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東西方文化交匯中的香港人來說,聖誕節是僅次於農曆新年的第二大節日。歡慶之盛絕不亞於新年。
平安夜,安寧特別邀請巴姐一家人提前慶祝。吃過火雞大餐,安然已經開始不耐煩地央求着要去維多利亞港口看煙花。到底磨得外婆帶着他先行離開。而安寧則陪着巴姐一家品甜點,閒聊趣事奇聞。直至賓主盡歡,才笑着散了。
婉拒相送。安寧一個人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城中。雖然還不是聖誕夜,但大街小巷,廣場商廈,每一棟高樓都是霓虹閃爍,燈光璀璨。在中環皇后像廣場的一棵大聖誕樹下,聚滿了歡慶的人羣。
到處都是可愛的天使,慈祥的聖誕老人,性感聖誕女郎還有滑稽的麋鹿、雪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
穿過歡樂匯成的海洋。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就多了些東西。宣傳單、小商品和精美的小禮物。在這個節日的夜裡,所有的人都不吝於讓人分享快樂。
在街道兩邊的小型聖誕樹上,掛滿了可愛的燈飾和精美的許願卡。被人流擠到一棵樹下,不及轉身。已經有一個穿着聖誕服的可愛女生對着她大叫:“MerryChristmas!”
看看遞過來的許願卡和筆,安寧不禁微笑,低聲迴應:“MerryChristmas!”想了想,便在卡上寫下願望。擡手掛在上面空着的枝椏上。
耳邊聽到歌聲。她順着歌聲走過去。看見路邊站成兩行的白衣小天使。稚嫩的童音唱着婉轉的旋律,在這個夜裡顯得格外的空靈。一旁穿着修女服的慈祥老修女手託着蠟燭靜靜地微笑着。這樣祥和幸福的笑在每一個駐步聆聽的人臉上漫延着。
安寧微笑着轉身。一輛滿載着歡樂的電車緩慢地駛過。露天座位上趴在欄杆上的少女手中的煙花如同星辰一點閃閃生輝。
走過歡樂的海洋。彷彿連身體都融化入那份巨大的歡欣之中。走走停停,連安寧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待人羣稍散,四下一看,遠遠地看到教堂的尖頂。才知道竟走到了聖約翰教堂附近。
不停有人越過她走向教堂的方向。顯然是趕去教堂做子夜彌撒的。雖然並不信教,但在這樣的夜晚,還是信步向教堂的方向走去。
“安小姐。”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
安寧側身轉頭看過去。臉上的笑在剎那間僵住。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會被光明臨幸。哪怕是不夜城香港,哪怕是這樣徹夜狂歡的節日裡。
教堂附近的草地上。幾棵稀疏的大樹。樹上隨意纏繞的彩燈一明一滅的,閃爍着七彩的微光。映出樹下男人沒有表情的臉。
安寧的手指輕顫了下,下意識地握緊。目光有些發直的看着坐在草地上倚着樹幹的男人冷冰冰的目光。聽着他冷淡地開口道:“我們又見面了。安小姐。”
心裡一緊,卻只是澀聲道:“是啊!又見面了。”這輩子最不想見的人大概就是老大您了。
想跑卻不敢這樣不給面子。安寧笑笑,開口:“那個……”
“坐!”男人只說了一個字就截住她的話。又拍了下他旁邊,顯然是示意她坐過去。
深吸一口氣,安寧硬着頭皮走過去。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坐下。雖然離得不是很近。還是聞得到他身上混着煙味、汗味與血腥味的氣息。
皺了下眉,她下意識地看向他的手臂。男人穿着一件棕色的皮夾克,裡面是黑色的襯衫。夾克的袖子半挽着,雖然沒看到什麼傷,但左臂的襯衫袖子看起來卻是溼乎乎的感覺。
顯然察覺出安寧的注視。男人擡起頭,安寧立刻別過臉去,看路上的人,看幢幢的樹影,看地上的草,就是不和那雙冷冰冰的眼睛接觸。
“創可貼。”男人突然開口。
安寧怔了下,才迷茫地轉目看他。
“你提包裡不是有創可貼嗎?”
眨了下眼,安寧還是把皮包打開拿出包裡的創可貼遞過去。男人挽起衣袖,左臂上一道一指長的傷口血肉抹糊。顯然是新近被砍傷的。
皺眉,安寧遲疑了下,到底還是說道:“這樣的傷應該去醫院包紮的。”
擡眼看她,男人的嘴角一揚,似乎是笑了下。但安寧直覺自己是眼花。這男人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冷,怎麼可能對她笑呢?
“如果你陪我去醫院,又肯對那些警察說是你打情罵俏的時候不小心砍傷了我的話,我不介意去醫院治療。”
開玩笑!被一句話噎到。安寧抿緊脣。冷眼看着男人把五六片創可貼一條條橫着貼在手臂的傷口上,活似手臂上爬了一支蜈蚣。
咕喃了一句,安寧在包裡翻了翻又找出半瓶消炎藥倒了兩粒遞過去。“沒有水,不過我想你應該能嚥下去。”
也不說話,男人接過藥片直接丟進嘴裡。
如果是毒藥就好了!眯起眼,安寧在心裡有些惡毒地想着。
“前面那條街,有24小時便利店。”
“嗯?”安寧皺眉,見男人仍盯着她。不禁奇道:“你,不是要我替你去買東西吧?”
“我餓了。”答得倒是乾淨俐落。可是你餓了和我有什麼關係呢?眉毛一挑。想起來皮包裡還有剛纔收到的小食品。新產品,本來還想帶回去哄兒子呢!一咬牙,掏出來遞過去。
老實不客氣地接在手,男人看着她,“去便利店時不要買這些東西。我不喜歡!”
不是吧!“你那些小弟呢?”
挑了下眉,男人居然很實在地回答她:“如果沒有被警察抓到的話,應該在處理一些事情。”
汗毛直豎,安寧不肯再問。站起身二話不說衝向男人口中的24小時便利店。
麪包、牛奶、火腿腸……胡亂抓了幾樣東西。出了門見旁邊有一間藥局。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就當是討好賣乖好了。要真是馬上斷氣的重傷,她還真就不聞不問了。
返回教堂附近的草地。走近,才發現男人靠着樹,雙眼微閉。竟似睡着了一般。
彩光流轉,讓那張因爲睡着的臉上也顯出兩分贏弱。安寧小心地放下手裡的袋子。後退,正轉身卻聽見一聲低咳。忙惶恐地回身,扯出一個笑容。
男人看了她一眼,也不理她,隨手撕開面包的包裝袋。翻了下,拿着盒裝奶淡淡吩咐:“下次只買水就好,我不喜歡喝奶。”
還有下次?鬼才會再給你買東西呢!安寧黑線地在心裡說着。
看到袋子裡的紗布、碘酒,他的目光一瞬。卻不說話,只是衝着安寧伸出手。
什麼意思?不是還要她充當護士吧?安寧氣苦。卻只能認命地上前,半跪在他身側。
伸出手。手一捏上他的衣袖,便不覺抖了下。這黏膩的感覺,是血啊!苦着臉,用綿籤粘了碘酒,她近乎報復地按上他的傷口。擡眼,見他咀嚼的動作一頓,眉毛顫了兩下,便又開始吃東西。再一下,他卻連停都沒停。
“不痛嗎?”嘀咕着,安寧也懶得再耍這些小手段。快速處理傷口,完成包紮。起身拍了拍手。“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等一下。”男人看都不看她的說。
安寧皺眉,站住。等了半晌,卻不見他開口。
“我……”她剛一開口,男人就“噓”了一聲。揚起眉,安寧還要說話。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一聲鐘聲。悠長而綿遠的鐘聲。不是時鐘的報時,而是教堂裡敲響的鐘聲。
“MerryChristmas……”一聲低啞的聲音隨風飄零。
安寧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這張在一瞬間顯出幾分柔和的面容。一時不確定那一聲是否是他說的。
“有一個人曾經對我說過:如果在平安夜聽到教堂的鐘聲,在新的一年裡一定會很幸福。”
“是嗎?”怔了半晌,安寧倉促地應聲,急急地道:“那祝你在新的一年裡幸福……”
男人冷眼看着她,深邃的黑眸閃過一絲說不清的詭譎。在安寧有些不知所措時,他突然開口:“那一年爲了聽到平安夜的鐘聲,她等了很久,終於聽到鐘聲……可是,就在她聽到鐘聲的第二天,她的丈夫就被人殺死了——她自己也在新的一年來臨時淹死在浴缸裡……聽到鐘聲會幸福!簡直就是狗屁!”
頓了下,他的眼微微眯起,“可是你看,每一年還是這麼多傻瓜爲了一個狗屁不通的謊言跑到這兒來聽平安夜鐘聲!多蠢啊!他們居然不知道,命運只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靜默。不自覺地環住手臂,覺得有一點冷。安寧默默地凝視着男人的臉。心裡涌起一種說不清的惆悵。
男人驀然回眸。安寧不及轉過目光,被他狠狠一瞪就先軟了下去。慌忙別過臉去。
男人哼了一聲,“我有那麼值得你看嗎?還是,又要發揚你那廉價的同情心?!”
“我同情你?”誇張地“哈”了一聲,安寧低語:“我怕都怕不過來,又怎麼敢同情你呢?您別說笑了。”
嘴角一撇,男人沉聲問:“那晚在澳門,你也怕嗎?”
“澳門?”仔細看了又看。實在不能把面前這個一臉煞氣的男人和澳門黑街裡遇到的落魄混混合二爲一。
看她一眼,男人也不等她回憶。只是問:“你信不信聽到平安夜鐘聲就會幸福?”
目光一閃,安寧遲疑道:“那,你爲什麼要來教堂?”
“爲什麼?”男人沉默,在安寧以爲他不會回答時低聲道:“我只是替那個相信聽到平安夜鐘聲就會幸福的人來聽這鐘聲……”低哼一聲,他露出一個譏誚的笑容。轉身,在與安寧擦肩而過時沉聲道:“記住!我的名字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