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對柳敬亭來說是半個主場,所到之處,隨時聽到有人親切地叫“七爺”。
“感覺像被一個幫派當家帶着參觀營寨。”韓朔開玩笑說。
柳敬亭笑了笑,說:“現在XX爺、XX老師、XX總不是流行嗎?”
在電視臺繞了一圈,最後回到歡樂場後臺化妝、對臺本,韓朔平時言笑無忌,文章風格犀利不羈,但此時此刻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在緊張,正在十分認真地背誦臺本。
柳敬亭則被宮承惠拉到一旁問各種問題,“最強女生”大火之後,宮承惠下屆準備做“陽光男生”,她急着把自己的打算和創意一股腦告訴柳敬亭,徵求他的意見,柳敬亭聽了之後,有些驚訝,暗想這種選秀節目真是觸類旁通,宮承惠提到的流程安排跟他以前看過的選秀節目非常接近。
不過兩人正聊得投入,一個魁梧的年輕人走了進來,那人誰也不理,直接走到宮承惠、柳敬亭跟前,目光不善地盯着柳敬亭。
“李季虎?”柳敬亭看着男生問。
“嗯是我。”
柳敬亭笑着點點頭。
“你來這裡做什麼?”宮承惠皺眉問。
“我……我聽說古庸生今天來錄節目,想來看看他,你也知道我是他的武俠迷。”
不用想,又是宮承德告訴他的。
“現在看完了?”
“嗯,嗯?還沒。”
宮承惠不悅道:“我們在談工作,你想看,等下去觀衆席找個位子。”
“好啊。”李季虎笑嘻嘻地看着宮承惠,一副“你讓我幹嘛我就幹嘛的”乖樣子。
柳敬亭笑盈盈地看着他們,然後指了指韓朔說:“那我也過去跟導演們對一下臺本。”
歡樂場導演組由十二位年輕人組成,其中有九位是女孩,這種男女比例並不是證明男生不適合綜藝節目的策劃,而是因爲在與明星的溝通中,女生可能更爲方便。性質和銷售行業有點相似。
“七爺,這是你的本子。”一個年齡和柳敬亭差不多的女導演遞給柳敬亭一張紙,上面是柳敬亭可能要接的臺詞。
因爲是站臺,出場時間並不多,所以臺詞也不多,但是綜藝節目和影視劇不同,靈活性更大一些。一切以現場具體狀況爲準,舞臺上的主持人或者嘉賓可以偶爾自由發揮。
這也是爲什麼某些玩得開、反應快的主持人能一步一步走出來。就是因爲他們熟練掌握了“搶戲”這個鬥智鬥力的技巧。
“七爺有過主持的經驗哦?”
女編導努力做出自然狀,下意識地側頭問柳敬亭。
“是啊,《哈利波特》首映禮客串了一下。”柳敬亭也不刻意做出親民的姿態,故意放低姿態有時候比耍大牌還讓人彆扭。
“那應該不會緊張了。”
“還是有點緊張,”柳敬亭笑道:“歡樂場的觀衆坐的太近。”
女編導也點頭笑笑,說:“那倒是。”然後指了指外面,“不過今天現場來了好多觀衆,比上次FOK來的時候人還多。”
柳敬亭笑着問:“節目會對韓國明星特別關照嗎?”
女編導想了想,說:“也沒有。其實是這樣,我們每次請的韓國明星都是當下人氣最火的團隊或者劇集明星,而且因爲語言不通等原因,會顯得特別關照。”
“主要是照顧粉絲的情緒?”
“對。”女編導稍顯無奈地一笑,說:“被黑避免不了的,表現的太關照,有人覺得我們兩套標準。稍微有沒考慮周到的地方,粉絲會有意見,相比之下,後者可能破壞力更大。”
柳敬亭點點頭,說:“因爲他們組織性更強,鬥志也昂揚。”
女編導微笑點頭。兩人的對話告一段落。
錄製正式開始的時候,韓朔和他電影演員先上場,柳敬亭和陸藝籌在後臺等候,順便聊起電影。
陸藝籌商人領袖氣質和文藝思維已經融爲一體,發表觀點常常下意識地爲自己公司的所有產品叫好,同時攻擊一下別家,包括他骨子裡的那股憤青。也是爲了塑造某種個人品牌而有意爲之。
比如,他論中國電影,用詞就非常嚴厲甚至偏激,他覺得中國電影落後好萊塢一百五十年,連印度韓國都比不上。
這種說法貌似是陸藝籌對國產電影的憂慮,實際上是爲了傳達另外一個觀點:“我已經看穿我們國家電影的弱點,我知道怎麼拯救國產電影,請大家持續關注吧。”
這是陸藝籌做書商形成的慣性思維,加上他本人日積月累的文本閱讀,常年在出版界的浸淫,都促使他本人在原有世界觀的基礎上,形成了一套屬於他自己的認知體系。
柳敬亭也是最近纔開始注意別人發表觀點的方式,許多細節非常微妙。
“小說或者影視,達到了一定的水平後,細節的重要性會表露的十分明顯,它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作品的檔次。”
陸藝籌講話的語氣永遠是不急不緩,認真投入:“舉個例子說,電影裡兩個角色在對話,你就不能只拍他們一直在說話,他們必須要做些什麼,比如吃飯,比如喝汽水,比如走路,只有加了這些東西,‘戲’才存在,這是第一個檔次。
第二個檔次是,兩人在吃飯的時候,會不時停止正在進行的話題,聊一下吃飯的話題,比如甲角色問乙,要不要喝點什麼,或者直接遞給乙一瓶飲料、啤酒之類的東西,然後繼續聊天。
至於第三個檔次,要更加細化,兩人說話的語氣、對話的停頓,甚至有時候甲忽略掉乙的某句話,不得不再次問一遍等等,讓觀衆看不出來這是兩個人在演戲。”
柳敬亭頷首道:“小說同樣如此,做細節處理,不僅語言,還有動作,我以前讀過一篇散文,作者寫他父親背影的。文章的字數不多,但是給人的印象非常深刻,他就是採用了‘動作細描’的手法,將他父親翻月臺的動作呈現出來,效果非常好。”
陸藝籌說:“有原文可以看一下……”
這個時候,編導通知二人準備登臺。
……
歡樂場的錄製結束之後,柳敬亭跟韓朔、陸藝籌告別。去了《三國演義》的後期製作棚,看到徐晴、宮承恩等人正圍在一個大屏幕電腦前看視頻。
柳敬亭也不去打擾大家。站在後面跟大家一起看,視頻播放的是火燒赤壁的片段。
二十分鐘後,播放完畢,宮承恩帶頭鼓掌,柳敬亭說:“不錯!”
大家忙轉過頭,看到柳敬亭正微笑着鼓掌。
“節目錄完了?”宮承恩問。
“我的部分錄完。”
“那一起看看吧。”
柳敬亭在工作棚待了一個多小時,大致瞭解了後期製作所需的時間,以及一些重要戲份的剪裁。
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宮承惠的助理趕過來。跟柳敬亭說,宮總要留他吃飯,柳敬亭正要拒絕,宮承恩說:“那就一起吧。”
……
拜訪喬家是在第二天,柳敬亭和楊麗璐一起前去,喬可麗父母的反應出乎二人的意料,本來以爲他們會客氣地拒絕。甚至可能會對這種提議表示不滿,但結果是,喬氏夫婦稍作商量後,立即答應下來。
“你們決定好讓可麗出現在大家的視線內?”柳敬亭反而有些詫異地問。
喬父深思熟慮般地點頭,說:“是,而且。即使採訪中提到‘自閉症’字眼也沒關係。”
喬爸爸坦然看着楊柳二人,續道:“我願意跟自閉症孩子的父母們分享一下希望。”
柳敬亭鄭重地點頭,說:“我會保護好她。”
喬爸點頭,說:“這是我們答應的第二個原因,我們相信柳總。”
柳敬亭笑着說了句“感謝”,然後也沒有其他有意義話題,說:“那我們跟可麗打個招呼就先回去了。”
“稍等下。”
喬媽媽起身去畫室叫喬可麗。大約三分鐘後,喬媽媽帶着喬可麗出來,因爲楊柳二人偶爾來看她,所以喬可麗認識二人,尤其是柳敬亭。
喬可麗在爸媽中間坐下,眼睛長時間盯着柳敬亭,偶爾看一眼楊麗璐。
“今天畫了幾張?”柳敬亭問。
“嗯。”喬可麗答。
“厲害。”柳敬亭豎大拇指。
喬可麗轉頭看向爸爸,雖然表情不明顯,但可以看出來是在開心。
柳敬亭笑着起身,說:“那我們就先不打擾了,過幾天再過來。”
喬爸喬媽站起來,喬可麗也跟着站起來。
“再見叔叔阿姨,再見可麗。”
喬可麗聽到“再見”,繞過桌子,走到楊麗璐面前,跟她擁抱,然後又跟柳敬亭擁抱。
這是她在學校學會的告別方式。
……
楊柳二人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聽到大家正在討論“張無忌和小昭”,幾個男生認爲小昭是最適合結婚的女孩子,女生們則認爲這是大男子主義思維下的女性角色。
男生反駁說在封建社會,這種性格的女子並不罕見。
大家正討論得熱鬧,看到柳敬亭和楊麗璐進來,立即向柳敬亭討要正確答案。
“所以小昭纔是張無忌的真命天女嗎?”
柳敬亭苦笑道:“這部小說有很多關注點呀,比如政治隱喻、兄弟情義,怎麼大家一定揪住這一個問題不放呢?”
康令月道:“是,倚天劍和屠龍刀都有象徵意義,武當七俠之間的兄弟感情令人動容,但,請問古庸生大大,小昭是張無忌真命天女嗎?”
“算了,過兩天我把全部稿件發給你們,你們自己看吧。”
……
三月《匠錄》刊出《倚天屠龍記》第十八回,“倚天長劍飛寒芒”,這一回最終確定了阿離的真實身份,以及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人正是蝴蝶谷的那個張無忌,即她表哥。
衆所周知“金庸先生作品無好表哥”,比如《連城訣》中的汪嘯風,《倚天屠龍記》中的衛璧,最著名的是《天龍八部》中的慕容復。
有人考證,金庸之所以討厭表哥是因爲他對自己的那個著名錶哥徐志摩沒有好感所致。
實際上,金庸先生不僅討厭表哥,對帥哥也沒什麼好感,他筆下的帥哥,如楊康、林平之、慕容復、宋青書等各大帥哥,結局都比較慘,而金氏武俠的主角除了楊過顏值可圈可點之外,其他的如郭靖、令狐沖、喬峰等都不是什麼大帥哥。
但,楊過最後斷了一條胳膊也是有目共睹的。
對蛛兒來說,張無忌這個表哥顯然也是負心漢一枚。
不過,第十八回出來之後,大家討論最激烈的不是阿離身份的最終曝光,而是張無忌和滅絕師太的三掌之約。
如果說初遇阿離那次戲耍武烈等人是牛刀小試的扮豬吃虎,那麼這次硬撼滅絕三掌則是技驚四座的一小段預告。
這也是爲後來者借鑑和模仿最多的橋段之一——主角的崛起之戰。
主角在經歷升級之後,需要一個表演的契機,這個契機也就是所謂的“高潮設定”。
張無忌九陽神功護體,“他強任他強,明月照大江”,不僅沒有被氣急敗壞的滅絕打死,反而把她震得氣血翻騰。
之前虐主的壓抑至此得以初步釋放,論壇裡一片叫好聲,期待張無忌後面有更牛的表現。
……
羣衆日報的採訪在四月初,編輯部的採訪都是在辦公室完成,採訪喬可麗的時候,一位女記者和柳敬亭去了喬家,柳敬亭全程翻譯,順便對記者採訪的問題也做了要求。
日報這期“《匠錄》背後編輯們”的採訪以及一篇評論文章,在社會上引起一陣不小反響,因爲這是第一次系統地介紹柳敬亭的“創業史”,《匠錄》辦公室也在這次採訪中曝光了全貌。
“青春的能量,熱血和理想!”
4月15日,柳敬亭敲完《倚天屠龍記》最後一句話:“手一顫,一枝筆掉在桌上。”
“《倚天》完稿,大家帶上盤過來拷吧。”
柳敬亭關了文檔,在工作羣裡說了一句,半分鐘不到,包括肖慶宇在內的所有編輯都拿着各自的平板或者閱讀器站在柳敬亭辦公室,笑眯眯地看着柳敬亭。
柳敬亭從座位上站起來,說:“在桌面上。”
康令月第一個拷完,拿到全稿之後,當機立斷,翻到最後一回,等其他人都拷完之後,康令月略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語道:“趙敏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