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老男孩
上午，一家網吧內。
如今的網吧生意不如以前好做了，但也只是相對的，仍算一個熱門生意。再過十年，那才叫真的不好做，據說流行起什麼“電競酒店”了。
41歲的王太利坐在舒適的沙發上，拿着自己的保溫杯喝水，不時向周圍看看，流露出一絲對年輕人的羨慕。
現在的孩子幸福啊，網吧都比以前高級。
自己剛學會上網那會，全是笨重的小尺寸顯示屏，開個網頁能卡死，只能聊聊QQ，玩玩仙劍，加個好友都能樂三天。
哪像現在，這麼豪華的屏幕和機箱……哎？怎麼開機啊？
好幾年沒來網吧的王太利有些無措，鼓搗半天才啓動了機子，看着琳琅滿目的桌面圖標，一時竟不知玩什麼。
“……”
他撓撓頭，只得打開瀏覽器，通過麥窩社區跳到麥粒，點開一個紀念邁克爾傑克遜的視頻看了起來。
歷史上，由於邁克爾傑克遜在2009年去世，身爲狂熱歌迷的王太利傷心不已，又感懷自己年已四十，青春不再，便揮筆寫下了《老男孩》的歌詞。
與肖央一拍即合，決定拍成一個短片。
適逢中影與優酷合作，搞了一個“11度青春系列”，找11位年輕導演拍攝短片，放在優酷播放，其中便有《老男孩》。
說來也神奇，這11部片，就《老男孩》火了。
跟着又有《小蘋果》魔性洗腦，筷子兄弟火爆全國，算徹底混出來了。
肖央當導演不咋滴，在演員的道路上卻順風順水，王太利比他大了11歲，錢也賺夠了，慢慢就不怎麼露面了。
而現在呢。
肖央跟着於佳佳混，是幾十萬粉絲的UP主，經常給公司拍一些宣傳片之類的，也演過很多小角色，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王太利機會不多，但他自己有個小公司，生活無憂。
“老王！”
“來了？”
王太利等了一會，肖央出現在網吧，往旁邊一坐。王太利道：“你約哪兒不好，非得約網吧，我多少年都不來了。”
“這裡有氣氛啊，懷念懷念我們年輕的日子。”
“你才30歲，懷念個屁！”
“30怎麼了？古人講三十而立，我今年就要幹一番大事業。於總跟我說了，只要這片子成功，就支持我拍一部長片，到時咱們就是正兒八經的演員了。”
“嗯嗯，演員……”
王太利敷衍着，其實他夢想是當歌手，做影視是肖央的夢想，倆人不挨着。
當觀衆看到一部感動的作品時，總會主觀的把創作者情感與作品融合。
經常有人說，這倆人拍《老男孩》是爲了夢想最後一搏，純扯淡，人家壓根沒到那地步，就是藉着邁克爾傑克遜去世，想出來一個創意，然後拍成了作品。
但是呢，等這作品火了，回過頭再聊時，創作者就不好意思說真相了，就得順着大衆說，我當時爲了夢想怎麼怎麼……
就像郭德綱，當時被逼的沒法了，只能做小劇場。火了之後，回過頭卻是“相聲就得迴歸劇場，我們當年第一個倡導巴拉巴拉。”
無外如是。
…………
“手抓餅加蛋加腸！”
“要什麼醬？”
“黑胡椒吧！”
“好嘞！”
傍晚的街口，陶樂買了一個手抓餅，拖着疲憊的身子，走進不遠處的一個普通小區。
上樓，開門，室友也剛回來。
兩個社畜沒什麼交流的，敷衍的招呼一聲，各忙各的。陶樂昨晚加班到深夜，索性在公司睡了，睡了大概三四個小時，今兒又上了一天班。
他燒了壺水，坐在電腦前，開始享受自己的晚餐。
光吃手抓餅太單調，於是他點開了奇藝網的新版《三國》，權當電子榨菜。
幾年前人們提起80後，還好像小孩子一般，如今算算，最大的80後已經30歲了，最小的也21歲了。
陶樂畢業4年，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幹着一份不清不楚的工作。
就是說不清什麼崗位，策劃、宣傳、跑客戶、做活動、搬箱子，反正只要活人能幹的，都有他一份。
曾幾何時，他還計劃着月薪2萬，畢業5年賺夠100萬，在京城買套房美滋滋。
現在卻是月薪5千，除掉房租和生活費，每月能剩點錢玩遊戲、買件衣服也美滋滋。
“唉，以前不懂啥叫人口紅利，原來是一堂親身體驗課。”
陶樂嚼着手抓餅，自我吐槽：“哦不對，我好歹是個大學生啊，應該叫人才紅利！”
他一邊吃着，一邊看新《三國》，質量很差，時不時就跳出一段倒胃口的戲份。比如羣英會這集：
老三國是周瑜設宴，款待蔣幹，大都督飲酒舞劍，那叫個雄姿英發美周郎。
新版變成了小喬出來陪客，舞劍行酒令，衆將士眉飛色舞，拍手叫好……
“哎呀，小喬飛起來了！”
“有這武藝不得在曹營殺個七進七出！”
陶樂瞪大眼睛，歎爲觀止，他知道這是個爛劇，但還願意看，在看的過程中能得到快樂和享受個人時間。
沒錯，他之所以回來不休息，就因爲這是難得的個人時間。
很快，新出的一集《三國》看完了，繼續在奇藝網尋找食糧。他以前混麥粒的，但麥粒最近的片子不合胃口。
正準備打開《鄉村愛情故事》，忽然右下角一個氣泡聲。
一個360彈窗跳了出來。
陶樂一瞧，是什麼升級通知，但這個通知與衆不同，竟然有皮膚：好像是一個黃昏的日子，一個人抱着吉他在彈唱。
還有三個很漂亮的藝術字：老男孩！
且有一行小字：“點擊視頻，可獲贈千千音樂2個月免費會員！”
嗯？
陶樂下意識點了進去，隨即跳到了麥粒網，正是這個視頻短片《老男孩》。
來都來了，那就看看吧。
……
“99娛樂、麥粒網聯合出品！”
“出品人：於佳佳！”
“編劇/導演：肖央！主演：筷子兄弟（肖央、王太利）”
《夏洛特煩惱》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兒了，網民早已更新換代，兩部作品的主題也不一樣。
都是懷舊青春，但夏洛是爲了賣魅族MP3，讓許巍唱了幾首歌，鼓動大家辭職，逃離現實桎梏。
《老男孩》卻是中年人不怕嘲笑，追求夢想。
片子一開始，依舊是暖色調的校園，走廊裡貼着“肅靜”，木頭桌椅，大家穿着運動服校服，學着李雷和韓梅梅，有隻鸚鵡叫Polly。
這部分以嬉鬧爲主，拍的癲狂過火。
肖央演一個校霸，手下一羣小弟，其中一個叫包子，經常被他欺負。
他喜歡班花，用吉他彈唱《小芳》耍帥，班花從未瞧過他一眼。王太利則瘋狂癡迷邁克爾傑克遜，學邁克爾跳舞。
二人成了哥們。
轉眼歲月匆匆，肖央成了婚慶主持，王太利開了家小理髮店，人生疲憊，事業無成，昏昏暗暗的狗日子。
肖央在一次婚慶主持中出了失誤，被家屬揍得鼻青臉腫，還得打電話給人家道歉，一句重話不敢講。
他開着小破奧拓行駛在夜晚的京城，外面色彩斑斕，欣欣向榮，裡面卑微如塵土，廣播放着新聞：
“70個大中城市房屋銷售價格同比上漲8.9%，其中新建商品住房價格同比上漲10%！”
“中國國內生產總值爲335353億元！”
“全國應屆畢業生的數量達到了610萬，加上去年還沒就業的合計有710萬！”
“……”
陶樂開頭看的很歡樂，這會卻沉默下來，裝手抓餅的塑料袋丟在一邊，沒什麼擺設的屋子，手機上領導剛發來的工作短信…… 五彩斑斕的世界與我無關，唯有生活壓力相依爲命。
肖央聽到了邁克爾傑克遜的死訊，走神追尾，不想前面的車裡坐着包子。當初那個受欺負的包子混的風生水起，娶了班花，成了節目製作人，正在弄一檔選秀。
兩個中年男人重拾夢想，一個重新撿起了吉他，一個又練起了舞。
筷子兄弟報名參加。
包子的本意是想看他們出醜，畢竟現在是小鮮肉的選秀時代，誰知筷子兄弟大受歡迎，接連晉級，便決意在下一輪把他們刷掉。
“你們一個是婚慶主持，一個是理髮師對麼？”
“伱知不知道在所有的選手裡面，你倆的年齡是最大的？”
“你們覺得自己能紅麼？”
面對之前熱情，突然變得刻薄的評委，二人慌亂且淡定，他們走到這一步已經很滿足了，現在還剩下最後一首歌，那是他們自己的青春與夢想。
一個抱好吉他，一個擺開架勢，音樂緩緩流淌。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愛着的人啊，到底我該如何表達，她會接受我嗎……”
屏幕裡的這一刻，無數人在看着他們，當初校園裡的那些夥伴：
曾經的小弟成了公司社畜，深夜加班吃着泡麪；
胖子開了家燒烤攤，光着膀子滿頭大汗；
班裡的某個女生生活不順，在給人捏腳按摩；
嫁給包子的班花，成了悶在家裡的金絲雀，對着電視機哭的不成樣子，她懷念當初那個每天努力背英語單詞，心懷夢想的自己。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來不及道別，只剩下麻木的我沒有了當年的熱血……”
不知何時，陶樂已經淚流滿面，完全控制不住的那種。
《老男孩》的成功90%就在這首歌上，它的故事架構單調且刻意，但無所謂，它符合視頻時代人們需要的短平快。
在短平快的內容裡，如果能做到讓觀衆共鳴，那就是成功的。
《老男孩》做到了，一首歌挑起了無數人的情緒，誰還沒有青春呢？誰的青春裡還沒有故事呢？
“……”
不知不覺，視頻放完了，結尾處，又回到了那個暖色的校園。
在雨中，班花撐着傘走過，依舊沒看那個彈吉他的男生，但她走到拐角處，卻轉過頭望了一眼。
她曾經爲他回過頭。
“……”
陶樂坐在椅子上，半天緩不過來，好不容易纔跑去衛生間洗洗臉，回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可能大哭會釋放壓力，他竟覺得輕鬆了很多。
手指放在鍵盤上，小心翼翼的敲了一句評論：
“自從高考之後，所有的日子都像在飛，恍恍惚惚時光飛逝，我現在終於懂得，爲什麼總有人懷念讀書的日子……”
…………
這次推廣，本質上是姚遠找360打了個廣告。
借他們的彈窗給《老男孩》引流，同時在360的導航網站上，也弄了個《老男孩》的皮膚。
當今的網民，不用99系，不用360系，不用搜狗系，只盯着百度和QQ用的幾乎沒有。但凡電腦上有一個渠道，網友們就會看到這次推廣。
一時間，觀衆從四面八方開開心心的涌來，又撕心裂肺的離開。
“我們的經歷差不多吧，我美術聯考拿過全縣第一，高考成績也不錯，但是被報考的學校退檔了，本來想復讀繼續深造，但是當時家庭和自身的原因放棄了。
出來工作六年了，做過很多很多的工作，從未放棄畫畫，因爲從小就喜歡，喜歡的東西就要堅持。”
“如果你在青春時看到此片，請慶幸韶光未逝，請珍惜時光。”
“這片子的質量完全可以上全國院線啊！”
“我童年期望自己能有一番作爲不平庸，我的夢想絕不是買一套房子。”
“在大學宿舍看的，哭的稀里嘩啦，我很奇怪明明還在校園，爲何對此片有如此共鳴？”
底下還有真誠詢問的：
“哥們，我想問你，不上大學真的就沒路走了麼？”
然後一串回答勸慰：
“不是沒路走，只是上了大學以後路更好走，當然是建立在好好學習上。”
“過來人說句心裡話，哪怕混呢，你也得混個大學文憑。”
“突然覺得現在就業壓力好大，以前明明沒有這種焦慮。”
“畢業生越來越多了啊，這才幾百萬，等一千萬的時候，國家都該頭疼了。”
還有堪破真理的：
“我覺得好奇怪，明明兜裡連1千塊錢都沒有，卻莫名認爲10萬塊錢很少。”
“那隻能說明，錢毛了！”
“不，是貧富差距加大了，網絡時代接受各種各樣的信息，大家正在逐漸認識這個世界，偏偏自己還活在現實中。”
後世有一個詞很火：焦慮感。
這種焦慮感如何產生的，大概就因爲生活壓力越來越大，有錢的更有錢，窮的一直窮。在2010年，剛好是感覺到了這個兆頭。
《老男孩》也戳中了這部分人的點。
…………
奇藝網利用百度資源打壓麥粒，挾上線之威，一口氣推出海量內容。
開門紅達到了，用戶猛增，頗有一鳴驚人的氣勢。
而麥粒繞過百度渠道，用彈窗引流，麥麥3億用戶有水分，一個人可能有幾個賬號，360的3億用戶可是槓槓的。
十分之一點進去，都有3千萬了！
有渠道，有質量，《老男孩》幾乎一夜之間火爆大江南北。千千音樂網及時將這首歌上線，爲那些贈送會員的傢伙們提供下載服務。
肖央、王太利混跡多年，終於有了代表作和知名度。
這日一大早。
二人結伴來到團結湖大樓，咚咚咚敲開於佳佳辦公室的門，進去一瞧，裡面還有一位。
“這片我投了，你先回去吧，具體的過後商量。”
“好的，謝謝於總！”
郭帆興奮的轉身，還衝肖央友好的點點頭，《李獻計歷險記》談成了，99娛樂是投資方，這將是自己的首部作品。
“於總！”
“於總！”
肖央和王太利略帶拘謹的坐下，於佳佳看了他們一會，笑道：“恭喜，《老男孩》三天播放量破三千萬，你們成功了！
我兌現承諾，支持你們拍一部長片。不過在此之前，你們再來一部短片鞏固鞏固，還要出一張專輯。”
“專，專輯？”
“我們不是專業歌手啊！”
“無所謂，紅了就能出，誰管你專不專業？憑這首歌的火爆程度，你們拿年度流行金曲都不成問題！”
於佳佳擺擺手：“去吧，重籤一份合同。”
“謝謝於總！”
倆人點頭哈腰的出去了，在走廊裡互相瞅了瞅，到底忍不住擊了一下掌，連蹦帶跳的進了電梯。
歸根結底，都是想成名，賺大錢的。
…………
“啪！”
奇藝網總部，龔宇做了一個與99打架的老闆都會做的一個動作，摔杯子。
開門紅纔多久啊，又被麥粒壓過去了！
《老男孩》三千萬的播放量，說明打壓的策略已經失敗。
按照一般邏輯，奇藝網造聲勢的目的也達到了，應該見好就收，但龔宇不太甘心，還想試一試。
他打電話給李彥宏，李彥宏聽了沒立刻同意，道：“你確定要繼續？99找了別的渠道，我們再做屏蔽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奇藝和麥粒永遠是對手，這是漫長的拉鋸戰。屏蔽渠道總能減少他們的訪問量，增加他們的推廣成本，對我們是長期有利的。”
“那好吧！”
他剛上任CEO，李彥宏不好拒絕，依舊採取了之前的策略。
“果然是個難纏的對手！”
龔宇掛斷電話，琢磨這件事，並沒覺得誰輸誰贏。
自己打壓，對方成功突圍，算平局。
（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