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後,何悅軒第一個離開會議室。據何氏員工描述,他的離開並不狼狽,卻十分蕭索。他在當天晚上離開自己叱吒半生的何家大宅,無人知曉他的去向,就連他唯一的弟弟也不知道。
而何悅笙,是最後一個離開會議室的。、
在所有董事魚貫而出後,他看着空蕩蕩會議室,腦袋迷迷糊糊,仍舊有些做夢的不真實感。
坐在這裡,橢圓形會議桌上位,代表着他已經擁有了何氏最高權力。他從未想過自己此生會有坐在這裡的一天,也直到坐到這個位置,他才明白,一直以來,哥哥承擔了多大的壓力和責任。
“阿舒,”他下意識去呼喚站在身邊的人,“你會一直陪着我吧?”
舒慕嘴脣泛白,臉上更顯出一種病色。但他的精神是好的,彷彿那捅在他身上的一刀從沒有存在過。
“我會的。”他伸出手,用冰冷的手指颳了刮何悅笙的手背,“不過我現在要失陪一下了。”
何悅笙下意識抓住他的手:“你要去哪兒?”
“我要回去休息。”舒慕抿了抿脣,“有點累了。”
“好好,我陪你。”那種要失去舒慕的痛苦,讓何悅笙想起來就覺得撕心裂肺。舒慕睜開眼後,他對舒慕可謂百依百順,哪怕舒慕皺一皺眉,都像是要了他的命。
尤其是知道,舒慕會遇到這一切——被劫,被撞,被捅刀,被逼跳河——都是出自哥哥的授意後,他與何悅軒之間的兄弟情,更加煙消雲散了。
“不用,”舒慕按住他的手,將他一點一點,推倒在椅子上,“你現在是何氏的董事長了,還有許多事情等你去做,不可以任性。”
何悅笙抱住他的腰,依戀地磨蹭着:“是你讓我做董事長我纔來的,對我而言,這個董事長的位子,根本沒有你重要!”
“孩子氣。”舒慕撫摸着他的額發,微微笑了起來,“那就當聽我的話,哪怕只有今天,留在這裡,穩定軍心,好不好?”
何悅笙擡起頭,可憐巴巴地望着他。
“我很好,我能夠照顧自己。”舒慕擡起他的下巴,輕輕吻了他,“別給我添亂了,好嗎?”
何悅笙委委屈屈地點了頭。
舒慕笑了笑,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何氏大廈外,日光耀眼,這個城市正在進入夏天。
他仰着頭,本就慘白的面容在這樣的陽光下顯得更加不健康。他卻非常享受這樣的直射,彷彿,自己已經很久沒能揚頭挺胸地被太陽撫慰一次。
柯遠,這不是結束,只是開始。
他深吸一口氣,穿過寬闊的馬路,向停在對面的車子走去。右後座的車窗降了下來,李奕衡坐在車中,對他微笑。
舒慕回以笑容:“多謝。”
“何必謝我。今天的一切,是處心積慮籌劃了一年的結果,不是嗎?”李奕衡淡淡道。
“對,一年了,原來柯遠已經離開一年了。”舒慕長嘆,“不過你早就知道我的計劃,要沒有你順水推舟,暗中相助,只怕我沒那麼順利。”
是的,到得此刻,這一場近乎將全市商界人士捲入其中的大風暴宣告結束。穆氏近乎被吞併,何氏元氣大傷,李氏,成爲最大的獲利者,和唯一的贏家。
“你這如意算盤打得真好,借我的手扳倒何氏,自己卻能置身事外,還是那個與世無爭的李先生。”舒慕撫掌,冷笑,“只不過,何氏垮了臺,馬上就輪到我了吧。”
李奕衡但笑不語。
舒慕也頗有自知之明,確切來講,自一年前的那天起,他就知道,無論李奕衡要用多少人來祭奠柯遠的生命,到最後,都不會放過自己。
那個讓柯遠在心灰意冷中死去的自己。
“無所謂,儘管放馬過來。”舒慕聳聳肩,笑開了,“當年你就不是我的對手,現在也一樣。哦,對了——”
他俯下身子,意味深長地往車廂裡掃了一眼,目光短暫地定格在副駕駛座的林辛身上。
“何悅軒已經失勢,不會有人再要挾你什麼,你自由了,林小姐。”
說完,他禮貌地笑了笑,轉身離去。
車中,林辛在一剎那間,汗透衣襟。
“李先生,我……”她回過頭,試着對李奕衡解釋什麼,但話一出口,卻發現,任何解釋都蒼白得像一張薄紙。
而李奕衡也根本不在意她的解釋。
“我們回去再說。”
他冷冷地吩咐後,司機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李氏有一部總裁專用電梯,自地下停車場直通李奕衡辦公室。
李奕衡走出電梯,徑直朝屋中走去。林辛緊緊跟在他身後,只覺得平時那熟悉無比的步幅,今天卻變得異常快速,以至於自己這樣追着,就覺得渾身冒汗,心跳加速。
李奕衡不發一言,繞過桌子,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他們回來得太快了,以至於秘書還沒來得及提前準備李奕衡的咖啡,在李奕衡落座後,才姍姍來遲地送過來。李奕衡卻擺擺手,直接讓她出去。
“沒叫到你,不要進來打擾。”他說。
秘書小姐敏銳地發現空氣中那一點山雨欲來的氣息,她求助般地望了林辛一眼,希望她能像平常一樣給自己點提示。可林辛只是走過去,歪着頭對她笑了笑,平靜地接過了她手中的咖啡,放到李奕衡面前的桌上。
秘書小姐退了出去。
李奕衡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略微苦澀的氣息在味蕾中蔓延。他揚了揚下巴,對林辛道:“坐。”
事已至此,林辛心中那份忐忑早已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是一切揭穿時的那份輕鬆與坦然。她緩緩坐到牆邊的沙發上,擡起眼,不閃不避地直視他。
“當年,你到這裡來應聘的第二天,你的資料就擺在了我桌上。”李奕衡道,“李氏想調查一個人,可以查得多仔細,這個你是知道的。”
林辛點點頭,她確實知道,甚至在她爲李氏效力的這十幾年中,她就經手過無數次這樣的文件。
“何悅軒爲你造了假資料,將你變成了另一個人,但你的名字卻沒變,因此,查起來很簡單。”李奕衡說,“你從小跟母親長大,十三歲時母親重病,是何氏旗下的慈善計劃延長了你母親的性命,讓她多陪伴了你五年。也是何氏,在你母親死後,爲她出了殮葬費。不光如此,他們還出錢供你完成學業。因此,你感激他們,想要報答,所以當何悅軒親自接見你,並且要求你潛入李氏,爲何氏做內應的時候,你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林辛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
“對,沒錯。”她輕輕捏了捏自己的虎口,“既然你早就知道,爲什麼還要招我做特助?”未及李奕衡回答,她自己先明白過來,“我懂了,既然是內應,與其放在別的部門,不如放在自己身邊安全一點。”
李奕衡沉吟不答,算是默認。
林辛悽然地笑起來。
她從沒想到,李奕衡的手段,有一天會用到自己身上。
就像這十幾年來,她蟄伏李奕衡身邊,幾乎與何氏斷掉聯繫,從沒想過有一天,何悅軒會出現在她面前一樣。
媽媽的命是何氏救的,自己會有今天也都是何氏給的,即便她已經成爲了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林特助,可在何悅軒面前,她還是當初那個一無所有的小女孩。
她別無選擇,只能照做。
即便她明白,哪怕只是這樣微小的背叛,甚至無法傷及李奕衡分毫,可只要自己做了,她就無法再留在李奕衡身邊。
“十五年了,李先生,我到你身邊工作,這已經是第十五個年頭了。”林辛深深地凝視着面前的人,“從我到李氏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是你的特助,到今天,從未換過崗位,即便中間生出過做點別的的念頭,到最後,還是不由自主回到你身邊。一個女人一輩子有多少個十五年呢?你真的以爲,我留在你身邊,只是因爲何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