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你削一個吧!”說完,李茹靜就自顧自拿起那個蘋果,興致勃勃地開始削起果皮來。
就在這時,沈青書覺得自己的腰上被女朋友偷偷掐了一下,隨後就見到簡小曼也伸手去拿水果,因爲沒有刨刀,就拿個香蕉動手剝了起來,嘴上說着“來,你先吃這個。”
他揉了揉肚子,臉色有點發白,預料到自己之後會很辛苦。兩位老人並未察覺到年輕人們之間暗流涌動的交流,更聯想不到爭風吃醋上面去,只覺得是他們關係好的表現,看得樂呵呵的。
聊了一會兒後,快把果籃裡的一半水果消滅掉的沈青書忍不住站起身來,對着大家說道:“我去上個衛生間。”
“去吧。”老太太指了個方向,“就在門旁邊。外頭還有個公用的,不過有點髒,用家裡的就行。”
沈青書點點頭,裝作沒聽見兩個女孩的偷笑聲,快步走入衛生間。
在沈青書衝完馬桶洗手的時候,盥洗臺內側突然傳來奇怪的響動。這才洗到一半,水流就停住了。沈青書皺起眉頭,忍不住拍了兩下上面的把手,水龍頭的嘴裡吐出幾口水,隨後便是滴滴答答的水流。落在臺子裡的水時停時續,顏色漸漸從正常的清澈轉爲混濁,不知道是不是他看花了,在燈光的籠罩下,這一股股的水流中彷彿還夾雜着絲絲血色。
“怎麼了?”客廳方向傳來趙老師的問話聲。
“水龍頭好像堵……啊!”沈青書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龍頭突然噴射,澆了他一個滿頭滿臉。
“……真倒黴。”被澆了個滿頭滿臉的沈青書忍不住低聲抱怨了一句,用力抹了把臉,這時候,聽見聲音的簡小曼已經趕到衛生間旁邊了。
李茹靜站在她後面,看着呆呆站在盥洗臺前一臉狼狽相的沈青書,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瞧你這出息,剛纔那聲喊得跟女孩子似的。”
“……你好煩。”沈青書覺得更鬱悶了,還是自家女朋友貼心,她連忙找來了餐巾紙,好讓他把臉上的水漬擦乾淨。
“怎麼了?”老太太從座位上站起來,朝着年輕人們的方向問道。
“你們家裡的的自來水好像有點問題。”沈青書將餐巾紙揉成一團,隨後大聲回答道,“剛纔突然就不怎麼出水了,而且出來的水還很不乾淨。可能是哪裡到管道堵住了吧。”
“老房子就是容易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孫老師嘆了口氣,望向坐在旁邊椅子上喝茶看報的老伴,“老頭子,要不你去外頭看看?”
“好。”老人放下報紙,點頭答應。
“等等,我跟趙老師您一塊兒去。”好不容易在櫃子裡翻出兩根手電筒後,沈青書跟在老人後面出了門。
他們沿着門外這條筆直通到底的走廊,朝着位於另一頭的水房前進。
走廊上一路都沒有開燈,路面和牆體都沉浸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家家戶戶門前堆放着容易磕絆的雜物,要是不帶上手電筒,根本是寸步難行。不知道是不是沈青書的錯覺,他總感覺在筒子樓內迴盪的風聲,變得比來時更大了些。
冷颼颼的夜風呼嘯着拂過沉默行走的一老一少,沈青書忍不住眯起眼睛,環顧四周,這邊樓道上沒有透出半點光亮不說,他發現就連對面樓道里最後一戶人家內的燈光,都跟着黯淡下去。沈青書本來還覺得這裡是個挺熱鬧的地方,沒想到一入深夜,會變得如此安靜和……嚇人。唯有腳步聲和風聲在耳畔迴盪。
偶爾會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門窗被重重關上的聲音,“砰!”、“咚!”,像是徑直叩擊在心坎上,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晚歸的住戶。
“這棟房子的自來水管道總閘在這裡。”趙老師在一間拉門旁邊站住腳,向他介紹道,“我和你孫老師住的這地方,修建的年代有點久遠,之前不止一次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受到影響的住戶有好幾家,都來向我反應過。我也沒什麼辦法,說是找人來吧,每次通完管道好一段時間,過會兒就又壞了。這種就是老房子特有的弊端,沒法改。”
“以前還有過一整棟樓都通不了電,好幾天時間生不了火,大家都得出去吃,請工人來檢查後,才發現原來是老鼠咬斷的。後來搞了一次全樓大掃除,噴藥水放老鼠藥,總算消停了。“
“……還挺不容易的。”
“沒辦法,這年頭能有個穩定的住處就算不錯了。”
老城區之所以治安不太好,就是因爲三教九流、人員混雜,從外地來的人流大選擇在此地落腳,主要理由是附近的房子租金便宜。沈青書推開門後,拿着電筒往裡面照,內頭環境不出所料,陰暗且潮溼。手電筒的光柱在牆壁上晃來晃去,映照出錯綜複雜、交錯縱橫的管道。
有的管道表面鏽跡斑斑,有的地方似乎是連接處不夠牢固,斷裂處用厚厚的膠帶纏住黏上,正在不斷地滲出水珠,滴下來的水已經在水泥地上積成一個小小的水潭。如此“水潭”,在這個房間裡還不止一處,“滴答滴答”的聲音始終響個不停,讓人感覺更像是走入了一個原始森林裡的山洞,而不是一棟現代住宅。在這種環境下,管道出故障也是難免的。
“在哪兒?”趙老師拿出來一個裝着螺絲刀膠水等工具的木箱。
想當管理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水利電工這方面一定得會點,畢竟租戶遇見生活中的瑣事麻煩頭個想到的就是他們,總不能事事都叫外人來處理。
“我來吧,你教我就好。”沈青書按照趙老師指示的爲止,小心翼翼地越過水潭,走到閘門邊上,打開蓋子檢查了一遍,發現沒有問題。
不過,他在旁邊發現了別的管道,問道:“這是什麼?”
“那應該是通往樓頂水箱的地方。”老人回答道。
一方面在那些沒有增壓泵的樓房,自來水管道本身的壓力不足,水箱通過自重爲高樓層住戶提供用水;另一方面還能起到貯藏、備用,以及作爲消防用水的作用。
“趙老師家是在最高層吧?那一般用水可能就是從水箱裡來的。”沈青書隨手把它的門閥擰開,就在這時,管道內側發出了輕微的響動。
果然是有泄露嗎?他拿手電筒一照,沒發現異常。然而在極近的距離、再加上水房內寂靜的氛圍,耳邊分明迴盪着輕微的響動。
沈青書看了好久,這才發現是有水珠從管道上面滴落,“這、這是什麼……?”
不同尋常的顏色。漆黑而粘膩的流動物,黏在生鏽的鐵管表面,慢慢往下墜落,讓沈青書聯想到了瀝青。
他還聽見了管道中傳來淅瀝瀝的水聲,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像是牆壁中有一頭怪獸正在悠長地呼吸,他的腦海裡不禁浮現出這樣一副畫面:深色粘稠的濁流正在貫穿整棟樓房上下每一層、每一個房間的自來水管道里,來回奔流咆哮——沈青書倒退了兩步,深深嘆了口氣。
“難道是源頭的水箱有問題?趙老師,過段時間還是找人來看看吧。”他一邊說着,一邊轉過頭,卻發現身後的老人像是在盯着什麼東西看入了神,沈青書提醒了好幾次後,他才反應過來。
“哦……哦,好,你說得對。”沈青書眨了眨眼。
“那,我們先回去吧?”
……
重新回到房間,沈青書一推開門,就發現倆姑娘依舊聚在衛生間裡,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你們倆的關係啥時候要好到連廁所都一起上了?”沈青書開着玩笑走入其中,看到她們倆正蹲在盥洗臺下方的櫥櫃旁邊。
櫥櫃門已經打開,露出裡面的塑料管道。簡小曼蹙起眉頭,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膝蓋,“在別人面前說什麼呢。”
“我們剛纔試了一下,好像確實是有東西堵住了。”茹靜大小姐明明有潔癖,可是遇見這種事情倒是一點兒不嫌髒,反而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我去拿雙筷子,看能不能夾出來。”
說幹就幹,李茹靜很快就拿了副筷子回來。
“行了行了,你們都讓開吧。”沈青書拍了拍李茹靜的肩膀,示意她讓開。
“幹嘛?扭水管這種事情又用不了力氣,還怕我們做不到嗎?”李茹靜蹲在那兒不肯動,嘟着嘴抱怨,“你這是大男子主義哦。”
沈青書翻了個白眼:“你要是不怕自己身上漂亮的小裙子被污水濺一身,那就讓你來。我倒是無所謂,因爲剛纔已經被淋到了。”
他回想起剛纔在水房裡的見聞,樓頂水箱大概出了點問題。水箱時間用長了,的確會產生沉積物,但從水管裡流淌出來的液體,更像是垃圾發酵了。
總不至於是哪個沒公德心的往裡面扔東西了吧。沈青書將這事兒說了之後,李茹靜的臉色有點發白,連忙站起身來。
沈青書蹲下來後,動作利索地將管道扭開。
“青書做這種家務活的時候很熟練啊,感覺未來會是個好丈夫。”茹靜調侃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這話的對象是不是說反了?簡小曼沒有回答,沈青書也只能當做沒聽見,繼續悶頭幹活。很快就有水流淌下來,還好不是髒水。沈青書將筷子伸進管道里面努力扒拉,一直到滿頭大汗爲止,才總算夾住了點東西。
這種感覺就像是好不容易釣上了一條沉重的大魚。他拼命一拽,試圖把那玩意兒從水管裡扯出來。
他將筷子一甩,總算成功。
從管道里被夾出來的是溼漉漉的、纏成一團的漆黑毛髮,乍一看還以爲是死老鼠。
“這是……”簡小曼蹙起纖眉。
沈青書蹲在那兒沉默地端詳了一會兒,才說道:“是女人的頭髮。”
年輕人們將從衛生間的下水管道里拉出一團頭髮的事情告訴給了兩位老人。
“我想孫老師應該沒有在盥洗臺上洗頭的習慣吧。而且……”
沈青書瞥了一眼老太太的頭髮,已經是滿頭銀白了。
“所以,是年輕女人的頭髮嗎?”簡小曼說,“那是從上面流下來的?”
“不對。”沈青書搖頭否認,“你難道忘記了嗎?這裡已經是頂樓了。”
也不可能是以前的住戶,兩位老人在剛纔的交流中說得很明白,他們在這棟房子裡已經住了幾十年了,一直沒有搬過。
“那就可能是以前留下來的……”
老太太點點頭,“嗯,可能是我家孩子的吧。”
“沒事,都沒事。明天請修管道的師傅過來看一下好了。”趙老師說。
“對,還有樓上的水箱,可能也有點問題,需要清理了。”
“我知道。”老人點點頭,露出笑容,“今天要謝謝你們幾個年輕人,幫了大忙。”
旁邊的老太太突然像是想起來什麼,連忙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對了,我碗筷還放着沒洗,我去看看廚房間的水還能不能用。”
“我來幫忙……”
簡小曼站起身來,卻被孫老師固執地阻止了。
“我來就好,沒事的。”
老太太快步走到廚房間的水槽邊上,扭開水龍頭,清澈的水流嘩啦啦地流淌下來。
看來沒被影響到。老人鬆了口氣。
她開始用熱水清洗起碗筷來。一邊洗,一邊聽着背後傳來那幾個孩子和自家老伴聊天的聲音,心中有股欣慰感油然而生。
其實不論聊的是什麼,哪怕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也好,重要的是老人難得感受到了這種和年輕人們呆在一塊兒的氛圍。
有多久沒人登門拜訪過了?自從兒子離開這個家以後,就始終是老兩口呆在同一間房子裡,生活不是囚籠,勝似囚籠。
街坊鄰居擡頭不見低頭見,也不過是上班下班問個好的點頭之交,日子一天天毫無變化地流逝,一輩子很快就這樣過去了……
佈滿皺紋的手指反覆淋在熱氣騰騰的水流中,碗筷已經被洗碗布摩挲得很乾淨,她卻一時間走了神。
直到腳上傳來一陣冰涼,老人低頭看去,才發現是水槽裡的水已經滿溢出來、流到地上了。
水龍頭開了好一段時間,槽裡的碗筷又堵住了下水管道口,加上剛纔還洗過瓜果,水滿得很快。
被擦拭下來的食物殘渣在水中飄蕩,混雜着洗潔精的泡沫,使得水面顏色混濁,泛着噁心的油光塑料;調羹和木筷子漂浮在了水面上,就像是遊蕩的小船。
老太太回過神來,連忙挪開碗。
然而,水槽裡的髒水卻沒有順着口子流下去。
老人將水龍頭關上,看着調羹打着旋兒在水面上旋轉着,彷彿水面底下有個漩渦正在慢慢成型。
混濁的水面阻擋了視線,看不清底下的狀況。她只好撩起袖子,將手整個伸進去。
摸索了半天后,老太太才發現好像是下水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觸感毛絨絨的,就像是……
……像是頭髮?
她心中一驚。
水槽裡怎麼可能會有頭髮?難道是從下水管道里蔓延上來的?
這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老人的腦海裡,她連忙想要將手縮回來。
然而就在這時,水槽裡混濁的水面像是整個沸騰起來,“咕咕”冒起了無數氣泡。
老人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收不回來了:水槽底部的頭髮像是瘋狂蔓延的海草,緊緊纏住了她的手臂!
水槽內混濁的水面,像被煮沸似地“咕嚕咕嚕”冒着氣泡。漆黑的影子在水下浮動,像是無數有着生命的水草正在糾纏蠕動——但這裡不是海灘,而是廚房,那看似海草的玩意兒,只能是從下水管道里爬出來。
老太太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想要將自己的手拔出來,她的掙扎濺起了一堆熱氣騰騰的水花,然而水槽內拂動如林的黑影卻異常堅固有力,如同根深蒂固地生長在管道內側的某種植物,她老邁脆弱的手腕根本掙脫不開,像是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銬。
反倒是因爲拔的那一下太過用力、身體失去平衡,加上地面有水漬,腳下一滑,老太太瘦弱的身軀眼看着就要摔倒在瓷磚上——
就在這時,她的後背被一隻溫暖的手掌支撐住了。
孫老師轉過頭去,發現那位李茹靜正面帶微笑看着自己。
李茹靜穩穩地將老人扶了起來。
“小心點,地上滑。”女孩主動拿起了旁邊的拖把,將地上溼漉漉的水漬全都拖幹,“我就說了吧,還是讓我們幫忙比較好。”
老太太的臉色煞白,怔怔地看着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李茹靜安靜地看了一眼水槽,隨後將拖把放在一邊。
“呼嚕嚕。”
水槽內側傳來響動,
泛着油光和泡沫的髒水順着管道口大量涌入下水道,很快就流乾淨了,只剩下放在水槽裡洗過一遍的碗筷。
孫老師這纔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手臂上像水草般的束縛已經在悄無聲息間鬆開了。
她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還是有點精神恍惚,不敢相信剛纔發生的事情。
“孫老師,你怎麼了?”
年輕姑娘好奇的問話聲在她耳畔響起,老太太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搖了搖頭,嘟囔了一句“沒什麼……”
她顫顫巍巍地走到水槽邊上,小心地往裡面瞧,那裡沒有肆意蔓延的水草,也沒有想象中瘋狂生長的頭髮,只有光溜溜的金屬槽壁。
拔出塞子後,露出黑漆漆一片的下水道口,那底下是另一個狹窄、潮溼、陰暗的世界,深到看不見底,存在於這棟房屋的水泥結構之內、誰都看不見的地方。
如果是想象力足夠豐富的人,還可以將每戶人家的水槽和管道口想象成通往一頭怪獸腹中的食道……
老人不禁打了個寒戰。
“出事了?”沈青書站在廚房門口。
“沒有大事,就是孫老師腳上滑了一下。”李茹靜攙扶着孫老師的胳膊,語氣關切地問道:“剛纔應該沒摔到吧?”
“沒……沒有。”老太太揮了揮手,示意自己沒事。
她覺得剛纔發生的事情可能只是一種錯覺,但又覺得那種鮮活的印象太過於真實,胳膊上甚至還殘留着被水槽裡的頭髮纏住的奇怪感覺……
趙老師想讓她先回房間休息,但是卻被精神狀態逐漸平靜下來的妻子拒絕了。
“沒關係,就是差點滑倒,嚇了一跳。”
孫老師回答。
“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啊,我們這個年紀的人身子骨虛弱,摔了一跤很可能就是大問題,和小年輕不是一回事。”
“是的,趙老師說得沒錯。”李茹靜輕聲細語地說道,“如果受傷了,還是及時要到醫院去看看。”
“我沒事,真沒事。還是多虧了這孩子及時扶了我一把……”
面對老人的感謝,李茹靜輕輕頷首,很有禮貌地做出迴應。
女孩落落大方的表現都被兩位老人看在眼裡,他們覺得她身上有種不像是這個年齡段的成熟感,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能養出來的女孩子,放在過去就是那種家裡門檻要被媒人踩破的大家閨秀。
而再看看另外兩位年輕人,就顯得純樸可愛,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遇到一起、還成爲好友的。
“對了,有一件事想要拜託兩位老師。“
聊到一半的時候,李茹靜突然主動開口。
“嗯?”
“我想在這裡住上一晚。”
女孩指了指上頭,微笑着說。
“就是我以前住過的地方,我們想去看看,然後在那裡住一晚上。”
這對老夫妻本來的意思是讓他們可以直接住在家裡,但是卻被婉拒。
而且,筒子樓裡的單間本身面積就不大,能給客人騰出一個房間的空餘,卻裝不下兩男一女三個年輕人。
沒辦法,最後是從衣櫥櫃子裡拿出壓箱底的被套和枕頭,都被他們帶了上去。
還好現在是夏天,而且梅雨季節快要過去了。
兩位老人自然詢問過他們家裡的情況。這個年齡段的學生,哪有擅作主張在外面留宿、一晚上不回家的,家裡人不會擔心嗎?
但是,年輕人們自然是堅持說已經和家長談過,老人們拿他們沒辦法,再加上簡小曼的例子在先,他們有了別的猜測:這羣孩子中家庭有問題的,恐怕還不止一個人。
沈青書抱着一團皺巴巴的被子,走上天台。
穿過逼仄的走廊和狹窄的樓梯,來到沒有任何建築物阻擋的外界,視野一瞬間變得開闊,整個人的心神都被打開了。
屋頂空間十分空敞,夜晚的風清新怡人。
沈青書站在天台中央,不自覺間往上空望去:頭頂的天空廣闊無垠,無邊無際的夜色朝着望不到邊的盡頭蔓延,這是一種能讓夜空下的人時刻能感受到自身渺小的壯觀景色。
持續了好幾天的盛夏白晝,使得周圍的空氣一片清澄,今夜無雲無霧,月色漸隱,星河浩瀚。
隨後,沈青書的目光往下移動,落在了天台這片空地上唯一凸起的建築物。
那是一個小小的、開着天窗的單人間,距離樓頂的水箱不遠。
“在小曼以前,這地方還住過別人嗎?”沈青書問道。
“住過。”老太太點點頭,“以前是有個……有個外地來打工的女人。”
“和小曼一樣離家出走的?”
“呃……不是,那是個成年人了,我記得好像是三十幾歲的樣子。”老太太說話的時候有點吞吞吐吐,像是陷入了追憶,“她租了幾個月,後來就搬走了。”
“你們幾個晚上真的要住在這種地方?”
另一位面容嚴肅點老人則是皺緊眉頭,顯然有點接受不了,“那都不能算是個房間,就像是那種把地下室劃出來給人住的地方一樣,何必呢?”
沈青書和他的朋友們面面相覷,“沒關係,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他作爲三人的代表,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夏日的夜晚,在周圍環境空曠無垠的天台房間裡睡覺……這是沈青書等人從來沒有嘗試過的事情,充滿新奇和刺激感。因爲環境不是決定感受的首要因素,心境纔是。
要是一個人不得不流浪到這裡暫住落腳,會顯得孤苦伶仃般可憐;可要是換成三位好友主動嘗試,反而是一次激動人心的冒險聚會,就和在森林裡搭帳篷睡覺沒什麼兩樣。
用文學點的話說,城市同樣是一片森林,一座鋼筋混泥土構築而成的森林,無意間發現的地方總是兼具新奇和陌生感,而擅自闖入不屬於自己這類人的區域,偶爾還會遭遇危險,因爲會有野獸披上人皮和衣服。對於年輕人們來說,當下正是去認知和開闊眼界的年紀,所以纔會在好奇心和衝動驅使下幹出在大人眼裡像是在胡鬧的事情。儘管每次看上去都是被打着“珍惜眼下生活”旗號的李茹靜拉着到處跑,但沈青書和簡小曼從心底上是支持着她。
老人們顯然無法理解這種想法。將被子、席子和牀鋪放到一邊,男孩女孩們開始積極清理和打掃起這個房間來,本來他們還想上去幫個忙,但是很快就被態度溫和地“趕”下去了,年輕人們希望他們能早點休息。
把房間內部的雜物全都搬出來,需要放牀墊和被子的地方全都仔仔細細擦了一遍,還噴灑了消毒水和殺蟲劑。幸好老夫妻是這棟樓的管理人,這類東西準備得還挺充分,要不然還得跑到別的地方去買。
等到辛苦忙活完,沈青書一看錶,已經深夜十點鐘以後了。
“這次我們是同意你了。”
男生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憊地長嘆了口氣,轉過頭來對李茹靜說道。
“下次別再先斬後奏了。”
不過,兩人並不是不能理解李茹靜的動機,所以也都沒有當場開口反對。
“沒辦法啊,你們都感覺到了吧?這棟房子有點問題。”
“嗯。”
坐在桌子上搖晃着雙腿的簡小曼輕輕點頭。
李茹靜眨了眨眼,看着沈青書,語氣中帶着些許促狹:“能有機會同時和我們倆睡在一起,你會不會興奮過頭啊?”
沈青書回答道:“可能不算是興奮吧,但我現在真的好熱……”他拿手在倆臉邊上扇了扇風,“呼,我能脫衣服嗎?”
沒等兩個女孩給出回答,他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將體恤脫下後扔到牀上,在女孩兒們驚訝的目光注視下,直接光着膀子站起身來。
“你……你幹嘛啊!”簡小曼下意識地就想舉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過當她看到身旁的李茹靜正笑呵呵端詳着燈光下自家男友赤裸的身軀,完全不避不擋、態度十分大方,於是她也跟着連忙將手放下,心中那點兒難得的羞澀心思全都被拋到太平洋去了。
“熱嘛。”沈青書將脫下來的體恤綁在手上,重重吐了口氣。他是真的熱,到了渾身發熱的程度。這回倒是和倆姑娘同住一個屋檐下沒有關係,純粹是因爲剛纔搬東西勞作出的汗,再加上現在是夏天,雖說是有風的夜晚,但封閉空間內的溫度還是挺高的。
可話說到這裡……沈青書偷偷瞥了一眼女孩兒們各具風情的坐姿。他本來完全沒往奇怪的方向想,但看到她們倆驚訝和羞澀的樣子,自然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歪念頭。
剛纔整理打掃房間的過程中,簡小曼和李茹靜都沒有要偷懶。以李茹靜爲例,房間裡的牀墊都是她自己親手鋪的,而眼下天氣那麼熱,哪怕是在深夜,在活動許久後也不可能不出汗。
所以,少女們那被汗水打溼的單薄衣料,肌膚透肉的顏色,甚至是裡邊的輪廓,他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沈青書在那邊小心翼翼地偷看,簡小曼是沒有注意到,一雙賊溜溜的視線卻被李茹靜抓個正着。他暗叫一聲不好,但李茹靜卻是絲毫沒有責怪的一絲,反而是略帶一絲捉狹的表情擡頭挺胸,玩味的看着他。沈青書發現她的目光後訕訕的,假裝若無其事的望向外面的黑暗中。
過了一會兒他纔開口說道:“你們也發現了吧?這棟公寓好像有些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