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走進院子的不是旁人,正是趙春花。
趙春花此際沒有了往日的滿面春風、話語中的意氣飛揚、走路時的風風火火,有的只是眼皮微腫、面色憔悴、腳步遲緩,可見昨晚沒有睡好。是啊,被人捉姦在牀這樣驚魂動魄的事放到誰身上也不會安然而眠。
只見她手上拿着一塊花布,有些遲疑地走進來,臉上帶着強擠出來的笑容。
“娘,春花嫂子來了。嫂子,快進來!”萍兒對這個長得好看的嫂子,有着天然的親近感,嘴裡招呼着,快步向前拉住了趙春花的手。趙春花一見萍兒對她親熱,心裡頓時好受了一些。
“嬸子,開炸鍋呢?喲,這耦合炸得真好看,也就是嬸子這樣的巧手,才炸得這樣,別人可炸不這麼好看。”
“瞧你說的。嬸子哪裡趕得你啊,長得又俊、幹活又利索。”這女人就是嘴甜,一句話就讓齊光榮笑開了花,謙虛之餘還不忘回誇幾句,渾忘了前二天還在對趙春花的嫉恨。
“別說了,嬸子,讓你誇得怪不好意思的。”說着,一展手裡的花布。
“這不,永水給俺捎回來一塊布,我給燕子做了一身衣服,剩下的這塊給萍兒做個褂子吧。”一聽這話,萍兒眼裡立即放出光來,心裡說:“娘,快點收下吧。”
這塊花布可不是尋常東西,放在當下,怎麼也得值好幾塊錢,價值還在其次,關鍵是有錢還買不到,還得需要有布票。別說是花布了,就是黑、藍、青、白這種無花色圖案的布,一般人家也不捨得買,大多是自己紡線自己織。一件衣服往往是哥哥穿了弟弟穿,弟弟穿了妹妹再穿,哪有閒錢置辦新衣服?所以,農村人穿得衣服大多是粗布的,還補丁摞補丁。
“不行不行,這麼貴重的東西,嬸子可不能要!”齊光榮竭力推辭道。她自忖跟趙春花沒有過深的交情,也沒有給過人傢什麼好東西,只是一般來往而已。所以,這麼貴重的東西齊光榮怎能輕易要呢。
“嬸子,打俺結婚以後,你也沒少幫了俺,俺只是表示一下感謝。你要不收,俺以後可再也沒臉進你家門了。”趙春花見齊光榮不收,臉色立刻黯淡下來,說出話來也是楚楚可憐。
齊光榮一聽這話,心裡感到奇怪:“我多怎幫過她?平常就是互相借取點東西,沒有多少交往啊?就是幫她在集上捎過幾回菜,難道捎東西成了恩情了?!”
齊光榮迷糊,王永樑可不迷糊。他看出來了,和王祥幫的索取安全感不同,趙春花是在真心實意地表示感謝,說明這個女人心地善良,沒有心機。好吧,看在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就收下你這份心,儘管你自己並不知道。
“嘿嘿,娘,嫂子既然拿來了就收下吧,要不多不好意思啊。以後,咱們兩家多走動,就當一家人!永水哥不在家,咱就多幫幫她就是了。”永樑這話一說出來,趙春花黯淡的臉上立即活泛起來。把花布往萍兒手中一塞:“對,以後咱就是一家人!二樑兄弟真是好人!你算說到嫂子心裡頭去了。萍兒,快拿着。”
“嗷,有花衣服穿嘍,有花衣服穿嘍!”萍兒接過花布,道了聲謝,急匆匆跑回自己住的裡間屋。
“小丫頭就知道臭美!”齊光榮無奈地說道。
“春花啊,你看嬸子也沒什麼好東西回禮,要不你拿點炸貨回去吧。”
“行咧,嬸子。”趙春花也不矯情,拿着齊光榮給的一大碗炸貨,樂呵呵地走……。
至此,王永樑的計劃算是完全成功了。給母親出了氣、收穫了王永幫和趙春花的忠心和感激,這都是小事,關鍵是給王莊村除了一個禍害,還挽救了兩個家庭。對自己重生後,改變了這麼多人的生命軌跡,王永樑有些自得,同時對未來也更加有了信心和期盼……。
吃晚飯的時候,王祥科推着他那輛“大金鹿”自行車進了院門。
“爸,您回來了?”永樑站起來問道。
“嗯。”王祥科悶悶地回了一聲,停好自行車、洗洗手就坐到了飯桌前。
王祥科別看在單位是副職,在家裡卻絕對是第一把手。他是個古板的人,雖不多言,但往往一語中的,直指本心!所以在家裡,孩子們都對他又敬又怕。
“爸,我就要有花衣裳穿了!”因爲有王祥科在,一家人吃飯的氣氛有點沉悶,只有最小、最受寵的萍兒纔敢衝爸爸顯擺。
“他爸,今天這事有點古怪,我跟你說說。”聽了萍兒的話,齊光榮把存在心裡一天的疑惑說了出來。王祥科聽完,並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永樑一眼。他知道自己這個小兒子聰明多智,這件事或許跟他有關。
永樑見爸爸的眼光看過來,知道他已經起了疑心,爸爸可不如老孃好糊弄,不說點什麼看來是不行了。
“嘿嘿,這事跟我是有點關係。我拿住了王祥幫一個把柄,跟春花嫂子多少有點牽扯。具體怎麼回事,你們也別問,問了我也不能說,答應了要保密的。但是有一點,以後放心地跟他們兩家交往就是,絕對錯不了的。”王永樑儘管說的很隱晦,王祥科和齊光榮也聽明白了,兩人都點了點頭。王祥科說道:“君子重然諾,既然答應人家了,那就得做到。事關兩家名譽,以後再也不要提了,心裡有數就行了。”
永樑看着王祥科,心裡忽地一動:“按前世的軌跡,明年冬天爸就會得腦血栓了,我得想個法子改變一下才好。”
前世王祥科得病主要有二個原因。一個是不注意檢查身體,得了高血壓而不自知;二是性格方面的原因。因爲太方正,處事不圓滑,得罪人不少。所以在調工資時,被人聯手卡在了民主評議這一關上。生了悶氣,還說不出來,就去喝悶酒,這才誘發了腦血栓。如果知道自己得了高血壓,平時飲食注意,再堅持吃藥;如果性格圓滑,不得罪那麼多人;如果生了氣,能大聲地說出來,不把氣窩在肚子裡……肯定就不會得腦血栓了。有前世經驗的王永樑知道,高血壓病人平時只要“管住嘴”,“邁開腿”,再堅持吃藥,得“腦梗”的機率是很低的。
“爸,這兩天我陪您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吧。您可是咱家的頂樑柱,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娘四個可沒了依靠了!”王永樑動情地說道。
“是啊,他爸,你也這麼大年紀了,去查查吧。”齊光榮也連忙勸道。
“你們緊張什麼?今天我們供銷社領導班子集體去醫院查了一下體。我就是有點高血壓,其他一點事都沒有。”王祥科不以爲然地說到。
檢查出來了?看來得虧自己問一聲,要不問他還得悶在心裡不當回事,恐怕前世他就是隱瞞了自己的病情。王永樑暗自慶幸不已。
“爸,您可不能小看高血壓,弄不好會得半身不遂(腦血栓的俗稱),像閆莊村的閆長順那樣,半邊身子不管事,看病花錢不說,您自己也不方便不是。”王永樑勸道。
“是啊,是啊,是得小心。明天你就去買點治高血壓的藥。”齊光榮也緊張地道。
“我在報紙上看了,高血壓病人主要是得管住嘴、邁開腿。具體說就是少吃肉,還要戒酒、戒菸,注意鍛鍊身體。”王永樑趕緊普及前世的醫學知識。
“好!我明天就去買藥,戒酒、戒菸!”見一家人都緊張自己的病情,王祥科也深受感動。再想到閆長順一瘸一拐的樣子,也是擔心不已。他本是一個有毅力、意志堅強的人,爲了不讓家人擔心,隨即做出了決定。
哈哈,成了。王永樑一陣欣喜,他相信父親的毅力,相信這些防範措施一定能夠讓父親成功避免前世的厄運。
……
年前總是忙忙碌碌。王永樑徵得母親同意,抽空給王吉慶、王傳道二個老師送了點年禮,每人二斤豬肉、二瓶高粱大麴,雖然價值不菲,但尊師重教的風氣在王莊還是很濃的,所以齊光榮沒有心疼,反而讚揚永樑做的對。
到了臘月二十六這天,永樑正在屋裡練字,忽見祥秋叔家的永來來到他的房間。
“小來,你怎麼來了?”永來和永樑同歲,但永樑的生日大二個月。
“樑哥,爺爺找你有事,讓我來叫你哩。”永來說道。
“大爺爺找我什麼事?”永樑問道。
“誰知道呢?快走吧。”
“好。”大爺爺相召,永樑自然不敢怠慢,收拾一下筆墨,跟永來就出了家門。
前文交待過,王永樑大爺爺叫王吉富,今年七十歲。他有三個兒子,分別是祥秀、祥秦、祥秋。三個兒子成家以後,王吉富就給他們分了家,分家後一直跟三兒子祥秋一塊生活。
永樑來到祥秋叔家,進了大爺爺住的房間,一股沖鼻的旱菸味差點把永樑薰個跟頭!只見大爺爺王吉富正手持一根旱菸袋,劇烈地咳嗽着,咳得滿面通紅,一喘氣就像風箱一樣呼呼地響。咳得這麼厲害,偏偏還煙不離口,每每在咳嗽空隙抓緊抽上一口。
王永樑知道,大爺爺這是得了病。前世管這種病叫肺心病,得了這種病的人最後都會死於心肺功能衰竭。當然,現在還沒有這種叫法,農村人也不知道這是病,認爲只是咳嗽而已,天冷了厲害,天氣一曖就沒事了,所以也不會特意去治。
王永樑一看大爺爺這種狀態,知道他已是病入膏肓,應該會不久於人世了!縱是前世,也沒辦法治了。
“大爺爺,你叫我有事啊?!”永樑走到他身後,邊給他捶背,邊問道。
“嗯,一會兒你和小來推個地排車來,推我去墳地!”王吉富喘息着說。
“去墳地?”永樑不禁一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