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明月小區的好處之一是距離工作地點近了不少,連帶着對工作的熱情也極大提高。不像還在天機巷住的那會兒,天冷的時候光從牀上爬起來就要天人交戰大半天,嚴重影響工作情緒。九五年年底,適逢西城街道西爿拆遷,我作爲西城街道黨政辦主任臨危受命前去做一戶鐵桿釘子戶的思想工作,最後花了將近一個月時間,費了無數口水和精力,終於靠着一點點的妥協讓步,讓這位釘子戶同意在合約上簽字。簽字那天那位釘子戶告訴我,政府這麼做是不對的,因爲沒有房子,他就沒了收入來源。當時我問他,他的收入來源是什麼。該釘子戶卻笑而不答,直到半個月後我們西城派出所的謝指導員告訴我,這位老兄因爲在拆遷現場擺賭桌被抓,我才曉得原來我們好不容易拆掉的舊房竟是個地下賭窩。過完年後,出於對工作的責任,我到區看守所看望了那位拆遷戶。拆遷戶老兄跟我訴苦,說自己被抓的那天晚上手氣背,不但被警察抓了,還輸光了所有的拆遷補償款,現在他房子沒了,老婆跑了,身無分文,人生已經不存在任何意義。我安慰他說,你也不要這麼悲觀,你不是一無所有,至少你對目前的現實還有着清醒的認識。那位拆遷戶老兄讀書不多,毫無幽默感,對我的安慰反應很大,後來罵得很兇,還情緒失控地跟看守所裡的武警打了起來。結果不但被打碎了兩顆牙,還從原先的行政拘留十五日改判爲了監禁三年。我寫下這段文字,並不是想說東甌市的發展進程不可阻擋,而是想告訴大家,越是在日子艱難的時候,越是要少說話、少發脾氣。畢竟發脾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稍微修改一下王小波的一句名言就是——人的一切憤怒,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痛苦。”
清晨的六(五)班教室裡還沒什麼人,雷瑞瑞一大早到教室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僦居發微》拿出來看,雖說並不能完全體會書裡那些文章的意思,不過就算是浮在表面上讀,也會被裡頭的一些說法逗笑。相比某些要捏着鼻子才能讀下去的“名著”,雷瑞瑞覺得《小院雜談》和《僦居發微》就有意思多了。
雷瑞瑞正看得入迷,教室外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說話的狀態很浮誇。
“你別看這個攤子不起眼,她一個早上至少能賣100個飯糰,平均銷售價兩塊五,日營業額就是250元,成本絕對不會超過100塊,也就是日均淨收入150元以上,一個月下來估計能到5000塊。價值二十萬的車子,差不多三年就能攢出來,而且毫無壓力。”
林淼和許風帆吃着飯糰喝着飲料吹着牛逼扯着蛋,高調走進教室,把雷瑞瑞苦心營造出的晨間苦讀的裝逼氣氛毀得一乾二淨。
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林淼把書包往桌上一扔,側過身去,留給雷瑞瑞一個背影。
許風帆也沒有要坐到後排自己的位置上去的意思,把邊上倒扣在桌上的凳子放下來,隔着走道坐在林淼邊上,認認真真地聽林淼繼續侃大山。
林淼啃一口飯糰,繼續給許風帆科普擺攤小常識。
“賣飯糰就像打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天時就是時機要把握得準,誰都沒想到學校對面的馬路牙子上還能擺輛推車做生意,大媽就想到了,這就是搶佔了市場先機。攤子正對校門口,這就是地利。咱們這些固定的回頭客,就是人和。但是說到底,這種門檻很低的生意,能留住客人才是最重要的。大媽的飯糰爲什麼能留住客人?靠的就是這根你吃了半天都捨不得吃的老油條!”林淼指了指許風帆手裡已經被啃了大半卻仍保留着三分之二根的油條,“你看,這種老油條,是不是附近幾條街,看不到第二家有賣的?”
許風帆兩眼發直地點點頭。
林淼大清早亢奮地啪啪拍桌道:“所以這就是重點了啊,一個企業,憑什麼能留住客戶?最關鍵就是它的產品的不可取代性,更深入的講,就是企業的核心競爭力。那核心競爭力來自哪裡,就是核心產品,就是核心技術!這根老油條就是大媽飯糰的核心產品,用大媽特製的澆頭和捏飯糰的手藝,把糯米和老油條包裹起來的技術,就是大媽飯糰的核心技術!就算哪天大媽的攤子被我爸帶着城管端了,大媽換個地方,照樣還能東山再起,我看十八中後巷地理位置就不錯,很適合擺攤子,當然我爸現在身份地位不一樣了,應該不會再帶着城管到處爲非作歹了……”
雷瑞瑞忍不了了,翻白眼嘀咕道:“什麼爲非作歹啊,有這麼說自己爸的嗎?你爸怎麼會生出像你這樣的兒子啊?……”
林淼不由轉回身來,滿嘴糯米飯的香味問道:“你是對我爸有什麼意見嗎?”
雷瑞瑞抓狂地大喊:“我是說你!我說的是你!”
教室裡寥寥幾個小孩見雷瑞瑞又暴走,全都露出了笑臉。
雷瑞瑞被林淼搞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林淼盯着雷瑞瑞,吸一口牛奶,默然片刻,來了聲:“哦。”
然後淡淡然轉回頭去,接着跟許風帆道:“我剛纔說的都是西方經濟學那套,你聽聽就行,咱們社會主義國家,想發財致富,關鍵還是要緊跟國家形勢,抓住改革契機。就像現在東甌市搞拆遷,反正房子是可以永遠保值的,以後通貨一膨脹,房價絕對跟着漲,所以單從個人資產的增值角度出發,什麼核心技術都是狗屁,抓緊買房纔是正道。我已經跟我爸說了,他要再不買房,我就跳樓給他看,你也可以威脅你爸試試。”
許風帆三兩口口把飯糰塞進嘴裡,喝口可樂打個嗝,起身道:“我家不可能。”
林淼諄諄勸說道:“風帆,錯過了這次機會,你將來要後悔一輩子的啊。”
許風帆目光凜然:“我要是敢和我爸說這種話,我當場就被打死了,哪來的將來……”
正說話間,小趙老師走進教室,一見林淼、許風帆和雷瑞瑞三個人都在,興沖沖走上前道:“你們三個早上不用上課了,市裡臨時決定這個星期就辦作文比賽,你們待會兒開完晨會直接去行政樓的大廳,參加學校的作文競賽。”
“啊?”雷瑞瑞一聽就急了,“我都還沒準備好呢!”
林淼和許風帆對視一眼。
許風帆淡定道:“好。”
林淼放下牛奶,摸着吃得撐的肚皮,奶聲奶氣道:“老師,麻煩你去跟校長姨姨說一句,我寶貴的創作靈感不能糟蹋在低端的校級比賽裡,我要求保送出線。”
要不要臉?
教室裡一羣人望向林淼,好不容易纔爭取到參賽機會的雷瑞瑞看林淼的眼神更是怒不可遏。
可小趙老師在愕然片刻後,居然露出了微笑。
她伸出手,一臉寵溺地摸了摸林淼地頭,嘻嘻笑道:“好,老師去跟你校長姨姨說。”
說着,便顯得心情大好地走出了教室。
雷瑞瑞整個心態都炸了,望向林淼,悲憤道:“爲什麼你能這樣?這不公平……!”
林淼深深嘆道:“你還小,不不懂。不公平,纔是世界的真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