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午夜十二點。
何悅笙掛斷電話,順着臥室裡的一點光緩緩走進。陽臺的落地玻璃門開着,高樓間的風呼嘯而過,吹起淡藍色的紗質窗簾。陽臺的躺椅上,英俊的男子半倚半靠,修長的雙腿隨意搭着,一隻手舉着書本,另一手懶懶散散擱在胸前,燈光下彷彿泛着光的食指無意識地在睡衣上畫着圈。
何悅笙走到他身邊,那人自自然讓了個位置。他便順勢躺下來,頭枕在那人肩上,手臂伸開,緊緊地摟上去。
“電話打完了?”舒慕問。
“嗯。”何悅笙歪過頭,隔着衣服,輕輕吻了吻舒慕的胸口,悶聲道,“咱們回去吧。”
“好。”舒慕揉了揉他的頭髮,接着翻了一頁。
何悅笙以爲舒慕會問他爲什麼,可等了許久,耳邊卻只有舒慕平靜的心跳聲。他漸漸心裡彆扭起來,擡起頭,問:“在看什麼?”
“《哈克貝里芬歷險記》。”舒慕回答。
“小孩子的東西。”何悅笙嘟起嘴,小聲道。
“很有趣。”舒慕沒再說什麼,他甚至沒有低下頭去哄一鬨自己的小情人,而是全神貫注看着書頁上的文字,彷彿那字裡行間帶着某種膠着的魔力。
何悅笙擡頭看了看他,說:“你念給我聽。”
舒慕便念起來:“費爾貝斯家是那類巴掌大的產棉小農莊,這類小農莊到處都差不多一個樣子。兩畝地一個場院,圍着一個柵欄。有一排梯磴,是用鋸斷的圓木搭成的,好象高矮不等的木桶似的,從這兒可以跨過柵欄,婦女們可以站在上面,再跳上馬去……”
“阿舒,”何悅笙忽然一巴掌打掉了他的書,他撐着身子,直視舒慕的眼睛,“我愛你。”
舒慕看着他。
“說你愛我。”何悅笙說。
舒慕沒有迴應,只是淡淡地別開目光,伸長手臂,想把掉在地上的書撿起來。
“阿舒,以前你從不會迴避我的要求。”何悅笙半個身子都趴在舒慕身上,制止他的動作。
“以前你也不會這樣無理取鬧。”舒慕嘆了口氣,說。
何悅笙不迴應,只是用那種十分執拗的目光看着舒慕。
“好吧,”舒慕敗下陣來,“我愛你,笙笙,我愛你。”
“我也愛你。”何悅笙微笑起來,湊上去,吻他的脣。
這愛是我要來的。
何悅笙哀慼地想,這愛是我要來的。
五天後,電影《一樹生》舉行了盛大的開機儀式。
衆主創悉數到場,國內百十家媒體齊聚一堂。當天還是男主角寧驍的扮演者、老牌男星付叢的生日,劇組成員貼心送上五層大蛋糕,並摞起香檳塔,祈願電影順利拍攝。
當天的**出現在舒慕亮相的時候。作爲神秘來賓和出資方何氏的股東之一,舒慕在這部電影中扮演唯一的反派,天王巨星莫希。這是投身時尚圈一年多來,舒慕首次迴歸電影圈的作品。外界紛紛猜測,舒慕一回來就接下這樣一個看似“本色出演”的角色,究竟是出於得心應手的考慮,還是想挑戰自己,在熒幕上顛覆自己一貫的正面形象。
不過,這些都與駱飛無關。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拿下了男二號寧輝這個舉足輕重的角色。對於初涉表演,基本零演技的駱飛而言,剛一起步就要扮演這樣內心複雜外表瘋狂的角色,可謂非常大的挑戰。消息傳回公司,據說小普當場打翻了手邊的咖啡,濺了齊亦辰一身。接着,小普就拉着駱飛爲開機儀式上記者可能會有的“狂轟濫炸”做準備,直到有一天,兩人興高采烈閒的蛋疼模擬記者提問環節時被黎錦看到。
“歇着吧你倆。”黎錦揪着小普的耳朵說,“駱飛一個剛出道的新人,能有他什麼事?”
果然,發佈會上駱飛滿打滿算就輪到一個問題,這個問題還不痛不癢,傻子都想得到回答。
即便做好心理建設,駱飛也倍受打擊,接下來的幾天演得一直不順,整個人蔫了吧唧像霜打的茄子,偶爾有人無聲無息靠近,他一秒鐘切換模式成驚弓之鳥。由於NG次數過多,還被劇組封爲NG之王。
可丟大了人。
於是劇組內外,質疑之聲驟起。大家不敢明着講,私底下卻傳得十分難聽,說藝歌公司偷偷給製片人塞了錢才能把自己的藝人安插進來,甚至於傳說駱飛背地裡跟某實權人物有一腿,於是處處被照顧。
風言風語傳多了,總有些傳進貝浮名的耳朵裡來。這一日他見了黎錦再也忍不住,抓着他問:“你真覺得駱飛適合演電影?”
黎錦裹着大衣正要出門,被他拽住,不得不鬆開係扣子的手,笑道:“不適合又如何,星聲代總決賽的時候,不是你叫主持人在千萬觀衆面前答應了舒慕,會參演電影的嗎?”
貝浮名被贅肉擠成一條縫的眼睛更小地眯了眯,沉聲道:“就算我們答應了,爲什麼駱飛不能像亦辰一樣,打個醬油就算了,偏要出演男二號這樣的角色?”他頓了頓,嘆息道,“咱們跟舒慕的樑子結這麼大,參演何氏投資的電影,你就不怕到時候他把駱飛的戲份都刪光?”
“所以啊,我們演男二,讓他刪都沒法刪。”黎錦聳聳肩,淺灰色羊毛圍巾裡,他的下巴比之前似乎又尖了些,“任季麟是出了名的會**演員,既然駱飛早晚都要走這條路,我願意讓他一開始就遇到伯樂。至於舒慕……”
他停下來,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貝浮名分辨這三分笑意,竟覺得有些不堪回首的意思在裡頭。
“舒慕他……”黎錦說,“應該不會拿這部電影下手。”
說完,他沒有解釋,轉身繼續向外走去。
“等一下!”貝浮名叫住他。
黎錦的身子傾了傾,疑惑地回頭看。
“今天這地方怎麼樣?”貝浮名問。
黎錦想了想,回:“還不錯。”
“不錯就好,祝早日開業。”貝浮名道,“給我免單。”
黎錦笑着點點頭,轉身下樓,去停車場取了車,一直往東城開。
他上輩子發傻,把舒慕當人生的全部,賺來身家無數,舒慕幾句話一忽悠,就全投了HM公司。死時發現資產全部被轉移,竟然身無分文。這輩子吸取教訓,手裡有錢就拿去做理財做投資,前陣子在酒吧街跟人喝酒的時候萌生了開餐館的想法,於是就勢託人打聽店面。打聽了這許久,終於有間不錯的店做二手轉讓,他接到消息,就去看一下。
那家店坐落酒吧街中段偏後的位置,附近人流量密集,環境優美,倒是個開餐館的好地方。他把車遠遠地停開,一路散步過去,走到近前,看到門上貼着停業的牌子,門卻沒鎖。他推門進去,背光的吧檯內側站着個人,聽到他的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
他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
有那麼十幾秒,他不知該做什麼表情,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想,這人怎麼會在這兒呢,自己這點小想法明明瞞得滴水不漏,就連貝浮名那貨都是偶然才知道的。
這短短的時間,那人已經完全轉過身來,高深莫測的看着他笑。
黎錦便認命了。
“李奕衡。”他一邊叫着他的名字,一邊朝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