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從窗簾的縫隙透進溫暖的屋內,林淼自然醒來,轉頭看了眼擺在牀頭櫃上的小鬧鐘,發現纔不過是7點,突然就有了今天抽空賴個牀的打算。
今年是星期六,照理說林淼應該去少年宮上理論上的倒數最後一節奧數課。
但朱老師作爲全市首屈一指的小學奧數教練,這回被市教育局請去當了出題老師——不過當然只能是出題小組的成員之一。
所以這也就意味着,從今天開始到下週五考試結束,朱老師在這段時間裡,都將處於與外界切斷聯繫的狀態。因此林淼的小學奧數課,也就提前一週結束了。
對於這樣的突然安排,林淼本人保持了一貫的淡定態度。
不過朱老師就感到比較惋惜。
上個星期六,也就是實際上的最後一節奧數課。林淼在隨堂的2小時考試裡,第一次和張雪茹拼成了平分。那一次的考試難度相當於省級競賽,兩個人都只錯了兩題,但林淼卻憑藉做題的效率優勢,最終逆襲張雪茹,拿到了進入區集訓隊以來的頭一回第一。
朱老師當時就想,如果能讓林淼再多一兩次這樣的實戰訓練,等到了正式的全市比賽,拿到一等獎的可能性將非常非常大。而現在,還要看臨場發揮和運氣。
朱老師只能期待林淼和張雪茹別點子太背,考試時碰上超級強力的縣級選手。
畢竟東甌人都知道甌南出數學妖孽,早年間甚至出過世界級的數學家,所以考試時突然蹦出個能秒殺林淼這種水平的孩子,真的一點都不奇怪。
而且哪怕不是秒殺——就算是同等級的,如果數量超過3個,林淼也比較危險。
因爲朱老師也不能保證林淼時刻都保持着良好的應試狀態。而在東甌市的全市競賽裡,選手只要出現稍微一丁點失誤,最後的等級評定可能就下來了。
“叮咚!叮咚!叮咚!”門鈴被人以作死的頻率按響。
林淼把頭蒙在被子裡裝死了半分鐘,樓下那個按門鈴的好漢卻始終沒打算放過他。
他只能很無奈地爬起來,嘴裡唸叨如果是老媽忘了帶鑰匙,一定要狂噴她。
可是拿起門邊的話筒,那頭傳來的卻是許風帆囂張的笑聲:“哈哈哈哈哈!我在樓下碰到你媽了,她說你還沒起牀!”
“靠,你個賤人。”林淼睡意全無。
卻聽許風帆說道:“下來啊,你今天不上奧數課,那就去學校啊。”
林淼淡淡道:“大哥,你要搞清楚狀況啊。我星期六不去學校,是因爲我有得選,你星期六去學校,是因爲你沒得選。我們不一樣,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待遇。”
許風帆沉默了一陣,道:“靠,你纔是賤人好吧……”
“不不不,我只是口中有賤,你是心中有賤,咱們賤得不一樣,心中有賤的人才是人賤合一,人賤合一的纔是賤人。我這頂多就是嘴賤。”林淼這一通話都把許風帆給繞懵逼了。
然後不等許風帆把這話的意思完全弄明白,林淼就直接掛了通話器。
許風帆站在臺階上傻了半天,繼而表情嚴肅地冷冷一笑,自言自語道:“在林淼面前丟掉的臉,一定要去學校裡找回來……”
心態反社會得一塌糊塗。
林淼打着哈欠,去衛生間洗漱了一番。
徹底清醒過來後,先習慣性放空10分鐘,然後才磨磨唧唧地穿上鞋,下樓去街對面的街道吃早飯去了。
一去一回,吃個早飯,林淼佔完公家便宜回到家,時間也纔不到8點半。
日頭倒是升得很高了,西城街外也時不時零星地響起一下裝逼的車喇叭聲。
正在考慮逃課的早上到底該幹什麼的林淼,不禁在心裡吐槽這些早年致富的土豪真的是土。大家都知道你有錢了好不好,爲什麼還非要炫一下才開心?我家在天機巷這麼強勢,但是我媽每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搖自行車的鈴鐺了嗎?爲什麼你們做人就不能學着低調一點?還有,那麼寬的一條馬路,大清早的連公交車都沒多少,到底誰特麼還能跟你個開私家車的搶道啊?非要弄點動靜出來招人眼球有意義嗎?表演慾這麼強,介紹你去霓虹國當小短劇男主角?
嗯……似乎朕也沒有介紹人過去的門路……
林淼趴在窗口往下看,靜靜地看着某輛車牌號很囂張桑塔納從沿街的N多早點攤前駛過,一直看到那車的拐了彎,他才收回視線,以及那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的天然憎恨。
“唉,不是我賤,也不是你賤,而是衆生皆賤……”林淼表情悵然地探回身子,關窗戶,彷彿頓悟似的佛系吐槽道,“前幾天纔剛坐上衝水馬桶,今天就眼紅別人坐私家車,慾望無邊無際,貪念要不得,要不得啊……”
神神叨叨了半天,林淼終於把腦子裡的想法給接上了。
他拿出朱老師佈置的奧數題,先老老實實地刷了一遍,等做完一套卷子,時間又到中午午飯。
不過這回沒免費午餐了。
林國榮和江萍下午不上班,單位食堂也不開伙,林淼家只能愉快地選擇了下館子。中午在西城街最好的小餐館吃了頓,林淼滿嘴油地回到家,休息到1點鐘左右,門鈴就又響起。
林淼還當是許風帆來找他玩了,嘴上很嫌棄,可心裡卻很高興地去開了門。
可見只要一個男人還沒結婚,心態上講,三十歲和十三歲其實是沒多大區別的……
不過林淼這回猜錯了,來的人不是許風帆,而是林國華。
林國榮成了區直管幹部後,家裡這些天來了很多很多林淼上輩子花了三十年時間也沒能認全的親戚。林國華來得最勤快,幾乎是每天晚上只要一有空就會過來找林國榮切磋棋藝。
當然這也不能說林淼的這個小叔就是真的這麼勢利,這其中還有一個客觀原因應該是,林淼家搬來西城街之後,和林國華家的直線距離一下子就縮短了大半,林國華晚飯後過來串個門,確實也挺方便的。
林淼開了樓下的門,順便也把樓上的門開了。
等了沒一會兒,林國華就帶着林淼的堂弟林冰走了上來。
林淼一直覺得林冰這個名字取得稀爛,不僅因爲聽着娘炮,更由於這個名字一不小心就會用拼音輸入法打成某種必須貼小廣告才能吸引顧客的常見疾病。好在林冰倒是從小懂事聽話,長大後不但沒有相關疾病時,而且真的長成了一個娘炮,跟他的名字真的很相配。
“淼淼哥!”林冰進門就喊,笑得陽光燦爛。
“別吵哥,哥要學習了。”林淼直接就進了自己的房間,並殘忍地把房門反鎖掉。
留下才不過3歲大的林冰一臉懵逼,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
但林淼並不怕林冰記恨,因爲他長大之後,是不可能記得住5歲前發生過的事情的……
林國華似乎完全不以爲意,依然呵呵呵地傻笑着,那麼低眉順眼,那麼溫良恭儉,就像當年吞掉林淼家所有的拆遷補助款時一樣,每天都笑眯眯的,顯得那麼人畜無害。
林國榮很快就走出來,洗了把臉,就開始了和林國華的棋局。
外頭兄弟倆相處和睦,裡頭林淼則開始奮筆疾書。
《小院雜談》寫完了,第一次分成已經到手,一個月時間,全國累計銷售12萬冊,遠遠超出林淼的預期。曲江省作協甚至都向林國榮發出邀請,但這回老林腦子清醒了一次,自知入會必死無疑,選擇了婉拒。而林淼他們家真正得到的,卻是2.4萬的現金。
林國榮因此最近心情極好,加上升了官的原因,情緒極度亢奮,幾乎每天晚上都要洗澡,讓林淼很擔心自己會不會莫名其妙再多個弟弟或者妹妹出來——不過想來還是不會的,畢竟計劃生育的利劍懸在頭上,在開枝散葉和升官發財之間,老林選擇後者的可能性應該要大得多。
林淼沒打算讓老林的處女作成爲絕筆,反正都已經用他的名字出了一本了,趁現在市場熱度高,他乾脆就想趁熱打鐵,再來一本。
新開的書,書名比較文雅,沒文化的人估計看都看不懂,叫作《僦居發微》。
僦居是租房子住的意思,發微是闡發觀點的意思,所以連起來,就是“老子租房了,老子有想法了,老子決定嗶嗶兩句”的意思。
這回林淼換了個輕鬆點的風格,屬於吐槽系的,用十足的調侃,寫街面上的各種現象。
例如就包括,今天早上對新興資產階級的土鱉裝逼行爲的不屑和唾棄。
這種吐槽文,林淼寫起來就跟草原上放馬一樣瀟灑奔騰,只要找到一個點,槽點幾乎不用想就能水到渠成——就跟罵街差不多,純屬本能操作。
林淼在房間裡自嗨了兩個多小時,洋洋灑灑把早上那個鳴笛裝逼的司機罵得差點祖墳都要原地爆炸,然後收拾起紙筆走出來,就見到林國榮眉頭緊皺,而林國華依然笑臉盈盈。
林淼走上前看了眼棋局,林國榮佔優,但優勢不大。
不過看得出來,林國榮很想贏,而林國華——顯然在放水。
林國榮這輩子,一共有三件得意的事情,居首的當然不用說,自然是一筆好字,而第二名就是下象棋,第三則是畫畫。
林國榮下象棋的水平最巔峰期,算得上是業餘選手中的頂尖高手。但那是在他事業垮掉之後,天天閒着沒事就到家附近的老人公寓找人下10塊錢一盤苦練出來的,而現在,林國榮純粹是在靠天分下棋,和十年後那種專業訓練出來的能力還差了一大截。
但後來林淼才知道,看似軟乎乎的林國華,下棋纔是真的厲害,一般來說,只要林國華想贏,老林應該就贏不了,而老林如果憋着勁想贏,只要林國華不放水,通常結果就會是和棋。
“爸,把車拉過來,走這邊。”林淼的棋力是後來爲了伺候領導練出來的,不算太好,但和此時的林國榮已經不相上下。這會兒旁觀者清,林淼看了一會兒,就找到了一步好棋。
林國榮素來討厭自己下棋時在邊上瞎幾把亂戳的,不過今天是心頭肉的親兒子來戳,性質當然就不同了,這不叫瞎幾把亂戳,這叫仙人指路。
“嗯……有道理,你什麼時候下棋也這麼好了?”林國榮不由笑着誇了句,並且毫不猶豫地聽從了林淼的話。
林國華看了眼,搖搖頭,直接認輸道:“救不活了,輸了。”
說完,轉過頭來笑哈哈地問林淼道:“阿淼,要不明年街道象棋比賽你也來報名好了,你這棋下得比小叔都厲害了。”
林淼哈哈一笑,來了句狠的:“我不去,我跟你又不一樣,我很忙的,平時哪有你這麼多閒工夫。”
林國華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尷尬得僵住了。進入體制工作三年還沒從辦事員升到科員,每天只能在單位裡混吃等死的林國華同志,此刻精神上受到了成噸的傷害。
乖侄兒,叔叔我這顆心吶,被你扎得拔涼拔涼的啊……
你嘴裡是含着寒冰玄鐵小匕首咋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