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主辦方舉辦了隆重的慶功酒會,一羣工作人員也藉機會自己找地方聚餐放鬆。黎錦是他們的頭兒。誰想到,剛出門,就見到那輛黑色賓利停在門前,囂張得宣誓自己的存在感。
黎錦頓時一陣胃疼。
“那個……我忽然有點不舒服,就不去了。”黎錦兩手捂着肚子,努力做出一副快疼死了的可憐相,“你們去吧。”
“哈?”另一藝人的經紀人探過頭,關切地問,“怎麼不舒服?肚子疼?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不用,”黎錦連連擺手,“可能是吃壞東西了,休息下就好。”
“黎哥,要不我陪你去醫院吧。”駱飛的助理佩佩過來扶他。
黎錦閃身避開,從口袋裡掏出錢包遞過去,勉強笑道:“真的沒事,我自己的身體自己還不知道?佩佩你拿我錢包去,今晚都記我賬上,我信用卡密碼你知道。今晚真是對不住了,大家別擔心我,玩開心點。”
佩佩擔憂地點點頭。
衆人有主買單,自然就不在乎他“臨陣脫逃”是真病還是假病,又囑咐他幾句,便一窩蜂走了。
等衆人消失出視線,黎錦腰不酸了背不疼了,直起腰來三步並作兩步往李奕衡那裡跑去。
“不是說過陣子嗎?”黎錦拉開車門,一邊往車裡坐,一邊問,“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想你,等不了。”李奕衡接過他的大衣,扔到車後座,順手拿起旁邊的保溫杯遞給他,“還熱着呢,喝點。”
黎錦打開蓋子,熱騰騰的小米粥,最是養胃。
他真是渴了,幾口把上面的米湯喝完,剩最下面的小米,李奕衡自然備了長柄勺子讓他舀着吃。黎錦一邊吃一邊嘖嘖,道:“一嘗這就是艾琳的手筆——你回了趟家又來的?”
李奕衡發動車子,轉頭與他對視一眼,笑道:“你給我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就順便叫艾琳預備了。”
“那你吃了嗎?”黎錦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張嘴。”
李奕衡歪頭一口含進嘴裡,笑得心滿意足,還有點冒傻氣。
可惜黎錦再沒分給他。艾琳的廚藝承自去世的李夫人,米其林三星都未必比得上,黎錦都吃得忘我了,那還顧得上旁邊的人。等他吃完,才後知後覺看着路,問:“這是去哪兒?”
“你困嗎?送你回家休息?”李奕衡問。
半個月纔有這樣一個夜晚,黎錦怎麼捨得回家睡覺,自然再困也要撐着,梗脖道:“不困,我們逛逛。”
“逛哪裡?”李奕衡笑問。
“……”黎錦好好想了一想,道,“聽廣播說今晚有流星雨,我們去山上看看吧。”
李奕衡應了一聲,方向盤一轉,往山上拐去。
車裡安安靜靜,只隱約傳來發動機的聲音。黎錦靠着座椅坐了一會兒,擡頭看着李奕衡,路燈明滅間,那人的面孔似乎有哪裡不對勁:“最近你很忙?你有黑眼圈了。”
李奕衡對待工作向來遊刃有餘,少有奔波勞累的時候,因此也極少出現黑眼圈之類的東西。
“對,昨天上午剛從LA回來,可能還沒休息過來。”李奕衡用手指掃了掃眼底,強笑道。
“半個月裡飛兩次LA?出什麼事了?”黎錦坐直身子。
“沒什麼大事,手下人有點沒本事,只好老大上了。”李奕衡擡眼望了望後視鏡中自己的臉,調笑,“看來果然是老了,年輕時候坐越洋飛機一整夜,第二天還能神采奕奕陪那羣老傢伙們打一整天橋牌。”
黎錦卻沒心思陪他說笑話:“到底怎麼了?”
“生意出了點問題,已經沒事了。”李奕衡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別擔心。”
黎錦抓住他的手:“我不去看流星了,我們回去吧。”
“沒關係,我沒問題。”李奕衡故意笑道,“不信我?你也覺得我老了,這點路程都搞不定?”
“我沒有……”黎錦無力地辯解。
“去吧,一起去。”李奕衡笑着安慰他,“我想去,你陪我,好不好?”
黎錦只好同意。
城西有一片山都是李氏旗下,當年買下這塊地皮本打算建度假村,沒想到後來遇到諸多變故,計劃便擱置下來,直到如今。李奕衡將車開到山中一片空地上,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擡起頭,頭頂繁星點點,無限蒼穹如黑色帷幕,將人籠罩其中。身處山上,只覺得天離得這麼近,卻也更加體會到人的渺小。
黎錦仰着頭,不知不覺看得入迷,腳下腳步踉蹌,蹣跚着向後退去。不經意恰好退到李奕衡懷中,無數星子,換做李奕衡含笑的臉龐。
黎錦便放鬆身體,靠在他懷中。李奕衡低下頭,與他淺淺地接吻,他便享受,吻了半晌,才依依不捨地分開雙脣。
“其實我們未必看得到流星雨。”黎錦臉紅耳熱,不着痕跡地自他懷中脫出,卻捨不得放開那人溫熱手掌,於是牢牢地牽着,靠在車旁,“那東西要靠天文望遠鏡的,肉眼哪那麼容易看到。”
“我知道。”李奕衡道,“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呆得久一點。”
黎錦笑起來:“其實我也是這麼想。”
李奕衡笑着摟住他肩膀。初夏夜,山頂仍舊微涼,可被李奕衡這樣擁着,卻彷彿溫暖如春。黎錦靠在他肩頭,低聲道:“如果有一天不用工作了,我們要找一個地方,安靜,漂亮,別人都找不到。我們在那裡建一所小房子,早晨起牀做簡單的早餐,上午一起給花澆水,下午繞着房子跑步,晚上看那些傻乎乎的電視節目,然後一起睡着。”
“那時候我們大概已經是個老人家。你還是像這樣靠在我肩膀上,看着看着電視睡過去,流一地哈喇子,打溼我的肩膀。”前半句還好,後半句竟然開始破壞氣氛。
黎錦微微偏頭瞪了他一眼,繼續暢想:“我纔不會那麼丟人,要流也是你。你不光流哈喇子,連走路都顫巍巍的,要拄柺杖。到時候你要聽我的話,否則我就把你的柺杖掰折了,讓你哪也去不了。”
——童話般的美好氣氛開始像脫繮的野狗一樣失去控制。
“那我就乾脆哪裡也不去,每天坐在牀上等你伺候我。餓了,我就喊‘黎錦,快給我拿點吃的!’,你就屁顛屁顛地給我送飯過來;渴了,我就喊‘黎錦,倒水!’,你就緊趕慢趕給我送水過來……”李奕衡毫不示弱,暢想。
“誰要伺候你?”黎錦擡起頭,瞪得更狠,“真能給自己臉上貼金!到時候我纔不管你,我幹我自己的事,隨便你怎麼喊。”
“那我就捶牀。控訴。”李奕衡學着老年怨婦腔調,“‘黎錦你騙人!你明明答應過我會照顧我,不會不管我!你明明發過誓會一輩子在我身邊,給我做飯給我倒水,哄我高興容忍我的一切,結果我老了你就不理我,你這個負心漢!’”
“你神經啊。”黎錦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我什麼時候發過這樣的誓!”
“那現在答應我好不好?”李奕衡摟緊他,“一輩子陪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容忍我,包容我,到我們一百歲的時候,也在一起。”
黎錦擡起頭。
這樣的角度,只能讓他看到李奕衡下頜優美的弧線。他如此患得患失地抱着他,明明兩人彼此依偎,已經再沒有一點縫隙,黎錦卻覺得,他還是在害怕。
他怕自己會離開他嗎?
怎麼會呢?
黎錦想,我怎麼捨得離開他?
“明明是你包容我容忍我比較多吧。”黎錦輕輕抱住他的腰。
“我是在……投資。”李奕衡的笑聲有些不確定,“現在包容你多一些,把我能給的都給你,那麼以後,也許到很久之後,當我老了,或者動彈不了了,或者……也許,你也不會離我而去。”
爲什麼你會這麼沒有安全感呢?
是我有什麼地方,沒有照顧到你的心情嗎?
是我無意間做了什麼,讓你對我沒有信心嗎?
黎錦心如刀絞,直起身,鄭重其事,認認真真地直視着李奕衡的眼睛。
“我發誓,”他豎起手指,“我黎錦,永遠都會跟你在一起。”
李奕衡深深地凝望着他,漫天星光下,那雙永遠溫柔的眼睛,竟漸漸蒙上了水霧。
“目的達到。”李奕衡忽然伸出手,逗小孩似的颳了一下他的鼻子,“所以你儘管掰斷我的柺杖吧,反正我不用擔心會餓死了。”
楞。
楞。
楞。
楞了好久,黎錦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個混蛋都是裝的。
什麼沒安全感患得患失,都是哄他玩的!
“你這個……”黎錦磨牙,“李奕衡,你等着,你千萬別栽我手裡!”
“我早就栽到你手裡了,你還不知道?”李奕衡笑着擡起他的下巴,溫柔地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