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狗屁倒竈的終章

老太太新房的家門口,原來有燈,不過開關在屋子裡面。

門外的燈泡一亮,林淼所站立的小院的一角,便視線清晰起來。老太太一貫苦大仇深的表情,提着水桶和竹竿從林淼身邊走過,路過的時候,林淼朝水桶裡看了眼,看見桶裡頭有兩條小金魚在遊。老太太這時卻突然把水桶往地上一放,低着頭用彷彿責怪又彷彿埋的口氣,分明說給林淼聽道:“我拿得這麼辛苦,也不知道幫我搭把手,這根竹竿纔有幾兩重啊?”

林淼又一次聽笑了,這農村老太太,做人的方式也是怪有趣的。老林上去幫忙,她不樂意,孫子站着不動,她還是不樂意。那請問您到底是想鬧哪樣?現場表演變身千年傲嬌怪是嗎?

“我拿不動,拿得動我也不拿。”林淼張開雙手伸上前,直抒胸臆,“嬢嬢,我這雙手現在一個月掙三百萬都不止,一天算下來保底值十萬。你這根竹竿子它受不起的,半路要斷掉的。你要想叫我替這間破房子跑前跑後,這間房子也受不起,說不定哪天說塌就要塌了。”

老太太聽了林淼的話,半天回不過神來。

《尋仙》賣得很火,這件事不假,全國上下,路人皆知。但林淼和《尋仙》的分成合約,知道的人卻很少。林國華最近每天堅持看小說,但一直都一廂情願地以爲,林淼最多隻是從出版社拿幾百塊錢的稿費,私底下跟老太太也是這麼說的。老太太愣了七八秒,突然重重地一巴掌,啪的一聲打在林淼手上,氣道:“好的不學!學你爸吹什麼牛逼!”

林淼縮手的動作慢了半拍,嫩呦呦的小手,被老太太能捏斷掃帚把的力道打得不輕。難言的疼痛,立馬一陣一陣地從被打到的地方鑽出來。林淼微微皺眉,退後一步,揉着手,不再跟老太太多話。他差點忘了,這年的老太太,做事風格比十幾年後惡劣多了。

記憶中老林沒瘋之前,老太太向來很不拿他和江萍的身體當回事。據江萍說,當年他剛出生被抱出產房的時候,老太太就硬生生摳掉了他半個**——別家老太太是拿手輕輕擠,爲的是小男孩長大後的形體不至於難看,他家的老太太,卻是用指甲摳的,摳到見血的那種。如果這能算殘疾的話,自己應該是還沒學會睜眼,就先被老太太手動致殘了。

林淼大概能想通那是一種什麼心理。無非是老太太對老林結婚之後,就不再像未成家時那樣聽她的話感到氣不過,於是把氣全都撒在了兒子的兒子身上。本質上看,是一種淳樸的報復。報復的快感立竿見影,效果顯著。想來當時生他之前水米未進,生他時又幾乎脫力難產的江萍,產後動彈不得地躺在牀上,看着兒子受虐的那一幕,內心肯定是說不出的絕望。

所以江萍討厭老太太,那是理所當然的。

討厭的級別,應該約等於仇恨。

“媽!你幹嘛?!”老林見到林淼莫名其妙捱了打,這下終於炸了,怒不可遏衝過來,氣急敗壞對着老太太就吼,“無緣無故打孩子幹什麼?”

老太太板着臉不說話,明明是喬遷新居的喜慶日子,卻非要搞得全家不安生。

她全然當作沒聽見似的,把系在竹竿上的小葫蘆取下來,沉進水桶裡,灌了點水進去,也不知道這套玄學動作又是基於什麼原理,灌完水後,她一邊把葫蘆綁回竹竿上,才慢吞吞不開心地對老林說道:“你兒子跟我說,他一天掙十萬,從小就這麼亂說話,做人不老實,以後長大了不是當騙子就是勞改犯。打他一下怎麼了?打他是爲他好,你小時候不聽話,我也是這麼打你的。打一下能掉塊肉啊?誰家的小孩像你兒子這麼嬌氣,打一下都不讓?”

老林氣得發抖,卻不想當着林淼的面跟老太太吵架,然後馬上蹲下來,心疼地拿起林淼的小手,輕輕揉道:“痛不痛?”

“嗯。”林淼點點頭。

老林皺着眉,又轉頭看看老太太,突然起身,拉着林淼就要離開:“走,回家!”林淼卻反拽住老林,大聲道:“等下!我們家自己花錢造的房子,憑什麼看都不看一眼就走?”

老林和老太太一時間雙雙愣住。

林淼鬆開老林的手,徑直轉身,大步走進了屋裡。

邁入屋內,林淼鞋子也不脫,便踩着樓梯往樓上去。

這間形狀很不規則的屋子,佔地面積不到60個平方,但蓋起小三層,三樓延伸出一個陽臺,陽臺上還有個樓梯直通樓頂天台,建築面積妥妥地超過兩百平方。林淼一口氣上了三樓,走到陽臺,發現林國華和葉慧芬都站在陽臺上,正神色複雜地看着他。顯然林淼剛在樓下喊的那句“我們家自己花錢造的房子”,是把這兩口子給嚇住了。

林淼淡淡瞥他們一眼,又走樓梯上了天台。

不規則東西向的天台四周,全都裝了扶手,西向一邊,搭了一個空的鴿舍,東面的地板,則是一塊厚厚的玻璃板。這裡的東向採光不佳,光線被隔壁鄰居家的屋子擋了個結結實實,所以只能從屋子的頂上開洞,樣陽光直接從正上方照射下來,照在貫通三層的樓梯上,這樣白天也能把東向照得很亮。西向則沒有這個煩惱。因爲房子以西,是正對着田埂的,成天都很明亮,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爲了照顧院子裡的其他住戶,田埂旁的糞坑並沒有填掉,這樣大家纔有地方傾倒米田共。之前蓋這棟樓的時候,老太太家的鄰居其實鬧過。

因爲老太太這新房子一建,就直接把原先過道暢通的柴房和豬圈給填上了,院子裡幾戶和老太太家捱得近的住戶想倒糞的話,便得多饒一百米的路,所以他們強烈要求,老太太的新房子必須留出一條可供所有人走的路,以方便他們過日子——至於那塊地是否已經被老林買下來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自己必須得舒服。當時身爲施工隊負責人的江洋什麼話都沒說,默默跟附近的派出所打了個招呼,那幾家鬧事的就被請過去喝了三天茶。

然後那幾位喝了三天茶再出來,爲人處事方面就進步多了。

林淼在天台上站了片刻,天上就飄起了小雨,便轉身下去,在三樓走了一圈。他大致看了下這屋子的設計佈局,就是東向一間稍大的房間,西向沿着窄窄的樓道劃出兩間——就是原先柴房和豬圈的延伸,衛生間則正對着樓梯口,衛浴設施齊全,拿來養老是綽綽有餘了。

三層的三個房間,這會兒全都空着,連傢俱都沒有。

老太太的臥室是在二樓,三個房間,一個主臥,兩間客房,一樓則是廚房、儲藏室和客廳,樓梯下還藏了個另外一個衛生間。廚房的排氣口直對着隔壁屋子的外牆,儲藏間不用留窗戶,這樣一牆之隔外的糞坑,氣味也不至於傳進來。設計上顯然是花了心思的。

很沒出息地講,林淼上輩子日子最不好過的時候,對人生的追求,也不過就是希望能有這樣一間不大不小但很實用的屋子,有個立錐之地就行了。

所以能讓老太太住到這樣的地方來,林淼覺得至少在物質方面,自己一家再也談不上還欠她什麼。要知道同樣是在這個地方,這塊地後來是被老太太的鄉下親戚買了下來,同樣建起了三層小樓——當然裝修和設計水平跟現在這個樣子完全沒法比,而且最主要的是,那時老太太雖然也住進來了,可那絕對不是白住的,是要她自己掏錢付房租的。

在屋子裡走了一圈下來,老林已經幫着老太太,把那根破竹竿掛到了二樓西向的窗臺外。兩條金魚則非常命運堪憂地被倒進了二樓衛生間的洗手檯裡,在承擔完“年年有餘”的吉祥寓意後,兩條丁點大的金魚又不能吃,按老太太的行爲風格,它們下一站很有可能會被衝進馬桶,又或者運氣好一點,等待會兒林冰睡醒了,被他帶回家玩死,又或者直接在這裡玩死。

在屋裡看了一圈,外頭的天色仍然是暗的。

林淼連日操勞,本來就睡眠不足,隨便跟老林說了聲,就進了二樓的小客房,把房門一鎖,脫鞋上牀,厚厚的新被子往身上一卷,閉上眼沒兩分鐘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極好,就是醒來的方式有點難受。

是八點多天光大亮的時候,被一陣興奮的敲門聲吵醒的。林淼煩躁又無奈地爬起來,不緊不慢把衣服、褲子、鞋子穿好,然後才慢吞吞開了門,開門一瞧,屋外站的是老太太的鄉下親戚代表,林淼該尊稱一聲二舅公的人。二舅公看起來迫不及待,抱起林淼就往樓下走,邊走邊問道:“阿淼,你那個小說,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啊?”

對小孩子說話,都是這麼直白的嗎?

林淼反問道:“誰跟你說的?”

“你爸跟我們說的啊!”二舅公無比亢奮地大聲嚷嚷道,“你爸說你上個月掙了六七百萬啊!存摺呢?拿出來給阿公、阿婆們看看啊!”

林淼還沒吭聲,二舅公就已經抱着他下了樓。

走進樓下客廳,屋裡頭的人已經足有二十多個,別說坐,站都快站不下了。

老林被衆星拱月地坐在沙發上,林國華和葉慧芬又彷彿變回了一個月前的他們。

林淼一露面,客廳裡立馬一片喧鬧。

“起來了!”

“這孩子真是有出息!才幾歲啊,就能掙這麼多錢了……”

“秀蘭有福氣啊,兒子剛給他把房子弄這麼好,將來還有孫子給她養老。阿淼,掙這麼多錢,也讓阿婆沾點光嘛,什麼時候你也給阿婆家裡蓋建房子啊?”

話雖然聽着是假裝開玩笑,可意思絕對假不了。

“讓我下來。”林淼淡淡對二舅公說了句。

二舅公笑道:“怎麼還不讓我抱了?”

可說歸說,還是放下了林淼。

林淼一落地,就走到老林跟前,什麼廢話都懶得講,直截了當道:“爸,走了。”

“現在就走?”老林把菸頭往地上一扔,一腳踩滅。

滿屋子人急忙大喊起來:“走什麼啊!才幾點啊?吃個午飯再走嘛!”

“阿淼你怎麼這樣呢!”老太太抓着林淼的胳膊,覺得臉面過不去拉到她身旁,明明辦的是有求於人的事,卻又非要用命令的口吻,黑着臉道,“這麼多阿公、阿婆專門來看你的,怎麼這麼不懂事呢?在這裡跟阿公、阿婆多說幾句話不行嗎?”

“說什麼?”林淼從皺着眉頭把胳膊從老太太手裡掙脫出來,然後轉頭環視滿屋子的人,目光從那一張張假笑的面孔上掃過,冷笑道,“是來看我,還是來看我的錢的?”

嘲諷點到即止,說着又轉過頭,看着老太太道:“嬢嬢,我掙的錢,就是我的錢,跟我爸媽都沒關係。我爸想怎麼孝敬你,那是他的事,我管不着,這間房子你以後安心住着,住到什麼時候算什麼時候,我手裡那幾個錢呢,你們就別惦記了。掙再多也跟你沒關係。”

“誒,怎麼能這麼說話呢!”房間裡一下子又鬧哄哄起來。

一大羣人紛紛義正詞嚴指責林淼不孝。

“沒你嬢嬢哪來的你爸啊?沒你爸哪來的你啊?你的錢不就是你嬢嬢的錢啊!”

“阿榮,不是我多嘴啊,你這個兒子,靈光是靈光,你當爸的教育還是要抓好啊,哪有這麼跟長輩說話的?這麼小就鑽錢眼裡去了,長大了怎麼辦啊?”

“阿榮!我說你也是不懂事!這麼小的孩子,身上放這麼多錢幹嘛啊?我孫子每年一兩百塊壓歲錢都要交給他爸媽的,這麼小的孩子,帶幾百萬在身上,要出亂子的!你要自己把錢管好啊!”

林淼看着這些人正義的樣子,連反駁的心情都沒有。

親自下場跟這些人掙長短,浪費時間,還自降身價。

“爸,走啊。”林淼腦子很清醒地抓着主要矛盾。現在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離開,而不是像傻逼一樣,跟老太太的這羣鄉下親戚交代自己的收入情況。

老林在不用單獨面對老太太的時候,智商還是很夠用的。

他剛纔跟這羣人裝逼,是爲了把面子找回來,現在目的達到了,自然也沒有必要再逗留,不然就看這羣貨現在這樣子,估計明天就能上門跪求十萬、二十萬。自己家裡又不是開金礦的,林淼的錢是怎麼掙來的,他是真的心裡有數。別看今天能掙幾百萬,以後的市場行情可看不準,借出去的錢也肯定收不回來。所以兒子掙的辛苦錢,有什麼理由白白便宜外人?

“嗯,走了。”老林站起來,拉起林淼的手要往外走。

一羣鄉下親戚卻像發了瘋似的,急忙跑到門口,團團把門堵住。一個林淼根本都沒見過的老婆子,笑着對老太太大喊:“秀蘭!今天你孫子不把存摺拿出來給我們看看,他們爺兒倆就別想走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幾百萬長什麼樣呢!”

那笑臉是如此的質樸而坦然,以至於讓林淼對人性又有了更深刻的體驗。

乞丐跪地討飯,其實可以分兩派的。

要麼裝苦裝悽慘,要麼裝傻裝歡樂……

林淼轉頭看看老林,笑道:“爸,給他們看看?”

老林奇怪道:“你帶在身上嗎?”

“帶了啊。”林淼摘下小書包,拉開拉鍊。

堵門的鄉下親戚們見狀,頓時全都安靜了下來。

翻了五六秒,林淼找出存摺,正要遞給老林,老太太卻搶着將存摺一把奪到手裡,堵在門口的一羣人立馬蜂擁而上,裡三層外三層圍住老太太,二舅公探過頭來數,認真細緻地數數:“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哎喲!我個老天天天……四百多萬啊!”

“我看看!我看看!”

一羣人七手八腳,輪番搶着看。

林淼往人羣外擠了兩下,又突然被人抓住:“等下!你和你爸還不能走!”

草泥馬,這一步一步的,人身監禁的氣氛越來越重了啊?

林淼當機立斷,小聲對老林道:“爸,叫我舅舅過來。”

老林看看這環境,也覺得有點不對勁,拿起大哥大,就給江洋打了電話。

這羣鄉下親戚見到,倒是沒理由攔着老林打電話,老林言簡意賅,跟江洋說了下地方,江洋那頭便馬上表示知道了,立刻就來。

等老林掛了電話,人羣中又爆發出一陣驚呼:“誒!這個兩百萬的轉賬是怎麼回事啊?”

老太太聞言,立馬怒問林淼:“阿淼!你這兩百萬用哪裡去了?”

林淼抱着從今往後再來鄉下老子就是傻逼的心情,淡淡回答道:“我開了兩個公司。”

“你一個小孩子開什麼公司啊?!”

滿屋子人同仇敵愾,紛紛指責。

“阿榮!要死了!你看看你兒子,錢剛拿到手都還沒焐熱,就被人騙了兩百萬了!”

“阿榮啊!抓緊的!錢不能再放在你兒子身上了,存摺的密碼是多少你知道嗎?”

“哎喲,罪過哦,這兩百萬要是給我,田都能買千把畝了……”

“這個錢還拿不拿得回來啊?”

林淼真心都聽笑了,問道:“我家的錢怎麼花,還要先跟你們商量是吧?”

“當然要商量啊!”二舅公高呼起來,“這麼大一筆錢,怎麼能不跟自己家裡人商量,隨隨便便說花就花了,你這是什麼行爲你知道嗎?你這就是敗家子啊!”

林淼對二舅公的道德大棒無言以對。

這棒子的長度,已經不是過分不過分的問題了,林淼窮畢生之學,所能找到的和這件事差不多無恥的例子,也就只有美國攻打南聯盟、美國攻打伊拉克、美國攻打比利亞……

但好歹人家美國人再無恥,也是建立在拳頭硬的前提下。

二舅公這羣人算什麼?

要飯的指責有錢人花錢居然不經過他們同意?

岡比亞譴責美國人出兵居然不經過他們允許?

這幾位的腦子何止只瓦特掉了,分明是腦漿裡灌膿了吧?

“阿榮!密碼到底是多少啊?”

“阿淼!抓緊點,把密碼跟阿公、阿婆說,這個錢就不能放在你身上!”

林淼笑了笑,對老林道:“爸,看清楚了沒?你現在趕緊跟這羣人斷絕關係還來得及,我這輩子至少還要掙兩個億的,一個億給國家上稅,一個億改善生活,我是沒多餘的錢去救窮救急的,要救只能你自己救。”

“別瞎逼講了!”身後一個見到太多錢,理智失控的表叔,一巴掌拍了林淼後腦勺一下,哈哈大笑道,“你要能掙兩個億,叔不多管你要,你送叔一百萬,叔這輩子都不去找你!”

衆人紛紛附和。

“夠了,夠了,一百萬真的夠了。”

“做人確實不能貪心啊。”

“阿淼,聽到沒!我們對你和你爸要求不高的,就要這一點點就夠了!”

很好,改明搶了……

“我小叔和小嬸呢?”林淼問老太太道。

老太太道:“在樓上睡覺。”

林淼笑道:“叫下來吧,叫下來分家。今天把話說清楚,把這點錢分乾淨。”

話一出口,滿屋子的人頓時就瘋了。

“我去!我去!我去!”也不知道是哪位撒丫子直衝上樓,把門敲得哐哐作響,喊聲洪亮得左右四鄰都能聽到,“阿華!阿華老婆啊!爬起!爬起誒!分鈔票了!分鈔票了啊!”

屋裡頭正睡得舒服的林國華和葉慧芬被喊醒過來,先是迷糊了一下,又聽門外的人喊得興奮,直覺有大便宜可佔,立馬兩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急急忙忙穿好衣服,打開門跑了下來。

樓梯口一陣急切的腳步聲蹬蹬作響,直衝進人擠人的客廳。

林國華和葉慧芬剛一站定,滿屋子的鄉下親戚就急忙喊道:“抓緊,抓緊,大事情要抓緊辦!”

林國華一臉懵逼,奇怪道:“辦什麼大事情?分什麼錢啊?”

二舅公喜不自勝,指着林淼說道:“你侄子說要分錢了,存摺上四百多萬,分給大家一起用。”

人羣中有人謙虛地喊起來。

“不用多!不用多!我拿個一二十萬就滿意了!剩下的都給你們!”

“阿淼啊!我也不用太多的,夠我蓋個新房子就行了,十五六萬就夠了!……”

葉慧芬本質上還是個本分生意人,聽滿屋子的人說着夢話,怎麼聽都覺得不對勁,笑道:“是我沒睡醒,還在做夢啊?你們分阿淼的錢算怎麼回事?”

“阿淼的錢不就是大家的錢嗎!”有人喊道。

林國華看看老林。

老林又掏出一根菸點起來,沉着臉不說話。默默面對着眼前這些明火執仗討錢的親戚,他恐怕是有生以來頭一回站在看衆生的高度上,認真思考自己的人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羣貌似很親,但其實也親不到哪裡去的人,到底是有什麼臉,能這麼理直氣壯地伸手管他們要錢的呢?而且還全都是一副不給錢就不走的架勢。

“阿淼!抓緊了!你想怎麼分啊?”又有人忍不住地催促道。

林淼擡頭看了一圈,他那本存摺,早就不知道被誰藏進衣服裡了。

突然有點明白,爲什麼古代的大戶人家,出入都需要護院。

人性在金錢面前,真的是一觸即潰……

越低端的環境下,這種崩潰就來得越兇猛、越荒誕,越讓人難以理解、匪夷所思。

從瞎打聽到變相搶劫,居然只花了不到一個小時?

林淼擡手看看錶,9點了。他嘆了口氣,緩緩道:“分家呢,當然要分。其實我家早就分了很多次了,我爺爺死的時候,我姑媽頂替了我爺爺的崗位,捧了國家飯碗,然後就嫁人了,自己掙的錢自己花,這算不算分家?”

林淼突然提起林國玲,滿屋子人,有些對林國玲根本都沒什麼印象了,只知道林國玲剛剛坐了牢,又急着想拿錢,便紛紛道:“算的,算的。”

林淼又繼續道:“我爺爺一輩子就留下三樣東西。工作編制,大家都看到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給我姑媽了,這個就不提了。可能還有那麼點錢,在我嬢嬢手裡,這筆錢花在誰身上呢,我反正不知道,我就知道肯定沒花我爸身上。

我爸15歲讀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掙的錢除了自己留點伙食費,剩下的也全都給了我嬢嬢,一分沒留,這筆錢花在誰身上了,我也不知道。”一邊說,一邊往林國華身上瞥。

林國華直接把頭轉了過去。

老太太見狀,氣得又拍了林淼一下:“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還提什麼!”

林淼揉了揉被老太太拍到的胳膊。

這下手沒輕沒重的,打孫子跟打狗一樣,也真是見了鬼。

林淼又繼續道:“還有天機巷的老房子,七八年前分的吧?”林淼望向二舅公:“你能當時全都在場是不是?我嬢嬢說房子我爸他們三姐弟,每人一份對不對?後來我姑媽拿了我家一大筆錢,又說拿房子抵了,我嬢嬢又說房子本來就沒女兒的份,要我爸和我小叔一人一半,你們也都看到了,是不是?”

滿屋子安靜片刻。

二舅公笑道:“那麼丁點東西,你們家現在也不在乎嘛!”

“阿公,話不是這麼說的。”林淼正色道,“要分家,那就要有分家的規矩。規矩老變來變去,最後吃虧的人永遠吃虧,佔便宜的人永遠佔便宜,怎麼,不把人逼死,大家心裡就不痛快嗎?”

老太太也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打林淼上癮,揚手又要給林淼一下。

林淼突然轉頭,猛地一喝:“你再動我下試試!?”

老太太猝不及防,被吼得一哆嗦,那一掌終於沒落下去。

老林終於忍不住指她道:“媽,你坐過去一點,別再動我兒子了。”

“阿榮,你兒子這麼跟你媽說話……換了要是我兒子……”人堆裡又有腦子拎不清的。

林淼立馬一眼瞪過去:“傻逼!還想要錢就閉嘴!”

說話的人一頓,邊上的人連忙拉了拉他兩下,各種眼神交換,示意大局爲重,拿錢要緊。

人羣安靜下來,林淼又看看錶,這才繼續道:“我爸呢,長子長孫,但是沒從我爺爺手裡分到多少東西。工作沒拿到,錢也沒拿到,相反還是倒貼的,倒貼出去的錢,買一整間房子都夠了,結果到手還只有一半。另外一半房子,去年出了點小名氣,國家要暫時徵用,我爸就把另一半從我小叔那邊買過來了,小叔,我沒說錯吧?”

“嗯。”林國華冷着臉點了下頭,彷彿被老林佔了什麼便宜似的。

林淼接着道:“現在我嬢嬢的戶口,是掛在天機巷的,還有我爸、我媽、我、我姐,戶口簿上五個人。戶主是我嬢嬢。你們說將來我嬢嬢走了,天機巷的房子,還要不要再分一次啊?”

林國華忍不住道:“那到時候再說嘛!”

“嚯~!”林淼起了捧哏的調,萬沒料到林國華的下限,還能再跟隨環境,繼續往下探。這尼瑪就是傳中說的“下限無極限”?!服氣服氣,真心服氣……

林淼沒搭理林國華,卻自顧自道:“我嬢嬢分家分了這麼多次,怎麼也該分清楚了,你們覺得我爸爸欠我姑媽什麼嗎?”

滿屋子人不吭聲。

林淼又問:“你們覺得我爸欠我小叔什麼嗎?”

滿屋子人還是不吭聲。林淼又指了指地面:“這間房子,買地花了十萬,蓋房子花了十萬,二十萬,產權證上寫我嬢嬢一個人的名字。我嬢嬢以後吃穿住行看病養老,我爸一個人包到底都沒問題,你們覺得我爸欠我嬢嬢什麼嗎?”

依然沒人說話。

林淼笑道:“都不說話,錢就沒辦法分了。”

“不欠!不欠不欠!你爸對你們全家都夠好了!”林淼稍微一激,二舅公就立馬跳出來,焦急地喊道,“你家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分得很清楚了,抓緊先說我們事情啊!”

“對咯~”林淼拉長聲音道,“各種阿公阿婆啊,我爸不欠家裡兄弟姐妹的,也不欠他爸媽的,他跟家裡頭的賬都算清楚,也從頭到尾也沒管你們借過錢,也從來不欠你們的,所以你們到底想從我家裡分什麼錢?我爸的錢你們都沒道理分了,我那些錢還是我自己掙的,你們這是想分啊,還是想搶啊?”

一羣腦子發熱了半天的人面面相覷。烏合之衆憑着集體意志打着道德旗號幹壞事的實質,一旦被人當面從理論層面上戳破,整件事的口頭合法性和合理性,便立馬土崩瓦解。

二舅公的臉僵住了。

屋裡所有人的臉全都僵住了。

林淼伸出手道:“存摺看夠了吧?還給我吧?”

二十幾個人互相看來看去,還在裝傻。

“在你哪裡啊?”

“我沒拿!我剛纔看都沒看到!”

“別看我,反正肯定不在我手裡……”

“行,你們拿着吧。”林淼很淡定道,“待會兒我回市裡掛個失,重新辦一個。”

屋子裡安靜了一陣,突然有人道:“說什麼分錢啊!說得這麼難聽,搞得我們跟土匪一樣!借錢嘛!阿淼,叔叔用不了幾個錢,你借叔叔十五六萬,先讓叔叔蓋個房,我明年就結婚,給你生個弟弟,過兩年就把錢還錢,這總行吧?你要不放心,可以立字據!”

有人帶頭,立馬就有人有樣學樣。

“那我也借點,借十萬。”

“阿淼!先給阿婆三十萬急用!阿婆家裡有老人要看病的!要去京城看的!”

“阿淼!你有阿哥明年就考大學了,找你借幾個學費總行吧?”

滿屋子頓時變成菜市場。

林淼默然不語,又擡手看看時間。

剛瞥了眼,就見屋外頭走進來兩個人。

江洋帶着王斌進了客廳,嘴都還沒張開,林淼二話不說就對老林道:“爸,走了!”

老林嗯了一聲,站起身來。

老太太一大家子沒吃到肉的親戚們,立馬就慌張,紛紛大喊。

“誒~~!事情都還沒談完呢!”

“阿淼!阿榮啊!你這樣不像話啊!把我們當傻子啊?”

“阿榮!阿榮!你缺這幾個錢嗎?又不是不還你了!”

有人故意擋住門,有人拉着老林和林淼的手。

這時葉慧芬突然厲聲大喊:“等一下!”

林淼幾個人轉頭望去。

葉慧芬匆匆走到江洋跟前,拉住他的手,滿臉堆笑道:“阿洋,我不借錢啊,你今天就當看這麼多人的面子,收我幾個錢行不行?你那個沙場,我們也不是要故意退股的,大家都是沒辦法嘛,讓我再入一股好不好?當我跪下來求求你行不行?”

江洋直接一句:“再說吧。”

“不能再說了!今天就說明白!”葉慧芬突然把手一鬆,當着幾十人的面,膝蓋一彎,直接跪在了江洋跟前。

所有吵着要借錢的人,全都驚呆了。

林國華瞠目結舌,被老婆要飯的英姿震撼得不行。

老太太則面帶冷笑,心裡暗想你阿芬也有今天?

二十幾個人面面相覷,猶豫着要不要學一學人家,來個集體下跪。

但是跪下來的話,那不就真成要飯了嗎?

錢是必須要的,但臉也不能不要啊……

二舅公正天人交戰着,江洋卻沒給他們跪下來的機會,不耐煩地把葉慧芬拉起來,不住道:“行行行行,給你給你給你!”

葉慧芬驚喜萬狀:“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江洋忙得要死,根本沒工夫在這裡跟葉慧芬扯皮。

林淼拍開抓在身上的手,冷冷瞥一眼身後的人,徑直朝屋外走去。江洋擺脫了葉慧芬的糾纏,大步跟林淼走上去,一把拉開攔路的老孃們兒,一行人大搖大擺出了門。

這時院子裡的人早就起了。

陰冷的大冬天,全都窩在家裡,只有寥寥幾個,站在自家的陽臺上打量着樓下的人。

林淼和江洋身後跟着一大票人,從老太太的家裡涌出來。

走到院子外,外面停着一黑一白兩輛車。

一早上的功夫,老林的桑塔納車門上,就已經被颳了兩道長長的白痕。

但老林對這點損失毫不執着,打開車門,直接就坐了上去。

江洋轉過頭,吩咐王斌道:“阿斌,先送林總的小叔回去,下午1點回工地上班。”

“好。”王斌利索答應道。

然後就見江洋上前打開桑塔納的車門,坐進了後排。

幾分鐘後,車子開上了大路。林淼看看後視鏡里老林蛋疼的樣子,笑道:“爸,有錢的感覺爽不爽?體驗到什麼叫貧窮導致的劣根性了嗎?”

老林深深地嘆了口氣,說不出的憋悶,沒回答林淼的問題,卻反問江洋道:“阿洋,你真打算讓阿華再重新入股啊?別家會不會不同意啊?”

林淼插嘴道:“爸,你最近做人怎麼越變越老實了啊?天底下的事情要是跪下來就能解決,這世界得有多美好?先騙騙她嘛,說歸說,做歸做,入個屁的股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真當全世界都是做慈善的?舅舅,你說是吧?”

江洋愣了下,露出一個笑臉:“有道理!”

老林不住搖頭,心裡還是想替弟弟說句話,但糟心了一整個早上,還是沒那心氣了。

林淼又正色道:“爸,今天是我最後一次來鄉下了,沒下次了。有些話其實我真不想說,但是不說我又怕你搞不清我的立場,所以還是要說給你聽。

嬢嬢家這羣人呢,跟我已經沒什麼關係了,爺爺的老婆的兄弟姐妹和這些兄弟姐妹的後代,你自己掰指頭數一下,連五服都算不上了。將來這邊出什麼麻煩,我一概不管,要幫忙也別找我。救窮不救,救急也不救。你自己要是心裡過意不去,那你就量力而行,這方面我肯定支持不了你多少。

他們這羣人,我見過他們的次數,到目前加起來不超過十次,他們對我談不上有什麼恩,我對他們也沒有講義氣的義務,我才掙這點錢,他們就忍不住要來要咬兩口了,那還不如趁早恩斷義絕,以後就別往來了。將來咱們去外地多買幾套房子,過年就住到天涯海角去。

一個人到什麼檔次,就得跟什麼檔次的人接觸。不是我做人勢利,是這個社會本來就是這樣的。你反過來想,如果咱們家混得跟狗一樣,他們都混得不錯,他們也照樣不拿你當回事,他們要是一年掙千把萬,他們也照樣躲別人躲得遠遠的。這個世界上,需要你負責的人,第一是你自己,第二是我媽,第三可以是嬢嬢也可以是我,其他人對你來說,死活都重要不到哪裡去,除非你真的覺得對人有虧欠。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你想簡單就可以很簡單,想複雜也可以很複雜,但基本的原則和道理不能丟。今天我要是沒陪着你過來,你說你卡里還能剩幾個錢?

我就這麼說,哪怕掏一分錢給他們那些人,都算你傻逼。”

老林聽完,久久不語。

林淼有轉頭問江洋:“舅舅,學會了嗎?”

江洋沉默片刻,一臉受教地點了點頭。

這小外甥,是個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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