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秉良一臉震驚,他的目光一會落在黃雪梅身上,一會落在陸蕾身上。
“你們在說什麼?”俞秉良看向陸蕾道:“蕾蕾,你黃阿姨以前去過中南縣?”
黃雪梅有些慌,她以爲兒子已經長大了,她已經不怕這個男人了,但臨了卻發現她還是怕的。
自己做的那件事……
她一向自認問心無愧,唯一做的虧心事也就那麼一件。
因爲當初,知道中南縣的批鬥現象極其嚴重,她是抱着讓陸曉去死的念頭去揭發她的身份的。
“你真要聽?”陸蕾冷冷笑道。
黃雪梅張了張嘴,想要阻止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蕾蕾你告訴我。”在俞秉良的設想中,黃雪梅和陸曉是不應該知道對方的存在的。
在黃雪梅眼裡,他會是一個事業有成的少將丈夫,可靠的一家之主;在陸曉眼裡,他則是一個爲了妻兒常年在外跑生意,難得才能回家,卻溫和顧家的好丈夫。
這是他預想中唯一能夠不傷害任何一個女人的方法。黃雪梅已經爲他生下了兒子,他不能也不可能和她離婚。至於陸曉……當初自己對她一見傾心,不是沒有掙扎猶豫過,但他還是想辦法讓岳父岳母將她嫁給了他。她是他所愛的女人,哪怕這些年她對他再冷淡漠視,他也無法放開她。
但是當初自己的所作所爲突然暴露,他一直不明白這事是怎麼發生的。
明明離得這麼遠,兩個女人以及周圍的人都沒有交集。
“我不知道媽媽是怎麼知道黃阿姨的存在的,這件事你只能去問當事人了。”陸蕾不懷好意地看了一眼黃雪梅。然後看向俞秉良道:“我知道的都是向附近的老人打聽到的,都是一些流於表面的信息。”
“我只問你。”她死死盯着俞秉良道:“你知道媽媽雙手手腕上那一道重疊一道的疤痕是怎麼來的嗎?你知道媽媽支氣管的毛病是怎麼來的嗎?你知道媽媽額角那個要用劉海遮住的疤痕是哪來的嗎?你知道媽媽總是頭疼的毛病是哪來的嗎?還有胃痙攣、痛經、風溼,這些毛病你有想過媽媽是怎麼得的嗎?”
不止是俞秉良,連黃雪梅也神色驚愕,目光隱隱地帶上了恐懼和害怕。
陸蕾突然想大笑。看看這兩個人,就是他們毀了媽媽的一生,讓她病痛纏身,日日煎熬地活着。
“那些疤痕,都是媽媽一次次割腕割出來的,因爲次數太多。傷口重疊在一起已經數不清了,但至少也有二十次以上。”
“媽媽支氣管的毛病,是在一次一次跳河後留下的後遺症。”
“額角那個疤痕,是媽媽裝瘋的時候一不做二不休撞在竈臺上撞出來的。”
“之所以頭疼,是因爲媽媽生了我之後還沒做完月子就被人拖出去要批鬥。吹了風留下的後遺症。”
“胃痙攣是一次次絕食留下的後遺症,痛經和風溼的毛病是常年積累受苦留下的後遺症。”
陸蕾的話一句重過一句,俞秉良和黃雪梅的臉色也一次白過一次。
“不可能,阿曉爲什麼要自殺,爲什麼要裝瘋?”俞秉良一臉茫然。
“不自殺不裝瘋的話你以爲我們母女三人還能夠出現在你面前?”陸蕾嗤笑道:“不事先下狠手將自己弄得悽慘狼狽,難道等紅衛兵的人來折辱我們,讓我們‘罪有應得’地被批鬥死嗎?”
“即便如此,媽媽也好幾次差點沒命。”
黃雪梅渾身打顫。她似乎才意識到,自己當初的揭發行爲到底造成了什麼。
俞秉良泣不成聲,聲音嘶啞地問道:“不可能。這些阿曉都沒有告訴過我。她怎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告訴你了能有什麼用?”陸蕾一臉嘲諷道:“當初你沒能出現解救媽媽,現在又來說什麼漂亮話?”
當初這個男人爲了不讓文革牽連到自己,可是幾年都見不到一回人影的。
俞秉良聞言一僵,想開口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麼。
陸蕾打量着他,有些明白媽媽爲什麼一直沒對着這個男人訴委屈了。
一來是因爲自尊作祟。她一向要強,又怎麼願意將自己的不堪暴露在他面前;二來……卻是因爲這個男人根本不可靠。
和他說這些。根本沒有意義。
陸蕾的理智突然回來了,自己擅自把這些事情告訴俞叔叔。媽媽……會生氣吧?
想到媽媽生氣時的可怕,陸蕾打了個寒戰,對着俞秉良外強中乾地威脅道:“今天的事不準告訴媽媽,要不然我就讓你好看。”
說完,也不和他歪纏,匆匆跑了出去。
被留下的俞秉良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他倏地轉頭看向黃雪梅,惡狠狠道:“你當初怎麼會知道阿曉的存在?”
到了這個時候,黃雪梅反而平靜了,她淡淡道:“我在你辦公室接到了陸曉的電話,她以爲接的是你,喊了聲‘孩子她爸’。”
“所以你就跑去中南縣揭發了阿曉?”俞秉良一臉陰鷙。
“我不能去嗎?”多年前的怨憎涌上心頭,黃雪梅冷聲道:“我的丈夫揹着我在外面另娶了一個女人,有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叫你爸爸。那我算什麼?我的良纔算什麼?我當初拋下父母兄弟姐妹,跟着你千里迢迢來到首都又算什麼?”
“爲了你,我當初吃了多少苦?可你呢,讓我的一生都成了一場笑話!”
“你明知道我不會和你離婚的。”俞秉良痛苦不解道:“阿曉她什麼都不知道,你爲什麼要去害她。”
“我不害她害誰?”黃雪梅心裡升起一抹內疚,面上卻冷聲道:“你說你不會和我離婚?我當初隨便找個男人結婚也不會被休回家,但我要的是這個嗎?”
“我恨你恨得要死,但沒有你,我們母子倆在首都根本活不下去,所以你要活着,好好地活着。但我心裡蝕骨的恨該往哪去?”
“除了陸曉,誰能承接我的恨意?”黃雪梅神色淡淡,“你恨我也沒有關係,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陸曉之所以會受到那些傷害,追根究底是因爲你!”
“她只是代替你承受了我的憎恨!”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只是沒等她走出客廳,後面就傳來砰地一聲聲響,她轉頭一看,才發現俞秉良竟承受不住她的話昏過去了。
“什麼,中風了?”聽到姜濤在電話裡說的話,沈遲一臉不爽,他正要收拾對方呢,怎麼突然中風了?
姜濤點了點頭道:“具體原因不知道,但從醫院那邊得到的消息,俞秉良和黃雪梅好像是鬧翻了,他的兒女也沒一個去看他。”
沈遲覺得有些無趣,他都摩拳擦掌準備把俞秉良徹底架空,結果他這一中風,想也知道不用他動手對方身上的職權都要卸下。
這算什麼?
“首長,我覺得你現在該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你到底什麼時候來上班,公務都已經堆積了滿辦公桌了!雖然上面給了你兩週的假,但這些堆積的公務你怎麼都逃不過的,不過是個結紮手術,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嬌氣了?當初不是說做完手術就能回來上班的嗎?”姜濤滿肚子怨氣。
“呃……”沈遲顧左右而言他,“那些公務我不是讓你全權處理的嗎?”
“我倒是想,但很多文件雖然不重要,但卻是需要首長你簽字的!”
“要不你把公務搬到我家來,我在家裡處理?”沈遲猶豫了下道。
“那和來軍部上班有什麼差別?你明知道那些文件是不能帶出軍部的!”姜濤很是鬱悶,上司葫蘆裡倒是賣的什麼藥?以前沒見他這樣消極怠工啊。
“那再等兩天吧,再等兩天我就回來上班。”說完,不等姜濤開口沈遲就將電話掛了。
“醒了?”這時候,林小乖端着一碗羅宋湯推門走了進來。
“剛醒,思思她們醒了嗎?”沈遲接過她遞來的羅宋湯,有滋有味地喝了起來。
“還沒,正睡的香呢。”林小乖伸手捋了捋他睡亂的頭髮,聲音柔和道:“味道怎麼樣?”
沈遲豎了豎大拇指,見她露出了清淺的笑容,才又問道:“農莊那邊你不去沒關係嗎?”
“沒事,那麼多員工不是乾站着的。”見他喝完,林小乖拿過一件夾克衫給他披上。
沈遲低頭在林小乖額頭印下一個吻,林小乖輕笑一聲,踮腳在她下巴上回了一吻。
兩人相視一笑,目光裡滿是暖融。
沈遲內心喟嘆了一聲,自打他做了結紮手術,婉婉對他的態度就有了變化,愈加柔情似水,讓他每每總是不想從那雙溫柔繾綣的眸子裡出來。
這日子實在太美了,果然還是等兩週的假都休完再去上班吧。
姜濤可不知道沈遲的想法,氣急敗壞地掛了電話,回頭看到後勤兵又抱了一堆公務進來,表情差點崩裂。
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夫妻倆從樓上下來,就看到小春風趴在茶几下笑得開心,一旁的保姆想要把他抱出來,他卻躲得快,保姆急得不行,好言好語地哄着他,卻一點也不見成效。
“小春風!”林小乖沉聲喝道。
“咿呀!”看到媽媽,小春風也不躲了,刺溜從茶几下爬了出來,又再接再厲爬到了林小乖腳邊,抓着她的裙子就要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