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埋葬了顧寧的公墓,晏東霆下了車後,便朝着山上狂奔起來。公墓長長的臺階看起來就像是沒有盡頭,晏東霆越是往上心中就越是絕望。終於,他來到了顧寧的墓碑前。
燭火搖曳,香菸繚繞,碑前安靜的放着兩束小雛菊,黃嫩的花瓣被風輕輕吹拂着,似是那個孩子在跟他打招呼。
他還是來晚了。
那一瞬間,晏東霆覺得身上僅有的力氣都散盡了。
還要繼續追下去嗎?
他沉重的吐出一口氣,扶着墓碑在一旁無力的坐了下來。隨後,他就發現墓碑後放着一個黑色的揹包。他認得,這是顧流光的。
他立即將包拿了過來,打開了拉鍊,看到裡面裝着的東西后,他心頭一震,露出一個狂喜的笑容。
這是顧寧的畫冊!太好了,流光只是暫時離開,他還會回來的!
顫着手將其中一本畫冊拿了出來,晏東霆無比珍惜無比懷念的輕撫着上面的封皮。
他會回來的,對吧?
“生日快樂,寧寧。”
公墓裡很安靜,放眼望去,灰白色的墓碑從山上綿延向下,就像一片安詳平和的湖泊。
晏東霆坐在墓碑旁,翻開了手中的本子。
多少年了,他還以爲自己再也見不到這些東西了,沒想到今天能在這裡再次將它捧在手中。
看着那些稚嫩的線條,以及那個熟悉的兇巴巴的小人,他眼前又浮現出那些早已坍塌成碎片的畫面來。
……
【我哥哥說他朋友唱歌也很好聽,你給寧寧唱首歌吧?】
……
【叔叔,你笑起來多好看啊,不要總是那麼兇嘛。】
……
【晏叔叔,你也和寧寧做朋友吧,這樣就有人陪着寧寧一起愛着哥哥了……】
……
【晏叔叔,你愛寧寧嗎?】
那個時候,他並沒有回答,而是在紙上畫下了一顆鮮紅的心,在一旁寫上了她和她哥哥的名字。小姑娘看完了,笑嘻嘻的摟住他的脖子,問他爲什麼不寫他自己的名字,他指着那顆心說——這就是我。
我會給你一顆一樣完整的心。
當時,醫院找好了,專家約好了,手術的時間也定好了,然而,一切都沒有來得及。
要是那個時候,我沒有被他向別人卑微下跪的舉動氣得失去了理智,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寧寧也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可是,他怎麼可以去求那個人啊?他根本不知道那個人從頭到尾都做了些什麼,他寧願接受那個人的條件被那人玩弄,也不願向我低頭,我就這麼的……惹人生厭麼?
心口一樣酸脹無比,他合上了畫冊,疲憊的閉上了酸澀的眼。
這時,他放在外套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鈴聲在這樣靜謐死寂的地方顯得格外的突兀,令晏東霆的心狠狠跳了跳。
取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來電。鈴聲堅持了很久,有不依不撓的趨勢。晏東霆遲疑了一下,按下接聽,放到了耳邊。
不等他開口詢問,就聽到一陣不算大的談話聲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說吧,你找我,到底想聊什麼?”聽着這道詢問,晏東霆依稀能辨認出,這個聲音正是現在化名爲“古德”的顧流光。
“我當然是來告訴你一些真相的。”隨後,耳邊又傳來一道女聲。這道女聲的聲音離話筒很近,然而卻令晏東霆倏地站起身來,畫冊應聲落地,攤開跌在了地上。
是顧婕?!
“什麼真相?”電話裡,顧流光問道。
“你想知道,當年那些照片是誰拍的麼?”顧婕笑嘻嘻的問道。
晏東霆一怔,心裡立即涌起一陣強烈的不祥之感。
環境優雅的咖啡廳包間裡,顧婕與顧流光和古德面對面坐着。
聽完顧婕的話,顧流光眉頭倏然一皺,冷聲道:“什麼意思?”
顧婕從放在桌上的手提包裡拿出一支錄音筆,朝顧流光和古德遞過去,笑道:“這是個好東西,請你們一起聽一聽。”
顧流光懷疑的看了他一眼,拿起來,按下了播放鍵。
——如果流光知道當初指使人拍下那些照片的就是你,你說,他會不會殺了你?
安靜的包間裡,響起一道略微模糊的女聲。
而那聲音發出的地方,來自於顧流光握在手中的錄音筆。
——我想他肯定會的,當初他就差點殺了我。你說這孩子多狠心啊,自己的媽都敢下手。我怎麼就生出這麼個賠錢貨。
片刻後,錄音筆裡傳出晏東霆冰冷的聲音:
——你這是在威脅我?
錄音播放到這裡就沒有了。
顧流光臉色煞白,幾乎要抓不穩手中握着的東西,古德連忙抓住他的手,看向那個滿臉算計的女人。
“我親愛的兒子,你可真是傻,爲了報復我,你不惜跟在他身邊,卻壓根沒想到一切都是他做的。怎麼樣,信錯人了吧?”那個女人笑道。
“你給我聽這段錄音,目的是什麼?”顧流光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才讓自己恢復一點理智。
“你到底是我的兒子,我知道你恨晏東霆,我也一樣。既然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仇人,那麼我們不如來合作,狠狠的報復他,你覺得怎麼樣?”
然而,顧流光明顯並不信任她:“我怎麼知道你不是想害我?”
“難道這種時候,你還要選擇相信那個姓晏的嗎?”
隨後,電話那頭就陷入了一陣令晏東霆感到驚恐和絕望的沉默,他僵硬的靠在顧寧的墓碑上,寒冷的空氣無孔不入的鑽入他的身體裡,冰凍了他所有的思緒。
許久後,電話那頭才傳來顧流光說話的聲音:“你連寧寧都能狠心害死,更何況是我?”
“這麼說,你是不打算跟我合作了?你就甘心看着晏東霆像個沒事人一樣,大搖大擺的做着他的大老闆?他的身邊說不定還摟着其他的人,那個李怡然,不就是在你出事以後,就迫不及待的跟他勾搭在一起了麼?”
餐廳的某個包廂裡,顧流光因爲顧婕的這番話氣得渾身發抖。
古德見他神情不對,連忙握緊了他桌下死死攥着的拳頭,面色冰冷地看着對面的顧婕,問道:“如果我們要合作,你又想他爲你做些什麼?”
顧婕滿意的笑了笑,從包裡拿出一個U盤,朝兩人遞過去,“很簡單,你只要把這個東西插到晏東霆的電腦上,就可以了。”
古德皺起眉頭:“這裡面是什麼?”
“這裡面種有最厲害的電腦病毒,只要插上他的電腦,東田傳媒的公司內網就會徹底癱瘓,他們所有的資料都會全部外泄。就算他再厲害,恐怕也承擔不起這麼大的損失。到了那時候,他不過就是一條喪家犬罷了,還不是任憑我們處置?”
古德微微驚了一下。他是學計算機的,自然知道有一種病毒的確是可以做到顧婕所說的程度。只是……她的目的就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嗎?
“他這個人最是多疑,這件事交給誰去做都不好。但是你不一樣——”顧婕直視着顧流光的雙眼,“他防備誰都不會防備你。”
看着那雙毒蛇一樣陰毒的眼眸,顧流光的情緒反而穩定了下來,他看了看桌上的U盤,冷着臉並不說話。
當然,顧婕也知道顧流光並不會那麼容易就相信自己,便道:“下不定決心也沒關係,你可以先把它拿回去,等你想好了再答覆我。至於那個,就當是送你們的見面禮了。”
說完指了指顧流光手中的錄音筆。
見顧流光和古德一點都沒有和她多說兩句的意思,她笑了笑,不露痕跡的將放在盆景後那正在通話中的手機放回了包裡,起身就要離開。
離去時,她看着顧流光的雙眼,笑道:“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手機裡不斷傳來一聲一聲的忙音,晏東霆絕望的放下了手,手機從他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他沒有想到,當時那個女人來找他,說那句話時打的竟然是這個主意。當時的他憤怒於她竟然捏着流光不信任他這個弱點來威脅他,卻沒有想到要出聲反駁,誰知卻被她算計了一把。
如果他現在告訴流光,照片的事跟他完全無關,流光是絕對不可能會信的吧?
心已經冷到毫無知覺,他兩眼空洞的望着蒼白的天空,無處宣泄的苦澀在眼角蔓延,直抵達靈魂深處。
流光一定不信的,流光從來就沒信過他。
自從當年的那場殺青宴開始,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自那之後,不管他做再多的解釋,說再多的話語,在流光眼裡永遠都只是給自己開脫的藉口罷了。更何況,他喜歡流光是事實,趁人之危也是事實,他亦無從辯解。既然無從辯解,他也就不願多說了,他以爲只要他一直對顧寧好,流光總有一天會再次像最初相遇時那樣依賴他。可是最後,連顧寧也因爲他而……
流光不肯原諒他,他也從來不肯原諒他自己。
如果報復他,殺了他,能讓流光不再痛苦,那麼他願意去承受這一切,並且毫無一絲怨言。
晏東霆撿起掉落在腳邊的畫冊,妥善的放到了揹包裡。墓碑上,顧寧的笑容是那樣的純淨可愛。他伸出手,像從前那樣輕輕地拂過她的頭髮。
“寧寧,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了。七年了,他從來都不肯相信我,即使是換了一個身體也一樣。我想,我真的是時候該放手了。”
“你不要擔心,你哥哥的抑鬱症已經痊癒了,他身邊現在有了很多要好的朋友同學,他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排斥每一個人的靠近了,他對待他們就像對你一樣溫柔,他會對他們笑,會對他們和顏悅色,卻唯獨對我……”
深呼吸一口氣,他啞聲艱難的道:
“我會在這裡等他回來,將你的東西交還給他,從此以後,我會徹底退出你們的生命,永遠不再與你們相見。”
一陣冷風吹來,燭火隨風搖曳,隨後徹底的熄滅了,小雛菊的花瓣也被風吹掉了幾片,打着轉飄到他腳邊。
寂靜蒼茫的碑林中,有那麼一個小小的角落,瀰漫着一股令人絕望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