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隨着改革開放進入中期,國民的經濟條件有所改善。
大部分人能吃飽了,餓不死了。少部分人富起來了,兜裡有錢了,就琢磨着怎麼像以前唾棄的資本主義一樣提高生活品質。
但是縱觀整個九十年代,人們的消費意識其實都是歪的。
在這段時期裡,智商稅,中國人沒少交。
而氣功,就是最荒唐的一個。
聽到李金生的際遇,李憲搖頭苦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本來,車子撞壞了之後徐茂和就一肚子的氣。剛纔沒要來修車錢不說,李憲還請李金生吃麪條,他就萬分的不爽。是現在聽了李金生的遭遇,他倒也瞪不起來眼睛了。
這貨平時人五人六,橫踢馬槽的,其實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
看着李金生狼吞虎嚥的將麪條湯都喝光,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徐茂和冷哼了一聲,對正在身後忙活着的服務員招了招手,“服務員兒,再給我這來玩麪條!”
“再來三瓶啤酒!”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嘴。
醫院旁邊兒的小飯館,客流大得很。
平民消費,服務員也沒有啥好態度,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動作快。
這頭徐茂和剛剛喊完,那頭服務員就就拎了三瓶花河,將兩隻油乎乎的手在藍粗布套袖上一蹭,啪啪啪麻利的起開,放到了桌上。順手,把瓶蓋揣進了兜裡。
不大會兒的功夫,一碗熱氣騰騰的大碗麪摔在了李金生的面前。
看着那上邊兒飄着四片牛肉,蔥花和豆油混在一起,麪條錯綜複雜乘在裡頭的大海碗,李金生鼻子一酸。
自己第一次碰瓷兒,業務不熟練,剛纔被李憲拆穿的時候已經做好了頓拘留或者是挨頓揍的心理準備。
“吃吧那就,大老爺們兒的,尿尿唧唧的幹啥呀?”徐茂和看不得別人抹眼淚,拿起啤酒給李金生倒了一杯,頓在了其面前。
紅着眼圈,李金生重重的點了點頭。
李金生碰瓷的時候沒感覺怎麼羞恥。
人逼到絕路了,幹什麼事兒都是心一橫腳一跺的事兒。
所以老祖宗說倉廩實而知廉恥,衣食足而知榮辱。窮的什麼都沒有的人,全世界就都欠他的。哪怕有一點兒念想和尊嚴,人都不能夠往絕路上走。
將啤酒斷了氣來,對李憲和徐茂和二人鄭重的一敬,悶了。
他沒說謝謝。
一個男人最困苦能困苦到什麼地步?
無非也就這樣了;
兜裡沒有一分錢,老婆孩子養不住,爹媽父母孝敬不了。沒人尊敬沒人拿着當回事兒。
困苦潦倒到這份兒上,人就沒尊嚴了。沒了尊嚴,才什麼都敢做什麼都敢幹。
李金生甚至都想好了,要是碰瓷兒碰不來錢,就買把刀子幹票大的。
自己蹲監獄都沒事兒,讓爹媽把房子贖回來,老婆孩子有個窩住,自己也就算贖了罪,給家裡做了貢獻。
就是憑着這股勁兒,他纔敢往車上撞。
現在,這股勁兒沒了。
因爲他覺得這世界上還有希望。
至少還有好人。
……
李金生把一碗麪條吃的唏哩呼嚕,看着人都眼饞,可李憲是一點兒食慾沒有。
雖然這飯館人不少,但是做出來的東西實在是……不敢恭維。
豆油聞着像是自己榨的,而且放了好久,一股子晤巴味兒。麪條雖然是手工抻出來的,可是粗細嚴重不一,面硬的像是加粗了十倍的熱乾麪。
他估計,就算是自家那頭大花豬,面對這樣的食物想必都不帶動嘴的——李友前幾天還打電話來,說是林場裡頭就剩這麼一頭土生土長的豬了,左鄰右舍爲了討好家裡,剩菜剩飯的都緊着往大花那兒送。現在大花超過一天的剩飯都不吃,魚肉帶刺兒的都嫌棄。
沒有食慾,他索性將筷子撂下,拿起了啤酒,跟徐茂和說起了下午看房子的事兒。
“這他媽還咋看,車撞成那個逼樣,下午我還得去交警隊和保險公司,啥時候有時間啥時候再說吧。”
提起看房子,徐茂和是一臉的鬱悶。
要不是出來看房子,能碰見面前這個倒黴催的?
要不是碰見這個倒黴催的,能把車撞了?
要不是車撞了,本來就疼的腰能讓安全帶給閃一下?
要不是腰閃了,他媽的……養兩腰子,前幾天剛認識的那個審計局的小娘們兒,是不是就能往炕上領了?
所以說,找房子多耽誤事兒!
李憲可不知道他心裡想的是啥,不過好容易跟薛靈那頭安排出了一天的空檔,房子的事兒要是今天搞不定,那說不定就啥時候了。
他嘆了口氣。
還想着年前把房子定下來裝修,年後自己就能住進去了呢。
見李憲和徐茂和一臉的蛋疼,成功幹掉了第三碗麪條的李金生擡起了頭,“你們要找房子?找啥樣兒的?”
“咋,你有門路?”徐茂和問到。
“那倒沒有、”李金生嘿嘿一笑,“不過哈爾濱我熟啊!我幫你們找,就當……就當是給你們倆賠罪了。”
“你家不雞西的嘛?哈爾濱你熟悉?”徐茂和反問道。
說到這兒,李金生不好意思了。他撓了撓油乎乎,滿是皮屑的頭髮,說:“這不是業務不熟麼,前幾天都在滿大街的找地方踩點兒……”
啊哈?
聽見碰瓷兒也需要踩點兒,徐茂和嘴丫子一咧眉頭一皺:“大兄弟你逗我呢?碰瓷兒你踩什麼點兒?”
“話不能這麼說、”李金生放下大海碗,“我這業務不熟,那就得在信息上取得優勢啊!知道我爲啥要在紅旗街那兒碰你們麼?”
徐茂和和李憲齊齊搖頭。
李金生哈哈一笑,頗爲自得:“任何一件小事兒,要是仔細研究,那裡邊兒都有大學問!就拿這碰瓷兒來說吧,碰瓷地方的車和人太多了不行,容易造成連環事故把事兒搞大。車和人太少也不行,車少,車速就快,人少,萬一碰着哪個缺德帶冒煙兒的司機撞你一下就逃逸了咋整?那不就是白玩兒嘛?”
“這幾天我走遍了哈爾濱的每一條主幹道和次幹道,充分的研究了每條大街的人流車流,道路寬度,路況,和平均車速。就拿剛纔那紅旗大街東段來說吧;那是四排車道,但是道中間有隔離柵,你們從景陽街拐過來,道上還有冰雪,進彎的時候肯定不能太快。但是出了彎兒,那邊兒的路況就相對好了,你們肯定得提速,對吧?”
徐茂和想了想剛纔出事兒前的情況,愣愣的點了點頭。
李金生更加得意:“我算了,這幾天那邊兒的平均車速差不多是四十邁到六十邁,按照你們那個越野車一噸九的自重,這個速度結合路況,剎車距離差不多是十五米加減兩米,那麼等你們車出彎走到第二個電線杆子的地方,我從第五個電線杆子旁邊跳出來,理論上你們發現我的時候肯定會撞到我,但是撞到我的時候,最大速度不會超過二十邁。”
聽到這一番算計,李憲和徐茂和二人都被吸引住了。
李金生越說越來勁,“當時是十一點半,正是下班的時候,按照過去平均三天的計算,那個時段,那段路上平均會有三十五人在附近。這樣在撞了我之後,馬上就會有不太多也不太少的人圍過來。這些人往兩排車道上一站,你們跑不了,不至於人太多太鬧,也方便我訛錢!”
李憲的嘴巴合不上了。
他媽人才啊這!
一旁,徐茂和吧嗒吧嗒嘴,“大兄弟,你以前當老師的時候教啥的啊?”
“數學、”李金生呵呵一笑,臉上竟然浮起了一層驕傲和自信。
李憲絲毫不懷疑,要是不誤入氣功這條道,這是個稱職的老師。
徐茂和卻哼哼一笑,打擊道:“那你就沒尋思尋思,我他媽要是當時要是根本麼看路你咋整?不嘎嘣一下壓死你?”
“啊呀!”
聽到這,李金生一拍手,滿臉的悻悻:“嘖、太特麼險了,概率這事兒我倒忘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