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敬亭站在講臺上,面對眼前這個答辯陣容,還是吃了一驚,不過,看着在座諸位教授的表情,柳敬亭心裡的石頭也總算落了地。
當初選《等待戈多》作爲畢業論文的時候,並非一點疑慮沒有,畢竟這部作品最初面世的時候,遭遇種種非議,改編成的話劇更是被觀衆斥爲“來歷不明的東西”、“我去這是什麼玩意”,總之在戲劇改編的最初,基本沒有觀衆能堅持看完一半的內容。
後來,經專家們的一系列解讀分析,觀衆才逐漸理解和接受這個戲劇,在後期的演出中,大家果然各有體會,這部戲劇歷史地位由此奠定。
貝克特主張只有沒有情節,沒有動作的藝術纔算得上真正的藝術,他的敘述是完全冷漠和毫不動情的,讓讀者在絕望的文字中獲得對虛無更清晰的認知。
當然,評論者們的詬病之處同樣在此。
柳敬亭敢賭這一把的最終原因在於,他相信萬象的這些教授,相信他們能看得出這部話劇背後蘊藏的深意。
“是荒誕主義,”柳敬亭回答得開明宗義,“作爲對這個領域的探索。”
閆教授問:“不會有無聊方面的擔憂?”
閆教授的表情突然變得古怪起來,續問:“你以往的作品最先考慮的難道不是受衆嗎?”
“第一個問題是會,但也是其中的一部分,第二個問題,考慮受衆,但絕對不是首要條件。”柳敬亭流暢答道。
曹教授微笑頷首,道:“可以在通俗文學和純文學之間轉換得如此流暢,有什麼樣的技巧?”
“去掉分別心。”
柳敬亭脫口道,在座諸位教授相顧莞爾。
柳敬亭接着反問:“我不知各位老師,有沒有看《西遊記》。”
“看過。”
“看了十幾回。”
“五莊觀行者竊人蔘!”
柳敬亭問題一出,差不多一半以上的教授都表示看過。
“那老師覺得《西遊記》是純文學還是通俗文學?”
臺下安靜下來,從故事性、傳奇性和傳播性上來說,這部小說當然是通俗小說,但是從文中優美的駢體句、古拙的文辭角度來說,這部小說又具有了純文學的特質,一時間,這些教授也沒辦法給出定論。
柳敬亭看着各位教授,心中暗道:“將來《紅樓夢》出來後,我再來問這個問題,那時怕是更難回答吧。”
“柳敬亭我們明白你的意思,你說說荒誕文學本身的意義吧。”文教授突然說道。
柳敬亭禮貌頷首,道:“像經濟和科技一樣,文學也在隨着時代的發展而發展,從《詩經》、諸子百家到唐詩宋詞元曲,每個時代對應一定的文學形式,但是文學和後二者不同的地方在於它本身的獨立性,比如古詩這個題材在唐代達到頂峰,後世儘管有繼承,但是再沒出現李白杜甫這樣的曠世大詩人,由此可見,對特定的時代來說,文學形式也有特定性。”
柳敬亭技術性地做個暫停,畢竟在師長面前,一味侃侃而談還是不太合適。
“繼續說。”文教授示意。
“西方的文學發展同樣如此,從古典主義到到浪漫主義,浪漫主義到現實主義,然後是現代主義,再後面是後現代主義,仔細分析對照,每個主義和它對應的時代都是吻合的,《等待戈多》代表的荒誕主義就是西方世界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的潮流。”
“靈感來源於歷史?”
“是。”
柳敬亭的畢業答辯持續了將近一個半小時,從後來的氛圍來看,那已經不能算是一場畢業答辯,而是一次小型的文學討論會。
最終,柳敬亭的畢業設計沒有懸念地得到全優,連閆教授都沒有任何猶豫。
“發表出去,我們給你做推介,十月份報名諾獎。”康園長最後建議道,他對柳敬亭和赫斯塔的賭約一直很關注。
“這個我要再考慮一下,園長,時間充裕。”
康園長看到柳敬亭如此自信,笑了笑,然後點頭。
“所以,我想拜託各位老師,暫時先對這篇文章保密一下。”
“這個沒問題,我們的畢業論文本來就是保密存檔的。”
柳敬亭的大學生活就此拉上帷幕。
……
7月17,不論是對“西遊記迷”還是對古庸生迷來說,都是一個重要的日子,這一天,播放了將近十一個月的《西遊記》迎來大結局,這一天,唸了四年大學的柳敬亭同學迎來畢業晚會。
實際上,17日下午三四點,講儒廣場就已經聚集了許多來自天南海北的粉絲和熱心觀衆,廣場隨處可見聊天的年輕人,他們要麼手裡拿着平板,要麼脖子上掛着相機,他們穿着時髦,談笑風生。
位於廣場北側的舞臺早已經搭設完畢,懸在樓身上那塊巨大屏幕也開始輪番播放晚上節目的預告,一切準備就緒的樣子。
五點整,成羣結隊的保安和交警開始出動,很快扼守住了講儒廣場附近幾條道路的路口,廣場內的觀衆已經選好自己的位子,席地而坐,吃着自帶的零食,和一道而來的朋友或者新認識的朋友聊天。
偌大廣場黑壓壓地坐滿人,粗略估計已經接近三千,而且幾條路上還有成羣結隊的觀衆正在趕來。
六點左右,現場差不多聚集了近五千人數,後面趕過來的觀衆倒有六七成是父母帶着孩子一起。
接着,掛着記者證的各家媒體也先後到場,長槍短炮的齊齊出現引起現場觀衆們一陣騷動。
“觀衆朋友們,謝謝大家的到來,但是請大家一定遵守秩序,一定要注意安全,活動馬上就要開始。”
正當現場鬧哄哄的時候,六七個碩大音響同時響起主持人的提醒。
“今晚大屏幕的直播,除了慶祝《西遊記》的收官晚會,還會插播萬象學園的畢業晚會,大家知道,這一屆畢業晚會也就是我們柳敬亭同學的畢業晚會。”
柳敬亭的名字一出,現場就立即出現尖叫,站在周圍的記者不禁愕然,他們參加過很多大牌明星的粉絲見面會,見識過很多瘋狂的粉絲,就以講儒廣場現在的規模來看,柳敬亭的號召力好不輸於現今任何一位一線明星。
大屏幕畫面突然一轉,萬象大禮堂出現在大家眼前,現場有很多高中生進過這個大禮堂,見識過其中的恢弘和豪闊,加之內心對萬象學園的渴望,使得他們沒有掩飾自己的驚歎和“我見過”的喜悅。
“大屏幕裡是萬象學園的畢業晚會,等會柳敬亭也會出場。”
主持人故意在此停頓,果然,現場聽到柳敬亭還在萬象,頓時一陣喧鬧。
“不過大家放心,柳敬亭會在《西遊記》播放前趕到這邊。”
“噢——主持人你講話要講完,不要嚇我們。”
“支持人你故意的吧,我礦缺水瓶都要扔上去了。”
主持人一副奸計得逞的得意,笑着說:“大家先稍安勿躁,看萬象的晚會。”
萬象大禮堂,三位主持人已經登臺,作爲唯一的女主持孫泊雅剛一露面,就贏得大禮堂內和廣場上男性觀衆的喝彩。
一襲白裙的孫泊雅,玲瓏身材表露無遺,主持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莫說男觀衆,就是女觀衆也忍不住讚一句“好美”。
畢業晚會的開場節目是一支雙人現代舞,萬象大禮堂睥睨各大高校的牛叉裝備終於第一次公開展現在大家眼前。
這支舞蹈講述的是一個戰爭和離別的故事,雖然是老題材、老故事,但是在萬象兩位舞蹈演員的精心演繹下,在燈光道具舞臺的有效襯托下,仍然將這個故事呈現得令人動容。
舞蹈之後,柳敬亭終於登臺,大禮堂現場還好,畢竟柳敬亭是他們校友,講儒廣場卻頓時陷入歡騰的海洋。
孫泊雅採訪柳敬亭,在說柳敬亭送她奶茶的往事,大家驚異地發現,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站在柳敬亭旁邊的孫泊雅,不再是剛纔那個光芒四射、hold住全場的女王範主持,而是一個親切可愛甚至有些嬌羞的女孩。
聽到她娓娓講述和柳敬亭的幾番遭遇,年輕的觀衆,不論男女,都是既羨慕又嚮往。
“如果她能這樣對着我撒個嬌,讓我做什麼我估計都抵抗不了。”
“如果能和古庸生站那麼近,我肯定會比她更會撒嬌。”
柳敬亭自然幽默的對答讓大家鬆了口氣,在粉絲心目中,其實很難接受自己偶像有哪個方面不足,即便是個寫書的,他們認爲,在說相聲的時候,最好也不要露怯。
……
六點四十分,講儒廣場的活動正式開始,第一個環節,朱依依、黃燁、陳漢庭等《射鵰英雄傳》劇組主創獻歌。
這麼好的廣告機會,宮承品怎麼可能放過?
獻唱結束,主持人報告:“柳敬亭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然後,大屏幕切換到萬象畢業晚會。
七點二十,萬象大禮堂一個唯美舞臺劇結束之後,屏幕切回,講儒廣場的主持人上臺。
現場開始禁不住的躁動,所有人都意識到,柳敬亭到了。
“本來我還有好長一段串詞要說,但是看到大家的反應,我決定放棄,因爲我擔心不等我說完,下面飛上來的礦泉水瓶會向我開炮。”
大家鬨笑。
“閒話少敘,下面有請古庸生、章學藝、宮承品共同登場,宣佈《西遊記》大結局開始!”
尖叫聲瞬間沖霄而起,震耳欲聾。
古、章、宮三人面對如此聲勢的場面,強行忍住耳中轟鳴,保持微笑。
半分鐘過後,聲音漸消,三人也沒說多餘的廢話,直接宣佈“大結局正式開始”。
《西遊記序曲》在三人下臺時就開始響起,崩天而出的孫悟空很快又激起現場小朋友們的歡呼。
亭穿九年7月,《西遊記》電視劇大結局正式開播!
同天,《西遊記》小說全國上市!
……
隨着電視劇的正式開始,現場逐漸安靜下來,直至鴉雀無聲。
最後一集《取得真經,五聖成真》講述唐僧師徒四人最終到達大雷音寺,見到如來佛祖,開始領取真經,但是,阿難迦葉因爲唐僧師徒沒給人事,故意發了無字經,後燃燈古佛遣白雄尊者提醒了師徒四人,四人只好重返雷音寺,孫悟空氣勢洶洶地跟如來評理的情節讓現場觀衆一陣會心微笑。
在《西遊記》中,孫悟空天不怕地不怕、跟玉皇大帝撒潑、跟如來佛主耍賴的劇情絕對是整個故事的一個大爽點,代入感強到沒對手。
這個風波之後,四人終於取得真經,並受封成聖,不過這仍不是結局,因爲觀音菩薩算到師徒四人受難不足,未能達到九九歸真之數,於是補了“老龜翻身”一難。
至此,整個故事即將落下帷幕,當唐僧師徒四人站在雲頭,對着大唐喊“我們取經回來了”時,廣場所有人自覺起身,然後開始鼓掌。
《西遊記》正式結局。
片尾曲《敢問路在何方》響起的時候,現場很多人開始跟着唱和。
大屏幕上並沒有像以前那樣,播放片尾字母,而是開始回顧以前的經典鏡頭。
孫悟空拜師學藝,大鬧天宮,被壓五行山,收豬八戒,收白龍馬,收沙僧……
音樂也很快切到抒情催淚的《女兒情》。
主持人趁機亂入,一番煽情之後,提醒道:“大家先不要急着走,柳敬亭還有一個小事情跟大家說。”
包括帶孩子的家長,沒有人離開現場。
柳敬亭的聲音隨之響起。
“感謝大家一路陪伴,真的很感謝,沒有你們,我做不到這樣,我們做不到這樣,不過,今天藉着《西遊記》的結局,我還有件事需要當面跟大家彙報一下,目前‘福爾摩斯系列’和‘陸小鳳系列’已經寫完,但是根據安排,這兩本書會繼續在《匠錄》上連載一段時間,然後才全部結集出版。”
屏幕上的音樂已經關閉,現場除了記者按快門的聲音,安靜得連塑料袋被風吹起的聲音都能聽清。
“我要彙報的是,在這兩本書連載期間,以及出版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不管是古庸生,還是柳敬亭,任何一個名字,都不會再有新作品面世,這個情況會維持至少三年。”
現場觀衆頓時陷入無法預料的茫然之中,而等待了一個晚上的記者們卻迅捷無比地舉起了手裡的機器,對準柳敬亭,瘋狂拍攝。
“也就是說,”柳敬亭繼續道:“我將封筆三年。”
“爲……爲什麼?”
“爲什麼?”
同一時間,無數聲音問道。
柳敬亭苦笑一聲,道:“因爲,我真的有點累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