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被綁架了?
片場,人聲鼎沸,紛擾嘈雜,舒慕遠遠躲在人羣外圍,對着手中的手機發愣。
他跟黎錦只見過幾次,雖然之前自己曾因他偷聽多事而折騰過他,最近又你來我往過招得熱乎,但兩人實在,算不得熟。
況且,李奕衡話裡話外,這是明擺着懷疑他了?
自己還沒這麼傻吧,剛跟黎錦鬥過一場,被人家佔盡便宜鬥得毫無還手之力,緊接着就玩綁架報復這一套,不是明擺着告訴全世界,他黎錦就是我抓的嗎?
還是說,李奕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舒慕忽然坐起身來,披在肩頭的羊絨毛毯順着他的動作滑落腿上,驟然露出的身體一陣發涼。
自己跟李奕衡暗自較勁這麼多年,那人瞭解自己,應該不會相信這事是他乾的。那麼,他打這個電話來,究竟意在爲何?
“老狐狸!”舒慕冷冷一笑,暗罵一聲,指間撥號。
沒一會兒,電話便接通了,那邊的聲音甜甜蜜蜜,喚他:“阿舒……”
舒慕微笑起來:“笙笙,你在哪兒?”
“我在家裡呀。”何悅笙答道。
“是嗎?”舒慕仍舊笑,“我今天走得急,家裡牀頭櫃上第二個抽屜裡放了份文件忘記帶了,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第一頁最上面那行字是什麼?”
“沒問題,”何悅笙道,“你急着用嗎,待會兒我就給你送過去。”
“我很急,所以笙笙,你念給我聽就夠了。”
“阿舒,你稍等一下,我這就給你送過去……”
“不,念給我聽,笙笙,念給我聽就夠了。”
“阿舒,你別急,我很快就……”
“何悅笙!”舒慕忽然沉下臉,冷冷打斷他的話,“你到底在哪兒?”
“我……”電話那頭的人沉默許久,最終,敗下陣來,“我在鳳凰鋼廠。”
五環輔路。
十五分鐘前,這裡剛剛發生一場車禍,一輛黑色轎車當街失控,疾速撞上電線杆,造成轎車完全報廢。而駕駛員則在車禍後,被幾個不明身份的男人強行拖上一輛黑色越野車,向西逃走。
這就是圍觀羣衆能提供的所有情況。
李奕衡站在車邊,遠遠地看着那本屬於黎錦,現在卻面目全非的車子,神情陰沉得讓每一個人都不敢靠近。
他的人最先到達現場,問清楚對方逃竄的方向後,已經第一時間追了過去。但西城是老城區,岔路口多,城中村更多,追着追着就失了方向。無奈之下,只能分頭尋找,可這樣一來,勢必在時間上耽擱。
李奕衡心中默算,此時距離車禍已然過去十五分鐘,他彷彿能夠看到黎錦的生命猶如倒置的沙漏,正一點點流逝。
他忽然後悔自己竟會給舒慕一個小時的時間考慮。
這一個小時,本是他爲自己,也爲對方留出的一個緩衝。畢竟即便要硬碰硬,他也需要時間準備,才能一擊即中,況且,黎錦此刻在對方手中,他更怕逼得太緊,對方狗急跳牆,會直接動手殺了黎錦。
但現在,他後悔了,他後悔自己不該留出這一個小時,他當時就應該直接帶人殺過去,逼他們……
“李先生,”林辛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耳畔,“我帶來一個人。”
李奕衡身子一震,本來渾濁的眼睛瞬間恢復清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心裡那股叫他神智失衡的濁氣也隨之排出。
如果真的帶人殺過去,那他就不是凡事冷靜縝密的李奕衡,而是魯莽的駱飛了。
“誰?”他轉頭問。
林辛讓出身後的男人。
那人看起來三十多歲,中等身材,其貌不揚,左邊臉頰卻有一道泛白的傷疤自下巴到耳後,顯得整個人殺氣重重。但他一張嘴,卻斯斯文文,活像個教書先生。
“李先生好,我叫賀文正,蔣哥派我來幫您。”賀文正點了點頭,神色雖然是禮貌的,動作卻不見絲毫討好。
李奕衡微微笑了笑:“多謝蔣先生了。”
“李先生客氣了,前陣子少爺的事,還多虧李先生幫手,風聲才能這麼快平息下去。蔣哥一直很承您的情,他讓我轉告您,讓您放心。這次的事雖然有些棘手,但傷了李先生的人,就等於傷了蔣哥的人,他一定會盡全力幫您。”賀文正道,“咱們的兄弟已經派了出去,正在全市撒網搜尋,相信不久就會有消息傳來。”
李奕衡眸光微動,不由多看了賀文正兩眼。
蔣勁,正是駱飛的親生父親。
駱飛離家出走後隨了養父的姓,而八小鋪雖然有何氏撐腰,敢拿駱飛父親是黑社會這件事做文章,卻畢竟礙於蔣勁面子,不敢把事情挑明。
所以大家都以爲,駱飛的父親不過是個在地方稱霸的土財主,地盤再大,總大不過自家門口三條街去。
就連黎錦手裡拿到的那份調查資料上,也是這麼寫的。
如果黎錦有幸,看到那份資料的真實版本,說不定會改變計劃,不再求助李先生,而是直接轉向駱飛的親生父親求助。
因爲蔣勁這半年多來,風頭實在是太勁了。
他先是帶人平了本市東南盤踞多年的一個幫派,接着又用了三天時間,將城東富人區附近的酒吧街收歸囊中,上上個月,更是兵不血刃,搶來本市三個碼頭當中最大的那個碼頭,堂而皇之地做起走私生意來。
要知道,那個碼頭何氏虎視眈眈了好幾年,都沒啃下來,而蔣勁一個外地人,遠來的和尚,竟然就這麼輕鬆拿下了。
所以何氏這關頭把黑幫父親的事挑出來說,很難講是不是有故意給蔣勁添堵的成分在裡頭。
卻給了李奕衡機會。
他之前是不涉黑的,跟黑道的來往,最多不過當幾位大佬的保護傘,可要跟何氏鬥,不玩陰的怎麼行。
從頭培植勢力,太慢也太不容易,不如跟已然半成型的勢力合作,扶植他們對抗何氏。
千挑萬選,李奕衡盯上了蔣勁。
蔣勁爲人張狂,誰都不服,據說他拖家帶口從原先那地方挪到大城市P城的原因簡單的很,他覺得自己窮,窮掉渣了。P城大,生意多,過來賺點錢,正正合適。
所以一來,他就盯上了本市黑道翹楚何氏,覺得幹掉了他們,自己應該就不窮了。
可怎麼幹呢?在老家,兄弟們拿着刀砍都能砍出條財路,可在大城市P城,是要用金葉子鋪路的啊。
蔣勁真心頭疼起來,一天三頓飯地念叨,窮窮窮,真窮。
但就算他窮,他也誰都看不上。大土豪李奕衡家裡的錢就算堆成了金山,他也看不上。
天賜良緣,有了駱飛這檔子事。
李奕衡幾乎一力引導着黎錦,讓他最終無路可走,只能求自己幫忙。
而作爲秦逸歌的好友,薪火衛視的大股東,李奕衡理所應當伸出了援手,並在事情過後十分紳士風度地表示,不算什麼,舉手之勞而已。
蔣勁這輩子軟硬不吃,唯獨老婆孩子,是他動不得的軟肋。
老婆好端端地在身邊,唯一的兒子,就成了他的命根子。
就算他被駱飛氣得幾欲吐血,恨不得從此斷絕關係,但駱飛,仍舊是他捧在手掌心裡的親兒子。
所以蔣勁自覺這個人情是欠大發了,好說歹說,託人請李奕衡吃飯。席間李奕衡風度翩翩,多年積累的世家公子風度徹底叫土財主蔣勁開了眼,幾乎引爲莫逆。
只是幾乎而已。
關鍵時刻,賀文正攔住了喝得雙眼通紅的蔣勁,禮貌地對李奕衡道歉後,與司機一起將他送回了家。
那之後,蔣勁再見李奕衡雖然親熱有餘,但到底時時刻刻,不忘防備。
無妨,李奕衡本就沒打算當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利用而已。
只是從那天起,這賀文正就入了李奕衡的眼。
蔣勁的能力,放到小地方稱霸一方綽綽有餘,放到P城來,羣狼環伺,卻實在有些不夠看。半年來,他能崛起,主要靠的是賀文正在旁邊謀劃。
而這賀文正,不知從哪裡來,卻在極短的時間內就獲得了蔣勁的信任,儼然成了蔣家二把手。
李奕衡看着身邊的賀文正,若有所思。
與蔣勁初見那天,蔣勁喝得爛醉,又想到駱飛多年來對他種種忤逆,觸景生情,心思很是澎湃。這本是個徹底收攏蔣勁的好機會,卻被賀文正半路殺出,攪合了個徹底。
這人不容小覷,只怕……
“李先生,”賀文正忽然擡起頭,左半邊臉上的白色傷疤隨着他說話的動作,如一條醜陋的蟲子般在臉上活動,“海邊倉庫弟兄們都查過了,沒有。”
李奕衡點點頭,不再亂想。如今黎錦下落不明,先找到他最重要,別的,且放一放。
“麻煩你叫兄弟們繼續找,再過四十分鐘,如果還是找不到……”李奕衡看了看手錶的指針,驟然低沉下來的聲音帶着殘忍和嘶啞,“那就不用跟何氏客氣,直接逼他們交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