,而且由於不是妖魔鬼怪,而是現實中的人,更爲這個故事增添了幾分真實性。站在鏡子前的女生抱着胳膊,打了個冷戰,“算了算了你還是別講了,我整個人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我可不是亂說,是真有這麼一回事,而且就是在附近的高中發生的……”孫芳倒是越講越來勁了。
“你給我……哎?!”那個女生突然發現頭頂的燈滅了,登時嚇了一跳。
“是誰把燈拉了?別嚇我好不好?!”燈繩在衛生間的出口附近,她和孫芳全都不可能碰到。
“是你乾的好事吧,小雯?”女生抱怨道,“能不能別那麼無聊……”可那個叫小雯的女生這會兒卻正一邊整理裙子一邊走出來,聽見這話後,一臉懵逼地擡起頭看着她。
“不是你?那是誰……”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她的眼珠子猛然間放大。女生這會兒就站在梳妝鏡前,從她的位置看去,身後的一切景象全都一覽無餘,包括正在打水的孫芳;以及,以及她身後的……
“……小……小芳……”她連話都說不完整,一個勁地抽着冷氣,斷斷續續地喊出朋友的名字。麻花辮女生的背後,不知從何時起站着一個高瘦的人影,他一動不動,身上披着陳舊的深色大衣,像是一尊歷經風雨的雕塑。昏黃的燈光照不亮整張臉龐,只有那雙佈滿血絲的碩大眼球凸出臉表,充斥着瘋狂和怪異的氛圍,根本就不像是一個活人!
“怎麼了?”孫芳的話纔剛說到一半,被打斷還有點不耐煩,對後面站着的人根本渾然未覺。
“呀啊?!”但就在此時,剛從衛生間裡走出來的那位女生,卻同樣目擊到了站在孫芳背後的高瘦人影,她頓時發出了淒厲的慘叫,叫聲響徹寂靜的夜空。被這叫聲嚇得一激靈,站在鏡子前的女生這纔回過神來,連忙大吼了一聲:“小芳快逃!你背後有人!”拋下這句話,她連忙轉過身,朝着實驗樓的方向拔腿就逃,連看都不敢看那個人影一眼。比她還要快的則是從廁所裡跑出來的那個女生。
沒有人會傻到再去問“大叔你誰啊?來這裡幹啥?”,特別是在剛纔聽過孫芳分享的這個恐怖故事的前提下。十幾秒鐘後,得到提醒後的孫芳一邊捂着腦袋,一邊滿臉蒼白地追上了同伴。她們成羣結隊來到衛生間,很快又成羣結隊地逃跑,連教室都不敢回,直接朝着校門口的方向奔跑。
“……呼。”沈青書睜開眼睛,他在腦海中浮現的最後一幕,是那個叫孫芳的女孩被站在背後的高瘦人影一把攥住了頭髮。那副比一般女生要強壯的身材總算派上了用場,孫芳下意識腦袋一偏,沒有被抓住整根辮子,而僅僅是頭髮上的一縷;她痛得嚎叫了一聲,但還是成功逃走了。
沈青書將這撮頭髮扔到一邊,趕緊用手電筒朝周圍照了一圈,並沒有發現那個高瘦人影。如果他猜的沒錯的話,這傢伙就是那個潛伏在二樓走廊上的怪物,被“他”抓下來的頭髮在短時間內仍殘留着氣息,確實可以當作媒介。但一個疑惑隨之浮上他的心頭:之前明明沒有在學校裡察覺到任何異類,爲何直到現在才觸發了感知?不,更重要的是……沈青書心想,當時確實有普通人在鏡子中見到了“他”。
在某些時候,人類確實可以用肉眼看到尋常看不見的異類,張輝等人就是證明,他們在即將被附身前眼睜睜地看着蟲怪進入自己的嘴巴,但這和剛纔那種情況顯然不一樣。所以,只剩下一種可能:這個入侵校園的傢伙不是像小黑那樣的幽靈怪物,而是人,只不過……是被附身的“人”。
“沈同學,你蹲在那兒幹啥?”身後傳來呂青好奇的問話聲。“說起來,附近還真安靜啊,而且怎麼連燈都沒開?該不會真像郭子軒說的那樣是躲在暗處準備嚇我們吧?還是說都跑到別的地方去了……喂,沈同學,我們還要不要進去看看?”
“你想進女廁所?”沈青書頭都沒回地反問了一句。“呃,這不是沒辦法嘛。”呂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緊急情況,事急從權。”突然間,他猛地往身後看去。“我怎麼好像聽見樓底下有聲音啊?”一邊喃喃,他一邊走到了樓牆邊,往下俯瞰。
“快跑!”一個焦慮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可是呂青並沒有聽清楚。他發現兩人正在尋找的那幾個女生就在樓下,於是朝她們喊了一句:“你們在說啥?”“快跑!快下樓!”“有瘋子!有殺人犯跑進學校裡了!”“啊?!”呂青一個激靈,這回倒是聽得一清二楚了。他看到底下這幾個姑娘手舞足蹈、驚慌失措的樣子,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她們沒有在說謊。
是真的有情況!他連忙轉過頭來,朝沈青書大喊了一聲:“沈同學你聽見了嗎?好像有危險人物闖進來了,我們快點走!”沈青書點點頭,卻沒有挪動腳步,只是輕聲回答,“你先走吧。”“爲什麼?!”
沈青書指了指衛生間的方向,“因爲還有人沒出來。”呂青一臉焦慮。見他只是說話,沒有動身的意思,他一咬牙,最終還是決定儘快離開。“是誰?”“我想應該是……”
沒等沈青書回答,他就轉過身,一溜煙朝着樓梯的方向跑去的同時,大聲喊道:“我先下樓看看情況!”應該是你們的班長。沈青書望着對方的背影,將後面半句話嚥了下去。他不敢肯定,只是因爲感知的畫面中沒有見到李茹靜從衛生間裡出來纔會這樣想,並沒有其它證據。只是,該去的地方還是得去。沈青書擡起頭,望着衛生間的門口,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哪怕這條路的前方是女廁所。
沈青書拿着手電筒踏入門口的時候,心裡還在想,這就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進女廁所,真希望不要有下一次。入口處還有一個位置較低的洗手池,不過一般是值日生用來洗拖把的;再往裡則是兩排相對的隔間。嗯,原來和男廁所的區別就是沒有小便池啊。沈青書想,另外味道好像要好聞那麼一點點。手電筒的光柱打在對面的牆壁上,圓形光斑在漆黑一片的逼仄空間內慢慢移動,他發現其中一扇隔間的門正微微敞開着。
沒有猶豫,沈青書徑直朝那個方向大步走去。他一把拉開隔間的門,將手電筒往裡照去。“呀!”內側傳來一聲輕呼。
沈青書將手電筒移開,一手抱着作業本的李茹靜放下遮擋光線的手臂。女孩就這樣佇立在狹窄的隔間內,衣裙整齊,這會兒她正眯起眼睛,一臉驚訝地打量着自己。沈青書突然有點想笑,“……你上廁所還帶着作業?”
“爲了抓緊時間。”李茹靜很無奈,“我本來就沒有想上的意思……倒是沈同學你呀,以後叫人的時候記得先敲敲門,萬一我剛剛正在上廁所呢?”雖說對方大概不會放在心上,但李茹靜還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己剛纔要是蹲着的時候,對方突然闖進來……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她很明智地中止了這個思考。
“真要上廁所不會關門嗎?”沈青書說,“還有,我大概不會有第二次闖入女廁所叫人的機會了。”
“唉,算了。”班長搖搖頭,似乎是想要將不自覺浮上臉頰的暈紅甩掉。隨後,她的表情嚴肅起來,低聲問道:“外面沒事了嗎?我聽見有人慘叫,就沒出去。”
“確實有危險人物闖進來了,而且剛纔就在外面,這會兒應該是去追別人了。你快出來,我們要趕緊離開這……”
“咚!”沈青書愣住了,他面前的女孩則被嚇得縮了一下肩膀。非常激烈且突兀的響動,而且距離兩人並不遙遠……更準確地說,就在距離衛生間不遠的那條走廊上。
“咚咚咚。”熟悉的腳步聲。沈青書下意識地望向門口,同時立刻按滅了手中的電筒。“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腳步聲連成一片。而李茹靜的反應比他還要快。在腳步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她便一把抓住沈青書的手腕,將他拽入隔間內。
“砰,砰,砰。”沈青書和李茹靜當時在教室裡聽見的,就是這種腳步聲,不像是鞋底與地面相撞發出的迴響,而更像是肉體與堅硬的牆面在相互碰撞。沉悶的響聲迴盪在衛生間前頭的走廊上,並正在一點點靠近,經過盥洗臺,經過門口,往內延伸。沈青書的瞳孔微微收縮,那傢伙……往裡面來了?
……手電筒的光被他按滅,外面的燈光同樣早已經熄滅,不過,沈青書很快就注意到,衛生間內卻並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這片小小的空間沒有徹底被夜色淹沒的理由,是後方牆壁上開着的一扇天窗,將清淺的月光引入。他們兩人所在的隔間,正位於左側最後的位置,是擡起頭就能看見天窗的地方。朦朧的微光照亮了空氣裡漂浮着的無數微塵,也照亮了站在方圓一米不到的隔斷中少年少女的大半張臉。他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和自己近在咫尺的李茹靜。
李茹靜將手放在胸前,避免兩人真的貼到一起;那雙淺棕色的瞳孔中透出幾絲慌亂,脣齒間吐出的呼吸正微微變得急促起來。被拽入隔間的那一刻,沈青書差點失去平衡,幸好他很快反應過來,用手撐住了牆壁,不然這會兒就該抱着班長一起倒下去了……考慮到他們所在的地方是衛生間,這一摔的下場絕不會太浪漫。李茹靜同樣聽見了那個正在靠近的聲音,會感到緊張在所難免。不過,她在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後,忽然蹙起柳眉,不知爲何,目光正朝沈青書臉上看過來。
兩人這時候的姿勢實在是過於貼近。他的一根手臂擦過女孩柔順的頭髮,偶爾還會觸碰到臉頰,另一隻手更是不知道往哪兒放;如果不是李茹靜及時用手擋在胸前,這會兒他們就真的是親密無間地依偎在一起了。如果有人一把拉開門目睹這一幕,肯定會覺得覺得這是一對戀姦情熱到爲了躲開別人的視線,居然選擇躲到衛生間裡偷偷擁抱親吻的學生情侶。正因爲如此,自從關上門後,兩人都心照不宣地將眼神全都看向了別處,免得雙目交匯的時候感到尷尬。但這時候,李茹靜的眼睛卻直直地盯着他的臉看,女孩纖細的眉毛微微擰起,一副頗爲糾結的模樣,好像是覺得有哪裡不滿……沈青書只覺得莫名其妙。難道是對我的長相不滿嗎?沈青書的腦海裡突然間蹦出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女生對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的對象肯定會有些在意,哪怕是個意外。如果是個帥哥那就是春心萌動的美妙初遇,如果換成普通人就不好說了……但他當然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張口詢問對方自己長的帥不帥。起碼沈青書對自己的相貌還是挺滿意的,話說回來,鼻子嘴巴眼,都是陪了自己十幾年的老夥計,早就看習慣了,總不能想換就換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緊張的情況,他的腦海裡反而更容易浮現出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隨後,一臉認真的李茹靜,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擡起了手……這是想幹嘛!難道要一巴掌扇過來嗎!沈青書心裡一驚,想起了電視臺上放過的言情劇,裡面的女主角被男主角無意間佔了便宜後一邊喊着“臭流氓”一邊扇人巴掌的場面。要耍任性可不是這個時候啊!一個不留神,兩人的命都有可能要交代在這兒了!沈青書正胡思亂想間,忽然察覺到自己的嘴脣上傳來了一陣冰涼柔軟的觸感。李茹靜小手一擡,捂住了自己的嘴……原來如此,是覺得我的呼吸聲太大了嗎?沈青書眨眨眼,覺得有點不爽,他將空出來的那隻手擡起,順勢捂住了對方的嘴。
李茹靜的眼睛因驚訝而微微放大,不過她並沒有掙扎,反倒像是很讚許似地點了點頭。兩人各自捂着對方的嘴,姿勢比剛纔更彆扭和奇怪了。沈青書的手並沒有完全觸碰到少女的嘴脣,但他的掌心處還是不可避免觸碰到了一抹心慌意亂的溼潤。彼此的心跳,好像能通過手心與嘴脣的相互觸碰,傳遞到對方心底深處。但這會兒,沈青書卻再生不起半分胡亂心思。因爲,在走廊上徘徊的怪人此時的確已經走進衛生間裡,且正慢慢走向最深處。
“啪。啪。啪。”腳步聲變得輕微起來,是肉腳踩過瓷磚的迴響,沈青書將腦袋偏過去,視線不自覺往下飄。從隔間底下的縫隙,可以看到一雙沒有穿鞋的赤裸大腳,正從門外走過。皮膚呈青紫色,佈滿灰塵,到處是皸裂後留下的傷痕,好幾根腳趾頭上連指甲都沒有,露出底下還未長成的肉芽。這雙腳就停在天窗下方,即使自己的嘴巴正被女孩的小手捂着,他還是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在他一眨不眨的注視下,那雙腳的腳後跟慢慢的,一點點擡高……沒有半點聲響,腳踝就像是斷了似的,整個腳竟然整個翻折了過來!
沈青書的手心傳來一陣溼熱的吐息,他沒回頭,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慌亂心情。看來竺班長同樣親眼見證了這驚悚的一幕。然而,一切都還沒有結束,怪人的腳像是沒有骨頭束縛似的,他眼睜睜地看着這雙腳重新折了回去,再嘗試着折回來……如此反覆數次後,直到以徹底踮起的姿勢站穩,就像是芭蕾舞演員一樣。這個踮起腳尖的動作,讓怪人原本就高的個子憑空往上漲了一截,這會兒,他的腦袋彷彿要頂到天花板。
這就意味着……沈青書的心臟像是被東西一把揪緊了,他拼命忍住不再發抖,視線顫顫巍巍地往上方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後腦勺。門外的怪人,真的像舞者那樣,整個人縮起肩膀、踮着腳在狹窄的瓷磚道路上行走,仔細想象其實會給人一種古怪的滑稽印象。但沈青書卻一點兒都不想笑,只有如同一盆冷水從天靈蓋上直往下澆的森森寒意:因爲以這個高度,完全可以直接通過俯瞰看到隔間裡面的場景!
靠!沈青書都快罵出聲了。李茹靜的小臉同樣煞白。僥倖的是,怪人在踮起腳後,腦袋是往對面那一側的隔間伸去。但是再這樣下去,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一分鐘……不,或許連十秒鐘都不用!他的腦海裡甚至已經想象出這傢伙將眼球凸起的臉朝這邊轉過來的景象了……而就在這時,他覺得自己放在女孩嘴巴上的手被輕輕握住,同時手心裡被塞入了一樣東西,那是一支筆。沈青書再次望向李茹靜,輕柔的月輝下,女孩的臉像瓷器般泛着白光,嘴脣抿得緊緊的,那雙閃閃發亮的瞳孔正安靜地注視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