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云溪自鞦韆上站起,迎着陽光,那笑容像是秋後的紅葉,讓人看着便是眼前一片燦爛如火,迎面走來的兩人,不僅是張先生,就連冷偳都忍不住閉了閉眼。
她依舊叫他“張先生。”
明明,早已弄清他的底細是蕭譚生,如今卻依舊談笑風生地微笑着,彷彿還是當初那個剛剛走進大學的單純學生。
張先生忍不住眯了眯眼,腳下的步子微微一緩,臉上高深莫測的笑容卻是慢慢的淡了。
任自詡一生經歷過無數風風雨雨,見過各種千萬面孔的人,乍看這張笑靨如花的美麗容顏,怕是心底第一反應不是驚豔,而是驚心——他竟看不出一個剛二十出頭的女孩的喜怒。
冷偳冷眼看着,只覺得自己站在這裡純屬多餘,揮了揮手,將院子裡所有的工作人員全部退下,隨即,自己也走進別墅,將這院子留給他們二人單獨說話。
“冷小姐馬不停蹄地從國外大老遠地跑到香港,不知道找我有什麼事?”張先生淡淡瞥了一眼鞦韆一旁的座位,自顧自地走到遮陽傘下,坐了過去,彷彿在自家庭院一般,隨心淡定。
云溪勾了勾脣,卓風在機場時冷凝的表情依舊還浮現在眼前。綜合目前她父親的叮囑和卓風的近期工作,她可以知道兩條信息。
一、中恆控股的案子牽扯的人越來越多,背後涉及到的灰色地帶也越來越廣,完全不是一件簡簡單單的經濟案件。
第二、張先生的老底被有心人挖了出來,如今正在風口浪尖,進退兩難。
而她如今,最感興趣的是,到底是誰,有這個膽子,又有這個心機和能力敢在老虎頭上拔毛?不管是誰,這位高人絕對會是她的朋友!
“張先生覺得我在這麼敏感的關口突然找上您,會爲了什麼?”云溪故意笑得一臉愜意,輕輕地將桌上的一疊花生推到他的面前。
一個人若是被人惦記,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身上有別人沒有的東西,二就是單純喜怒哀樂作怪。
張先生擡頭打量云溪,在他的印象中,冷家的這位小姑娘,可從來不是憑喜好做決定的。
上一次,他和她算得上是不歡而散。畢竟,不是誰都能輕易原諒別人對自己的下chun藥。
在山上莊園裡,他原本以爲一定能將自家孫子蕭然與她成就好事,誰知道她竟然壓根沒有沾上那藥,嶠子墨也突然出現……
想到這,他的眸子深深一沉。
b市裡這麼多名門閨秀,他看得透徹,思前想後,論心計論背景論纔敢和膽識,她都是他最屬意的孫媳婦人選,否則,他壓根不會不惜麻煩地親自來赴她今天的這場約。
原本冷家從“協助調查”之後,所有招待迎來送往的事情就交由冷云溪負責的時候,他就懷疑,冷家這是準備把她培養着往政界那條路帶。可看到前兩天,在紐交所上市的採訪後,他才明白,冷家對她的嬌寵有多麼的厲害。
若是真的想要從政,商界這塊壓根就得全部放棄。
冷云溪學的是商,興趣是商,從頭開始就離“低調”二字有些遙遠,如今更是被財經界吵得沸沸揚揚,便是一開始冷家有那種打算,如今也徹底熄了這種打算。
而他,手頭上,明面上,除了香港的一些影視娛樂資產,唯一能讓這位“財女”感興趣的,怕只有唯一的一個答案——蕭氏。
畢竟,如今蕭氏的當家人雖然是蕭然,但若是他願意,蕭氏的股份立刻能發生變化。
“冷小姐,這是想要和我談條件?”張先生看了一眼眼前的花生,擡了擡眼,目光裡帶着一份冷冷的嘲諷,“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不需要我教給你吧?”自家的產業都來不及管了,手還不嫌長,想要伸到蕭氏?
就沒見過胃口這麼大的人!
“您可能是誤會了。”云溪輕笑,像是沒看到他眼底的冷然,臉上的笑越發如空谷幽蘭:“我從來不做稱火打劫的買賣,來香港,不過是爲了探望探望朋友,順便,也賣您一個方面,怕您身在香港,很多事情都被矇在鼓裡。”
云溪輕柔地撥了撥耳邊的散發,目光隨意地落在遠方,看似無意,卻精確地捕捉到張先生眼底劃過的一絲猶疑。
“我有什麼事情被矇在鼓裡?”雖說他在香港如今是行動不便,到處受人監控,但他的消息來源卻從來沒有被堵住。如果是一般人說這話,他只會冷笑地轉身離開,但是冷云溪,冷云溪不同。
略帶焦躁地敲了敲桌面,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什麼時候,他對她的印象已然深刻到這般地步。
“我在紐約的時候,偶然得到一個消息。”云溪輕輕打了個呵欠,似乎有點無聊,置身事外地朝他輕輕一笑:“蕭氏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資金出了問題,蕭然竟然在美國變賣了資產呢。”
什麼!
張先生已然忘記該保持什麼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臉上頓時一片驚怒狂躁。
自他將蕭氏揚名立萬之後,數十年來,還從沒有出現過變賣資產這種醜聞!
更不要說,他還是從別人的口裡得到這個消息!
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連自家公司發生了什麼都如瞎子摸黑了!
“你從哪裡知道的!”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尖細到連最後一分長者的大度也已然丟在腦後。
云溪好整以暇地看着這張瞬間萬變的老臉,心底只覺得一陣神清氣爽,“這種事,哪裡方便說。”
她就是故意要落井下石,故意看着他被自己親手配養出來的繼承人矇在鼓裡、兩眼抹黑的模樣。
打從他敢和喬老站在一起推冷家入陷阱的時候,她就下了決心,對於這位老奸巨猾,同時又極重權欲的張先生,她一定會好好地、慢慢地、變着法地“伺候”他!
從他目前震怒和狂躁的表情來看,云溪覺得,這趟香港之行,已然值了。
至於,蕭然到底爲什麼瞞着他去變賣資產,那與她有什麼關係,只要讓這個將權利看得比什麼都中的老傢伙自亂陣腳,蕭氏大亂還遠嗎?
她早就期盼着,看看蕭氏裡那些個牆頭草們遇上真正的“奪權”時,會是怎樣的精彩表現!
人,從來都不怕窮,怕的,是富。
只有富,纔會越發地貪戀權勢,越發地捨不得放棄手中曾經攥緊的東西。
一個是當年的奠基人,一個是如今的當權者,一個是眷戀權勢死不肯放手,一個又是多年收到掣肘恨不得立馬翻身,這兩個人,已然不僅僅能用“水火不容”這四個字來形容。
親人失和,反目成仇。
這種狗血大局,雖然俗是俗了點,但防不住,她愛看啊。
掐着指頭,微微一笑,云溪側頭對着面色陰沉的張先生最後一擊:“哦,對了,我聽子墨說,好像有人提供了蕭氏曾經攙和到中恆控股的案子裡的線索,最近,卓大公子對這個事,可是盯得尤爲的緊啊。”
當眼睜睜地看着一個人強自鎮定的面孔如石灰石一樣,“啪”地龜裂開來,那種成就感,就彷彿是在最熱的天氣裡一下子跳進冰水裡一樣,絕對的刺激!
云溪現在就是這種心態。
她只需要輕輕地說上幾句話,就能讓自詡爲太上皇的某人從高高的神壇上一路跌到泥潭裡。
這種感覺,無比的舒心暢快,而最主要的是,她要親手將整個蕭氏,送上不歸路,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是整個蕭氏曾經的領軍人。
恩,她忍不住閉上眼,輕輕一笑。
光是想想,就覺得未來的這一個月,蕭氏會是無比的精彩。
“你這麼老遠地給我帶來這個消息,”張先生忽然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口,冷冷地望着云溪,只可惜,她眼底的笑意已然如一片浮萍,眨眼間泛開,尋不見絲毫蹤跡。“冷云溪,你圖的是什麼?”
云溪從椅子旁走開,慢慢地坐回到鞦韆上,歪着頭,笑得一臉燦然:“我想知道,到底,當初是誰給卓風遞的匿名信。”
眼中的波瀾統統散去,剩下的清冷一目瞭然。
這一刻,張先生只覺得心頭閃過一道似曾相識的感覺,可再定眼看去,又覺得自己剛剛眼花。皺着眉,他靜靜地看着冷云溪:“我不知道。”
這次,他說的是實話。
云溪冰冷地盯着他的眼睛,心底唯一的希望卻還是漸漸地轉淡了。
在來香港的路上,她就明白,卓風絕對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徹查當年外公的案子。唯一的可能便是當初的故人特地遞了匿名信,而嶽晨他們曾一度猜測是張先生動的手腳,她卻明白,絕不是他。
如今,她終於證實了這一點。
那,究竟是誰,竟然會爲了當初的種種,爲了已然成爲過去的中恆控股,不惜將蕭氏拉下水?
明明,曾經的故人不是早已經搬離就是隱姓埋名,到底是誰,伸出了這隻手,攪亂了這一池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