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辛一直走出了李氏的大門。
她沒有回自己的屋子,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她強撐着那一副輕描淡寫的笑容一直走出了李氏的大門。
直到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才肯鬆開緊咬的牙關,再次讓眼淚縱橫。
結束了,她想,一切終於結束了。
她哭得聲嘶力竭,就站在整條街道最繁華的位置,面向過往的車輛,放肆地流着隱忍了十五年的眼淚。她知道自己一定很丟人,她從來沒這麼丟人過。她是李奕衡的特助,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着李先生,每一天她都在強迫自己做到最好。可現在她已經不是了,所以丟人一次又怎麼樣呢?
她丟開手裡的包,蹲下身子,將自己縮成一團,靠在電線杆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她想,我竟然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再也沒有力氣,她才咬住嘴脣,扶着電線杆,一點一點地站起來。
然後,她發現了等在馬路對面的貝浮名。
他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樣,估算她下班的時間,到這裡等她,希望碰運氣遇到她不忙的時間能夠約她晚餐。
他追女生的手段拙劣極了,玫瑰花巧克力,還有看網上教程學來的手工紅心,用彩紙疊起來,裝滿滿一玻璃瓶。每次林辛接到他送的禮物都哭笑不得,想對他解釋自己不是高中女生,早就不稀罕這樣的玩意,到最後卻遲疑着說不出口。
於是她就明白,也許自己隱約在期待着這些哄小孩的玩意。
他們隔着街道,和來來往往的車輛,凝視着彼此有一個世紀之久。
接着,貝浮名對她做了個手勢。
林辛並不明白這手勢代表什麼,她跟貝浮名還全無默契可言。但貝浮名沒等她反應過來,便繞過防護欄,將車開到了馬路這一邊。
“林辛,上車。”貝浮名說。
林辛坐進車裡,他遞紙巾過來,想了想,沒用林辛動手,自己抽出一大團紙巾,笨拙地去擦她臉上的淚。
他的動作傻極了,又不知輕重,林辛的臉被他搓得變了形,像在做鬼臉。可他的表情卻這麼認真,甚至,帶着感同身受的悲傷。
“我失業了。”林辛閉上眼睛,喃喃地說。
“沒關係。”貝浮名擠出個難看的笑。
“沒薪水,我變窮光蛋了。”她帶着重鼻音。
“沒事,我養你。”貝浮名說。
林辛按住他的手。
“可是我很敗家的。”她看着他。
“沒關係,我所有的卡都給你。”貝浮名探過身,從後座拿過自己的西裝外衣,拽口袋裡的錢包,“工資卡,獎金卡,存摺卡……”
一個紅色的天鵝絨小盒子從口袋裡掉了出來。
兩個人不約而同愣住了。
盒子蹦蹦跳跳,從座椅之間彈到方向盤上,接着失去彈跳力,掉到貝浮名腳邊。
貝浮名尷尬地看着林辛,林辛對他揚了揚眉。
他只好彎下腰,太胖了,胳膊伸過去,身子就卡住,好不容易撈出盒子,已經氣喘吁吁。
林辛抿着脣笑起來。
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掌緊緊握着盒子,把它重新往口袋裡塞。
林辛卻截住他的動作。
她打開盒子,裡面光彩璀璨,是碩大一顆鑽石戒指。
她吃驚地看着貝浮名。
“是……打算送給你的。不不,你別誤會,不是求婚,也不是結婚戒指,就是……就是覺得適合你……”貝浮名連連擺手,一腦門子冷汗,“就是單純想逗你開心開心,沒別的意思,你別誤會,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本來想挑個合適的日子送給你的,沒想到……對不起,我真沒有那個意思,你……”
貝浮名像卡了口痰似的,“咔”一下愣住了。
林辛把戒指戴在了無名指上。
“挺合適的,”她摩挲着鑽石的切面,對貝浮名微笑,“買多久了?”
“挺……挺久了。”貝浮名覺得,自己像是被一萬顆紅心擊中了。
“下次要送我禮物記得別拖這麼久。”她挑挑眉,“走啊,你不是要請我吃東西?”
“對對!”貝浮名暈暈乎乎發動車子,像做夢一樣踩下油門。轎車在馬路上疾馳起來,捲起一路粉紅色的塵霧。
上帝說,我讓你品嚐痛苦,飽受孤單,並不因爲我不愛你。
只因爲我爲你選定一人,他爲你披荊斬棘,將你擺在心尖,他會穿越重重阻礙,直奔你而來。
所以別怨恨,別沮喪,等他來,認出他,別錯過他。
林辛看着後視鏡中,越行越遠的李氏大廈。
只有他,纔是最適合你的人。
黎錦這一覺睡到下午四點才醒。
他仰着頭看了看時間,視線由最初的模糊一片到能夠分辨出鐘盤分針時針的輪廓,足足用去半分鐘之久。
病了三天了。
他是不常生病的人,偶爾有個頭疼腦熱,吞幾片藥就好,哪怕上次連人帶車掉河裡,爬上來衣服烘乾照樣第二天活蹦亂跳帶着駱飛趕棚錄影。誰知道這一次,着急加上火,一着涼,病了個徹底。
頭一天,方悅陽主動請纓照顧他。可方大仙平時照顧自己都成問題,哪懂照顧別人。後來,由貝浮名、駱飛一行領銜的參觀團到他家裡轉悠了一圈,深感這樣下去只怕黎錦不光着涼還要嗝屁,於是大手一揮,安排了一個小助理來專職伺候病號。
可把黎錦鬱悶壞了。
不過就算鬱悶,也只有那短暫清醒的幾分幾秒。他執意不肯輸液,只好一把一把吃感冒藥。大概其中添加許多安眠成分,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昏睡中渡過。記憶中,上一次清醒似乎是早晨,他終於退燒,於是趕緊叫盡職盡責的小助理回去休息,自己頭重腳輕地在屋子裡晃悠一圈,照舊倒在牀上睡覺。
沒想到這一次睜開眼,就覺得比之前好了很多。
雖然嗓子還是火燒一樣的發乾發疼,好歹身上是有了點力氣。他捏着拳頭站起身來,走了幾步,也不想早晨那樣天旋地轉了,只是腦子還像生了鏽似的轉不起來,就倆念頭——我餓,還有,我真臭。
病了三天,澡都沒洗一個,爲退燒,一層一層的出汗,不臭纔怪。
他都快把自己薰窒息了。
於是也不管現在自己適不適合洗澡,他開了蓮蓬頭就站到熱水下面。被滾燙的水流衝擊着,遲鈍的身體與大腦一點點恢復了運作,水霧中想起自己似乎曾唸叨着什麼要緊的事得去做,可那是什麼呢……是什麼呢……
林辛!林辛有問題!
黎錦猛地睜開眼睛,擡手關掉開關,連衣服都顧不得穿就往外跑。
李奕衡,林辛有問題!
這樣關鍵的時刻,手機卻找不到了。他翻箱倒櫃地,簡直急得頭髮倒豎,可那該死的手機就是不知道哪裡去了。
“FUCK!”黎錦低低地咒罵了一句,恰在這時,手機響了。
熟悉的鈴聲不啻仙樂神曲,叫黎錦循着聲音,輕易就找到了被塞在一堆衣服下面的手機——
李奕衡?
屏幕上顯示着熟悉的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