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曾經有一位作家,他和木谷實先生市朋友。有一天晚上,他到木穀道場去拜訪。木谷實先生讓一位弟子和這位作家下了一盤指導棋。這位作家水平一般,是職業棋手讓一大把的那種。這盤棋的最終結果也是以那位弟子用屠龍的方式獲勝。對於這個結果,那位作家也是毫不在意的。他這次來木穀道場,本來就是找木谷實先生有其他事。
下完這盤棋後,這位作家就和木谷實先生談其他的事情去了。結果聊着聊着他們就聊得很嗨,甚至還喝了點小酒來助興。那位作家一喝酒還喝醉了,於是在木穀道場小憩一會。等到那位作家酒醒準備告辭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深夜。
這位作家走到門口,他看到讓他震撼的一幕。原來一大羣木谷弟子都沒有休息,他們還在研究棋局。而研究的不是別的,就是自己剛纔下的那盤棋。因爲自己剛纔是被屠龍了,按照自己的業餘水平自然是沒什麼好說。他們正在研究的是:如果對局雙方都走出最佳次序,那塊棋到底會不會死?
看樣子終於得出結論了,有其他弟子對剛纔下指導棋的那位弟子開玩笑說道:“剛纔你是撿了某某先生一盤啊。”直到這時他們才心滿意足的散去。
讓這位作家震撼的自然不會是那塊棋的死活,而是弟子們的修行。在那一刻,這位作家看到的,應該就是後來木谷弟子稱霸日本棋壇的秘密吧。
關於“木穀道場”的趣聞還有很多。例如木谷先生在全國巡遊,到處拐騙有圍棋天賦的孩子收到自己門下。例如木穀道場有個規定,每個弟子早上起牀以後,必須打完一張棋譜才能吃早飯。而且打得最慢的那個人,就必須負責幫大家刷碗。因此“聰明”的石田芳夫就想了一個辦法,他經常找一些很簡短的棋譜來打。而面前的加藤正夫就比較老實憨厚,因此幫大家洗碗的事情他沒少做。
木穀道場的時代太久遠了,李小強對其中的運作並不熟悉。但讓李小強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位作家的震撼。木谷門下弟子能統治日本棋壇幾十年。不能簡單歸結爲木谷先生的運氣好,他把“六超”中的“五超”收到門下。木穀道場那一套培養人才的機制當然起來至關重要的作用。
那麼木穀道場的核心競爭力到底是什麼呢?李小強認爲其實很簡單,就像中國國家圍棋隊做的那樣,就像目前韓國“衝巖研究會”做的那樣。“集體研究”纔是木穀道場成功的秘密。
關於圍棋的修行方法圍棋界一直存在兩種觀點,一種認爲集體研究至關重要,而另外一種就更強調個人的修行。後一種觀點的代表人物是藤澤秀行先生和後世韓國的李石頭。比如他們就曾經反覆強調:“圍棋始終是一個人的事”。
到底哪種方法更好呢?說實話,李小強曾經對這個問題也非常困惑。比如他職業生涯剛起步的時候,出於對老神棍和李石頭的欽佩。他個人更傾向於後一種方式。因此在那段時間內,他有事沒事喜歡往家鄉跑,還造就了一段“李小強回家就漲棋”的故事讓大家津津樂道。
不過李小強現在的觀念稍微有些改變。自己能夠成長到現在這個地步,李小強必須老老實實的承認,自己國家隊的生涯,國家隊的集體研究,對自己的幫助是巨大的。沒有這些,自己就不可能取得現在的成就。
要怎麼說呢?現在的李小強認爲這兩者其實並不存在矛盾。換一種說法:依靠高強度的訓練,密集的對局以及集體研究,雖然未必能培養出超一流棋手。但快速而高效的培養出一流棋手,那還是相對容易做到的。
中國國家圍棋隊,曾經的木穀道場,韓國的“衝巖研究會”,其實不就是在做這種事情嗎?而現在的日本棋壇,不是正需要做這種事嗎?
就像後世的中國圍棋那樣,養出一窩“狼崽”,至於誰能成爲“狼王”,那就把他們放在一塊撕咬,到底誰能脫穎而出。這就要看他們的造化了。
李小強認爲:到了這個時候,纔來強調“圍棋始終是一個人的事”。
對於日本圍棋的現狀,大竹英雄和加藤正夫等人看得很清楚。日本現在最缺的,其實是“狼崽”。很簡單的道理。如果現在“狼崽”都沒有,那麼將來如何產生“狼王”呢?加藤先生就是從木穀道場走出來的,說是想恢復昔日師門的榮光也好,說是想改變日本圍棋的現狀也好。他現在想要延續木穀道場,這種想法其實一點也不奇怪。
現在的日本棋壇並非沒有道場。小林光二就有不少的“內弟子”,趙治勳在東京也開辦有自己的棋館。再加上“林海峰研究會”。“秀行軍團”等等。但這些組織大多鬆散,培養人才的效率不高。像木穀道場那種大型的,高效的圍棋培訓機構確實還沒有。
歷史中木穀道場的消亡,其實並非因爲木谷實先生的去世。事實上在木谷實先生晚年,由於身體原因,他很少親自教導弟子。像趙治勳和小林光二等人,都是在大竹英雄等人的教導下成長起來。木穀道場的消失,其實是因爲日本經濟發展,東京的地價飛漲,大型培訓機構是需要場地的,正是因爲木穀道場的成本運營壓力過大,再加上道場的實際管理人木谷禮子嫁人等因素。最後木穀道場才宣佈解散。
現在加藤正夫等人準備重啓木穀道場。李小強相信,以木谷門下在日本棋壇的顯赫地位,以及他們的人脈。如果他們真下決心做這件事情的話,至少錢的問題不是問題。要知道,圍棋在目前的日本依然活得很滋潤,棋手在社會上很受尊重。而且日本經濟雖然和80年代相比已經大有不如,但至少還沒有後世那種頹勢。
李小強能明白加藤先生他們的想法。他唯一不理解的是:這件事……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加藤正夫爲什麼要找自己說事?
“加藤先生……”
“李桑,這次請您過來,首先是要表示感謝,正是您上次和我說的一句話,才促使我們下了決心。另外嘛……”
李小強知道,這應該是2個月前“富士通杯”8強賽的時候。自己說過一句“日本圍棋目前最需要的也許是木穀道場。”自己記得加藤先生當時就一副略有所思狀,可能當時他就在琢磨這間事情。
“另外嘛……”加藤先生這個時候含笑看了梅澤由香裡一眼:
“……從由香裡身上我們就能看出,李桑的圍棋教學理念非常獨特,您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圍棋老師。和您直說吧。我們這次重啓道場,其實就是以您爲目標,對外喊的就是“打敗李小強”的口號。但是我還是希望您能在方便的時候給我們提供幫助。”
“這……”
李小強一時有點發蒙。他心說加藤先生你也夠厚道的,不虧是個老實人。有你這樣說話的嗎?一邊直言不諱的說要打敗我,一邊又要我提供幫助。不過李小強一點也不奇怪。在這個世界上。可能也只有在圍棋界,這種事情纔算正常吧。
“行,加藤先生您就直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李小強回答起來很爽快,先不提日本圍棋曾經對中國圍棋的幫助,就是後世日本圍棋的衰落,在李小強看來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這對整個圍棋的發展不利。再說圍棋也不是什麼關係國計民生的大事。如果能幫助對手變得更強,讓世界棋壇的競爭更激烈。然後自己再想辦法打敗更強的對手,這不是一件更加令人愉快的事情嗎?
“等我們的道場重啓以後,我們想請李桑來跟我們的年輕棋手講幾次課。順帶把貴國國家隊的訓練方法傳授給大家。”
這就是要讓自己“言傳身教”了。李小強沒絲毫猶豫就答應下來。必須承認,李小強這人有點自戀。他認爲“好爲人師”應該算是自己爲數不多的毛病之一。
和加藤先生告辭以後,李小強有點明悟。假如日本棋壇這次真能下決心奮發直追,很可能真的和自己有很大關係。
在真實歷史中,相信日本圍棋界並非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憂患。可事情巧就巧在這裡。韓國有一個曹燕子,他們有一個武宮正樹。韓國出一個李石佛,他們偏偏還有一個依田紀基。由於這兩個“剋星”的存在,這就給了日本圍棋一個假象。他們甚至一直保持着某種心理優勢,因此當時就沒有下決心做出改變。這樣蹉跎幾年,到後來什麼都晚了。
可是現在不同。現在世界棋壇出現了一個李小強。他是標準的日本剋星,他憑藉一舉之力好像就完全撕開了日本圍棋的遮羞布。因此日本棋壇纔會下決定作出改變。
當然,李小強也一點都不用擔心自己的形象問題。因爲大家都知道,日本這個民族就這個尿性。你把他打得越疼,他只會越喜歡你,越崇拜你。這是無數歷史事實都證明了的。
在日本待了將近1個禮拜後,李小強終於要回國了。這個時候,常韌聖也順利贏下第2場比賽,他的首秀完美。
“由香裡。你不是一直講有什麼話和我說嗎?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你搞什麼名堂。呃,我馬上要走了,你還不準備說?”
梅澤由香裡看着李小強的眼睛:
“小強,我又不準備現在說了。”
李小強笑了:“由香裡,你這就是在逗我玩是吧。”
梅澤由香裡沒有理睬李小強的開玩笑:
“小強,你還記得你當年贏我的那盤棋嗎?”
“哪盤?”
“就是……就是你用“相思斷”贏我的那盤。”
“啊?……哈哈我想起來了,你那時的水平可真菜呀,我當時還記得……”
“我當時還記得……”梅澤由香裡打斷李小強的話,她再次勇敢的看着李小強的眼睛:
“我當時還記得你跟我說過的話,要對付“相思斷”,最重要的是劫材。可是我現在……我現在發現自己的劫材還不夠。所以……所以我的話還是留到以後再說吧。”
說完這句話後,梅澤由香裡轉身走了。
“劫材嗎……”
在回國的頭一天晚上,李小強也有些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