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想起來便一陣作嘔, 身邊人溫柔撫摸他的脊背,撫平他躁動的情緒,那雙手有着魔力便叫他平復下來, 他有些無地自容, 抓住那人的衣襟, 輕輕埋首在他胸口, 就像小時那樣, 依偎在他身邊,便覺安心。
那刺客死了便死了,他不會放在心上, 樑涼知道,往後這樣的事, 還有許多許多, 他必須要習慣。
思緒飄遠, 不禁想起尼山書院木蘭圍場那支驚心動魄的羽箭,迎面射來的尺度把握的很好, 快,狠,準,可知射箭人想置他於死地之心。
想起來便有些後怕,見周身侍衛都退下了, 只剩一片空礦的寧靜, 京城的風總帶着似寒氣, 刮到頸子裡冰涼一片, 眼見着要到深秋。
他攏了攏衣襟, 卻見師兄退了開來,立在他幾步之遙處, 臉色漠然一片,淡淡瞅着他。
這樣的神情並不陌生,從前他只以爲師兄恃才傲物,是以不把人放在眼中。
看慣了這樣的師兄,他知道事實並未如此,師兄此番摸樣,分明是在生他的氣。
“師兄……”他微有些試探的喚了聲,聲音發緊。
蘇尋神情淡然,“殿下叫我失望了,方纔只是小小的刺客,殿下應付起來頗爲吃力,竟不知躲閃,若非我在此處,御林軍及時趕到,殿下是打算隻身赴死。”說着他脣邊勾起淡淡的笑意,樑涼看在眼中卻一陣冰涼。
他想張嘴辯駁,師兄認爲他不珍重自己,所以他在生氣,他想說不是這樣的,樑涼之所以如此輕慢,不過倚着師兄在此,他不必擔心,因爲師兄會救他,只要見了師兄他便覺得安定,自然不會費心去躲。
此番心思,師兄豈會不知?
然望進那片汪洋如海的眸子,解釋說不出口,顯得如此可笑。樑涼只知搖頭,對於師兄的質疑,他卻無從開口,何談解釋?
他低着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師兄嘆了聲,幾步走來,執手相看,“殿下心裡有話,說了便是。”
樑涼手心感觸到另一雙手的溫度,朦朦朧朧,如墜雲間,不禁惘然起來,聲音也帶些飄渺,“師兄,樑涼總覺得,這世間的一切太過蒼茫,一切都是變數,自樑涼來到這世間,遇見了師兄,再遇了馬文才,與他相知,馬文才忘了我,而師兄還在我身邊,樑涼真怕有一天,師兄也會離開……”
握住的手一顫,握的更緊些,“殿下每日都想這些亂七八糟?殿下未免多慮,馬兄的事只是意外,殿下不必介懷。”
“那師兄……”樑涼忍不住想確認。
“蘇尋自然時時刻刻在殿下身邊。”
樑涼笑了,“既然師兄這麼說了,何必擔心樑涼的安危,有師兄時時刻刻相伴,刺客怎會得到機會?”
蘇尋蹙眉,“原來殿下說方纔那些,是在套臣的話,殿下怕臣怪罪?臣自然時刻伴着殿下,殿下自己也該多加小心。”
樑涼私下嘀咕了一句,不是有你在嗎?
蘇尋鬆開他的手,神情回覆冷淡。
樑涼忙抓住他的手,急忙道,“樑涼剛說的都是混賬話,師兄不要見怪,樑涼實在該罰。”
蘇尋瞥他一眼,“殿下知道便好,殿下想逃脫罪責,果真該罰。”
樑涼皺眉,待要開口,卻見那人低下身子,托起他的下巴,淺淺碰在他脣上。
清亮的眼瞪大了,眼前的陰影散去,脣上失了溫度,回覆冰涼,茫然間只以爲吹過一陣風。風過了,脣與脣相處時那般迷戀的滋味,也淺了,散了。
那人的背影湮滅在塵埃,如他來時般悄無聲息。
掩住脣,那人說的懲罰,便是這個?
真是……甜蜜的懲罰。
宮中的生活果然無趣的很,宮規森然,許多玩樂的事皆被禁止。閒了只得在房裡看看書,練練字什麼的,此外便是託着腦袋發呆,等師兄進宮來見。
他雖是皇子,出宮也不得隨意,須得陛下批准,陛下召見他的次數不多,對他這個小兒子看來也不太重視,只前後召了他兩次,問的都是些在尼山求學的事。
皇帝狀似無意的提起,江淮一帶常有水患,百姓苦不堪言,朝廷的賑災銀一筆一筆撥下去,毫不奏效,國庫再充盈,也經不起這樣損耗。
這些災銀去了何處?皇帝心裡有底,樑涼也明白。
皇帝嘆了句,災情不容樂觀,若不得抑制,恐有動亂。我朝之大,難道無人能辦此事?
賑災一事,向來難辦,地方的官員大都靠結黨買官上位,與朝中高官勾結,官官相互,見了這麼大筆銀子,哪有不眼紅的。
眼下國庫是不能再撥銀了,眼看災情日益惡化,有了,樑涼靈光一現,想起個人來。
梁祝裡似乎有過這麼一本書叫《治水方略》,而這本書出自某個人之手。
他大膽提議,“父皇,兒臣識得一人,或有此才。”
說起梁山伯,樑涼又想起一人,同樣品學兼優的學子,於彤。那個已是尼山學子,卻常喊他公子的人。
不覺間已是三月不見,甚是想念。
皇帝點點頭,見他神色黯然,隨口問了幾句另他退下了。
皇帝的臉色越發蒼白了,明明很不舒服的樣子,仍然堅持處理案几上成堆的公文奏摺。
書房外響起踢踏踢踏的腳步聲,有太監進來稟告,“陛下,四殿下到了。”
皇帝點點頭,揮手讓太監出去傳喚,只是臉色更差了些,樑涼藉機退下。
走到門口,正撞見在書房外等候的四皇子。
“七弟,許久不見,一切安好?”
“小弟很好,多謝四哥關心,看四哥的神色,似有喜事?”
四皇子心情很好,簡直眉飛色舞,脣邊的笑意無法遮掩,“確是一樁喜事。”
反觀皇帝越來越差的臉色,樑涼愈發覺得怪異,裡面莫非有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