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飛走後,黎錦打電話給李奕衡。
他跟李奕衡已經很久沒見了,日常忙起來,連個接電話的功夫都沒有,難得對過時間表,發現今晚雙方都有時間,於是早早就約定,今晚去李奕衡家過夜。
黎錦的原計劃是跟駱飛邊吃邊聊,聊完了送駱飛回去,接着他去李先生家。可現在,他一點過去的心情都沒有了。
李先生聽說他不來,一點不高興的意思都沒露,反倒柔聲問他:“是工作忙嗎?”
黎錦心裡本來就內疚,聽到他這樣問,霎時間心裡各種感觸往上翻涌,說話的尾音都有些沙啞了:“不是,只是……我狀態不好,不想去了。”
李奕衡“嗯”了一聲,說:“狀態不好是應該好好休息,吃過東西沒?”
黎錦說:“沒有。”
“待會兒去吃點,別餓着肚子,時間久了對胃不好。”李奕衡囑咐他。
電話說到這裡,差不多就該掛斷了,可黎錦沒收線,李奕衡也不主動。兩人一邊一個,拿着手機聽對方呼吸。
聽着聽着,黎錦的鼻子酸澀起來。
他坐在寬大的椅子裡,卻覺得四周都空蕩蕩的,顯得他形單影隻。心裡忽然涌出十萬分的委屈,讓他像個無助的孩子似的,下意識向最親近的人尋求幫助。
“李奕衡,除了秦導外,你還有別的朋友嗎?”他使勁咬了咬嘴脣。
李奕衡想了一會兒,說:“有,不多,一兩個。”
“那你們會吵架嗎?”黎錦問。
“朋友之間怎麼會不吵架呢?好多時候,吵都沒開始吵,就已經互相揮拳頭了吧。”李奕衡低低的聲音自聽筒裡傳出來,那帶着三分笑意的聲音像溫暖的春風一樣,叫黎錦覺得暖,“我還記得,我跟逸歌一起在外國留學的時候,他想泡全校最漂亮的外國妞,沒想到那女孩子最後卻喜歡了我。逸歌氣極了,跟我在郊外草坪上揮拳頭,我們倆打得對方鼻青臉腫,像個豬頭,到後來沒力氣了,躺在草坪上歇一會兒打一會兒,從中午一直打到太陽落山。”
“那個女孩子爲什麼會喜歡你了?”黎錦的關注點在這裡。
“不知道,可能是因爲我帥吧。”李奕衡說。
黎錦噗嗤一下笑出來了。
“後來呢?你跟這位校花在一起了嗎?”
“沒有。”李奕衡說。
“真可惜。”
兩人笑了一陣,接着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黎錦清了清嗓子,問:“你的朋友,對你說過,後悔把你當朋友這種話嗎?”
李奕衡半天沒有回答。
問出這種問題,黎錦也覺得自己很沒道理,於是在對方之前先自我嘲笑:“你不用回答我,我亂說的。”
“這種話,只有年紀不大的人才會隨便掛在嘴上。”李奕衡忽然說道,他的語調非常和緩,卻字字清晰,“人越大,知心的朋友就會越少。身邊人來來往往,朋友像大浪淘沙一樣,最後只剩下身邊這幾個。所以年紀大的人會特別珍惜朋友,不會輕易說任何話去傷朋友的心。可年紀小的人卻不顧忌這些。他們還不明白什麼叫失去,所以就不懂珍惜,還未曾付出過什麼,於是也不懂體諒別人對自己的付出。所以他們會很輕易就說出很傷人的話,而不去計較後果——他們以爲世界上的所有錯事,一句‘對不起’就足夠挽回了。”
“那該怎麼辦呢?”黎錦喃喃道。
這句話問得語焉不詳,沒頭沒尾,而李奕衡卻偏偏聽懂他在說什麼,反問道:“你想怎麼辦呢?”
李奕衡的聲音溫柔卻有力,語句斷續間,那熟悉的呼吸彷彿帶着某種魔力,叫黎錦原本煩躁迷茫的心一點點冷靜下來。
他在李先生的呼吸裡想了很久,將這件事前因後果,細枝末節通通想了一遍,那被煩躁迷茫遮蔽了的,名爲堅定的小花終於被他刨了出來。
“我知道了。”他說,“我知道該怎麼辦了。”
李奕衡再度笑了起來:“既然想通了,就別再糾結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天大的事丟給明天,今晚,先讓自己好好睡一覺。”
黎錦笑着說:“好。”
然後伸手去摸鼠標。
“別一邊答應着好,一邊又在加班。”李奕衡的聲音比手指還先碰到鼠標,“回家去,洗個澡,做點東西給自己吃,然後舒舒服服睡一覺,好不好?”
黎錦沒回答。
他的手擱在桌上,明明離鼠標只有兩釐米遠,卻不敢碰。
他覺得李奕衡像在看着自己,他的一舉一動,比什麼都清晰地烙印在李奕衡腦海裡。
於是這場對峙,他失敗了。
“好。”他一邊說着,一邊關掉電腦,“我這就回家。”
他掛斷電話,從衣架上取下大衣,關掉辦公室的燈,穿過走廊往電梯走。這城市華燈初上,車水馬龍,他坐在車裡,透過玻璃去看旁邊鱗次櫛比的大廈,覺得那一眼望不到邊的樓頂像要插到雲霄裡去。
他的心裡滿當當的,充滿着某種說不出的,暖洋洋的東西。他揣着這滿腹的暖意進了家門,打開電視,在綜藝節目主持人逗趣的說笑聲中給自己煮麪。寬條掛麪丟進去,兩把蔬菜丟進去,一個雞蛋打進去,對了,還有冰箱裡那根被遺忘很久的長火腿。
他把熱騰騰的面端到客廳,對着電視,一邊吃,一邊看完了時下最流行最搞笑的綜藝節目。
晚上十點,他半年多來第一次這麼早上牀睡覺。躺在被子裡,將睡未睡的剎那,他忽然探手去拿一邊的手機。關了燈的房間透出手機屏幕那一點點光,他給李先生髮短信。
“晚安。”
短信上這麼說。
李奕衡對着手機上這簡簡單單地兩個字笑了很久,然後擡起頭,看着公寓樓之間,那扇早就關了燈的窗戶。
夜空繁星點點,那扇窗裡住着他的愛人。
“晚安。”
他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