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我公平!”、“還我公平!”
“還我公道!”、“還我公道!”
“還我名額!”、“還我名額!”
日出東方,太陽越升越高,萬道朝陽衝開籠罩在東甌市上空長達一週的烏雲,將整座城市照得透亮。東甌市文化出版社大樓外的空地上,上百個老頭老太在領導老孃們兒的指揮和帶領下,各個臉上都掛着打到一切的堅決和肅穆,眼神是那麼的堅定,彷彿他們不這麼做,東甌市的教育明天就要毀於一旦。領頭老孃們兒高舉着臂膀,一聲高呼,百人相隨。她的靈魂是振奮的,內心是自豪的,情緒是激動的,大腦是失控的。
豎掛在大樓門口左側的三塊公家單位的牌匾,就像一個能激發她行爲反射的開關,每多看一眼,都能將她刺激得不由自主地全身發顫。從小到大,作爲一個成績一般、長相一般、能力一般、老公一般、孩子一般、各種一般的普通人,她何曾有過過像今日這般的光輝和榮耀?
微風吹來,身後四五條橫幅迎風招展,那鮮豔的紅色,不正是代表人民的顏色?這是人民的吶喊,這是羣衆的呼聲!而自己,現在就是人民的代表!
爲民請命四個字,隨着血液衝上大腦,送入氧氣,帶走二氧化碳和智商。
領頭的老孃們兒渾然忘我地沉浸在帶領羣衆走向公平和正義,並堅決打到以林國榮爲代表的東甌市反動文化權威的驕傲使命之中。
這種使命感是那麼的難以抑制,那麼的洶涌澎湃,就像這些年她篤信某教,每當數百人一起禱告的時候,她總是控制不住地痛哭流涕,成爲會場裡最亮眼的那個存在,就如同現在,她感覺內心深處有一股強大的力量,馬上就要控制不住地衝出身體,照耀全球。她彷彿已經看到更加輝煌的未來在向她招手,教友項啓慧女士的話,猶在耳邊:“這些事情,我們今天不做,你們今天不做,將來等孩子再遇上更大的不公平,到時候誰來做?!”
是啊!到時候誰來做?!
老孃們兒一念及此,看着四周圍越來越多前來圍觀的人們,聲音不由得更加嘹亮了,而且堅強之中,還加入了悲憫和憤怒。悲憫和憤怒?矛盾嗎?!不矛盾!雖然自己不信佛,但是佛家說金剛怒目是沒有錯的!反正只要是合乎今天這場行動的道理的理論,那就是好理論!
誰敢說今天天氣這麼好,不是老天爺在給他們這些人撐腰?不然憑什麼之前十來天都陰沉沉的,偏偏到今天早上就放晴了?做人要相信科學,也要相信天意,也要信教!完全不矛盾!
帶頭的老孃們兒放開嗓門,忍不住開始給自己加戲,眼淚刷刷地就下來了:“我蛾子!我蛾子今年才上初惡啊!你們怎麼能這麼對他?!怎麼能這麼對他?!你們這些人,太沒有良心了!你們這麼做,對得起國家嗎?對得起老百姓嗎?對得起我蛾子嗎?!你們這些人,早晚是要遭報應的!還我公平!”老孃們兒激動地攥緊拳頭,高高朝天舉起。
身後一大羣老頭老奶在老孃們兒充滿感情的鼓舞中,憤然跟隨高呼:“還我公平!”
老孃兒:“還我公道!”
老頭老太:“還我公道!”
老孃兒:“還我名額!”
老頭老太:“還我名額!”
屋外洶涌的“民意”振聾發聵,窗門緊閉的傳達室裡頭,林淼和江曉紅面面相覷。江曉紅忍不住問道:“淼淼,你到底對她做什麼了?怎麼恨你恨得這麼咬牙切齒的?”
林淼嘆口氣道:“姐姐,你要知道,當一個人入戲太深無法自拔的時候,那就很容易給自己增加一些原本沒理由出現的情緒。有些導演和觀衆以及演員自己,會覺得這是演技上的突破,但通常更大部分人會覺得,這是發力過猛,對自身飾演的角色產生的誤讀。但是外面那個煞筆,和這兩種情況都不一樣,因爲她根本不是一個演員。她根本不知道,以她業餘水平的演技,是根本撐不起這臺戲的,我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讓她馬上換頻道你信不信?”
江曉紅頓時慌張問道:“你想幹什麼?”
話音才落,林淼突然就拉開窗戶,隔着窗外的鐵柵欄大喊道:“還我河山!收復灣灣!”
童聲顯然更有穿透力,屋外頭的抗議聲突然一停,隔了兩秒,抗議隊伍里居然真的有人跟着喊道:“還我河山!收復灣灣!”而其他百來號收了兩箱鹹鴨蛋前來助陣的老頭老太們不明就裡,還當是換主題了,也紛紛跟着高喊:“還我河山!收復灣灣!”
領頭的老孃們兒立馬臉都綠了,急忙衝身後的衆人大叫:“別喊了!別喊了!別讓那個嫷媢的兒子帶歪了!”一邊吼叫,又衝林淼破口大罵:“嫷媢的兒子!你別以爲你爸還能來救你,你爸現在自身都難保了!你現在抓緊笑,等下就有你哭的時候了!”
林淼眉頭微微一皺,直接關了窗戶。
外頭亂糟糟的,不少人開始發問。
“我們今天到底是來幹嘛的啊?”
“收復灣灣幹嘛站在這裡喊?這個單位是灣灣辦的?”
“那不就是臺胞嗎?要保護起來纔對啊!”
“到底是保護起來還是抗議?搞清楚啊!人都搞不出清亂喊什麼?”
“要喊到什麼時候啊?鹹鴨蛋還有沒有?能不能換點別的?……”
林淼對屋外亂七八糟的聲音充耳不聞。
早上八點多,《東甌日報》的報紙纔剛發出去沒幾個小時就來了一百多號人抗議,要說是沒預謀、沒組織的,傻逼都不會信。所以抗議現場出現鹹鴨蛋的疑問,一點都不值得奇怪。
剛纔十分鐘前,林淼直接給徐毅光打了電話,相信警察很快就會過來。
但是那老孃客說的“你爸現在已經自身難保”,又是什麼意思?
林淼皺眉沉思,江曉紅不敢開口。
門衛老秦端起茶水還滾燙的茶杯,吸溜作響地喝了兩口。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想起一陣騷動。
林淼擡起頭,就聽外頭有人喊道:“大家讓一讓!我們是省教育廳監察處來調查的,讓我們先把孩子帶出來!我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完整的交代!”
林淼打開窗戶,就見羅東嶽和沈望江從人羣外擠了進來。
羅東嶽和林淼一對眼,給林淼遞了個眼神。
林淼二話不說,直接打開傳達室的門走了出來,江曉紅匆忙跟上。
“孩子,快跟叔叔走,你家出大事了。”
羅東嶽着急地對林淼說着,跟沈望江、江曉紅一起,護着林淼,從抗議老孃們兒的身邊走過,快步走出寬巷,上了停在巷子口的一輛車。
帶頭老孃們兒眼看着車子疾馳而去,突然大喊道:“抓走了!林國榮的兒子被警察抓走了!”
抗議的人羣頓時發出一陣歡呼,正義的掌聲隨之響起。在一片勝利的氣氛中,一個老媽興奮地拉住她,高興地問道:“下次什麼時候再喊啊?我孫子最喜歡吃鹹鴨蛋了!”
帶頭老孃們兒正要回答,四周突然間又警笛聲四起。
兩輛警車開到巷子口,將巷子堵住,後面緊隨而至七八兩三輪警用摩托車。徐毅光打開車門,從車上走下來,王之瞥視地掃了巷子裡的人一眼,沉聲下令:“抓帶頭的,其他放了。”
話音一落,二十多個穿了防彈衣的民警,立馬蜂擁而入,厲聲喝問。
“誰是帶頭的?”
“哪個帶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