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金錯刀必然是真品,只不過,攤主看漏了眼,錯當模子熔出來做舊的西貝貨了。
市無定價的物件,往古玩店裡一送,那得值多少錢?更別提往拍賣行送了!即便是不送古玩店也不送拍賣行,只把消息放出去,那上門花大價錢求購的大收藏家和富商,不得擠破了門檻?
這可是天降橫財啊!
馬老眼神一變,但這時候,未免讓攤主和身旁的其他老人看出來,他先低着頭平息了過快的呼吸,然後才擡起頭來笑了笑,“小哥兒這麼一說,還真是長學問哪!這西漢時期的刀幣,別說,咱還真沒見過!既然小哥兒說這是模子裡翻鑄的,想必不貴吧?”
攤主一愣,擡起頭來,“怎麼着?您老想入手?”
馬老呵呵笑道,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愛好這個。家裡早年收藏了本古錢幣大全的書,都快翻爛了,今兒也沒看出這是金錯刀來。可見這眼力,沒個實物兒在眼前,還是練不出來的。翻鑄的也不要緊,你開個價碼兒,我全當買回去練眼力了。”
周圍的老人一聽,全都看向馬老,有不少羨慕的目光。
這周圍小區住着的,誰不知道馬老家境算是殷實的?他女兒是京城大學的助教,兒子是做生意的,家裡算不上大富,也是家有餘慶。也就他明知是假還買回去練眼力,換做在場的任何人,買個百八十的物件回去,都要被兒女說的。
“您老爺子還真想入手?嘿嘿,有意思!”攤主樂了,彷彿也沒遇見過明知是假還想入手的主兒。但這攤主看起來卻是個精明人,先把馬老爺子打量了一眼,然後便笑了,“老爺子,那咱倆拉拉手吧?”
周圍的老人都是一愣。
“拉手?這物件是假的,還用拉手?”馬老爺子都樂了。
拉手議價是古玩的行規,買賣雙方靠着袖子遮掩來以手勢論價,這主要是爲了不讓周圍的人看見買下的價碼。這麼做,一來是爲了保護買家,不讓一些人因爲買家有錢而盯梢;二來是爲了保護賣家,不讓一些從旁看了覺得物件不值那麼多錢的人插嘴,從而使買家後悔,到手的買賣黃了。
但這行規大多用於真品的交易,且是大額交易。而這金錯刀攤主都說是假的,那必然是不值什麼錢,何必拉手論價?
見攤主堅持,馬老爺子也沒多想,便同意了。他巴不得把這枚金錯刀早點撿漏到手,反正攤主自己都認爲是假的,他還能要高價不成?
眼下是夏天,來散步的老人們穿着長衫的運動裝,但攤主卻是穿着短袖,但他身上帶着布。一塊藏青的布罩下來,誰也看不請兩人在底下是怎樣的討價還價,但青天白日的,卻能看見馬老的臉色,變了!
震驚地收回手,馬老不可思議地看向攤主,“小哥兒,你這不是訛我麼!”
周圍的老人們看看馬老,再看看攤主,心裡着急——到底是論了個什麼價兒?
“老爺子,您這話我可不愛聽啊。”攤主不樂意了,吊兒郎當地耷拉着眼皮子,撇嘴,“您老也是老藏友了,咱古玩這一行有沒有訛人這一說,您老還不清楚?這都是你情我願的事兒,我明擺着告訴您老這是西貝貨,您老就想入手枚西貝貨,那咱們就論論價碼兒!我出我想要的價,您老覺得能接受,咱就成交。覺得接受不了,咱就不做這買賣。這都是明買明賣的事兒,怎麼就訛您老了?”
馬老被這一番話說得無話反駁,但一想到這攤主開口的價碼,還是忍不住拔高了嗓音,義正言辭道:“好好!就當我用錯詞。可是,小夥子,你要這價碼可不厚道!你讓大家評評理,你明知這是西貝貨,還要我五萬塊?這不是獅子大開口麼?”
“什麼?五萬?”周圍老人嘩地一聲,全都有點懵,無一例外地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五萬?這種模子翻鑄做舊的物件,五十塊錢都嫌貴吧?”有老人撇撇嘴。
剛纔那枚光緒通寶的真品,五千五百塊錢,老人們都覺得貴,不捨得買了。更何況買枚假的刀幣,張口就要五萬?
這的確是獅子大開口了。
“小夥子,你是看着馬老想入手,就趁機敲一筆吧?剛纔看你這年輕人還挺實誠的,怎麼轉臉就坑起老人來了呢?你這可不厚道啊。”旁邊一位老人頓時想明白了攤主要高價的原因,開口指責。
“老爺子,您這話不帶這麼說的。古玩這行當,贗品遍地,舊仿的也有值得收藏的。關鍵就看買家看不看得上眼!就算是真品,遇不上想收藏的藏家,那它就是冷門,除了那咱不懂的歷史研究價值,賣不出大洋去,在咱眼裡就一文不值!但是如果遇上想收藏的藏家,即便是贗品,它也身價倍增!古玩就是這麼個行當,您幾位都是退了休的老爺子了,潘家園沒少閒逛吧?這點行內事兒還不懂?”
攤主嘁了一聲,看了眼馬老爺子,“這位老爺子想入手,我憑什麼不賣高價?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憑着有錢賺爲什麼不賺?他老人家能接受得了,我就賣。接受不了,咱收攤兒走人,去潘家園擺攤去!您幾位又不買,價碼高低關您幾位什麼事?”
“你你你!這這這……”那幫馬老說話的老人被氣得直跺腳。雖然攤主的話從他的角度上來說,也在理兒,但聽了還是叫人生氣。
馬老在一旁急得不行,他也知道按照行規,這價碼是不好往外嚷嚷的。但是所有人都認爲這枚金錯刀是贗品,任何人聽見這五萬塊的價碼都會認爲是攤主訛人,他只是想嚷嚷出來,讓周圍老人們給攤主點壓力而已。但沒想到,這攤主是個混不吝的主兒,要麼他拿錢,那麼人家收攤兒走人!
實話說,五萬塊錢買下這枚目前市無定價的寶貝來,也是不貴的。與其價值相比,這絕對是大賺!就算是這枚金錯刀是於老的眼力看出來的,大不了他出錢買下來,賺了錢兩人分!只不過,這價碼跟他之前想撿漏的那價碼比起來,心理價位相差太大,一時接受不了罷了。
眼見着那攤主真的收攤要走,馬老立刻賠着笑臉去攔,“小夥子,你看你這急脾氣,我不就是說這價碼貴了麼?古玩這一行,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這我知道。可你也不能攥着枚贗品,吃我三年吧?咱都各退一步,你再讓一讓,勻給我,你看怎麼樣?”
馬老邊說邊把那塊藏青的布拿過來,遮掩之下,拉手給了個價碼。
攤主頓時皺眉,搖頭,“老爺子,您這壓得也太大了。不行不行!”
“年輕人,要知道,你這是贗品。你看你這裡光緒通寶的真品,也賣不上我給價碼不是?這價碼不夠你吃三年,全家老小吃個一年是沒問題的。你拿去潘家園賣,什麼時候能尋到合適的買主,那還不一定呢。”馬老笑着收回手,心裡急得不行,臉上卻裝出高深淡定的笑容,“你好好考慮考慮吧,覺得這價碼成,我立馬回家拿錢給你。”
馬老端出一副過了這村沒這店的姿態來,攤主皺着眉頭,這回不說話了。
周圍的老人們一看形勢變化,表情都有點着急——這回又談了個什麼價碼?
可這一回,馬老爺子不再嚷嚷了,誰也不知道這回兩人談的是個什麼價碼。
在場圍觀的人羣裡,只有一人露出了別有深意的笑容。
夏芍。
夏芍陪着徐老爺子過來看熱鬧,從開始她就一言不發,直到剛纔開着天眼,看見了那塊藏青布底下的詳情,她才露出深意的笑容。
馬老以中指在攤主的手背上敲了三下——三萬。
正是這價碼,讓夏芍露出了頗深的笑意。
三萬塊錢,買件贗品?
那枚金錯刀,是假的。
那攤主說的對,就是用模子翻鑄做舊的贗品,三百塊錢都不值,莫說三萬。
雖然夏芍沒有把那枚刀幣拿在手上細細鑑定過,但天眼之下,莫說是年代久遠的古物,就連法器都能看出來。王莽時期鑄造的刀幣,在西漢末年,距今如此久遠的年代,若是真品,那枚金錯刀上該有多重的天地元氣?
可惜,一絲一毫也沒有。
這就是假的。
夏芍在笑的時候,徐老爺子的目光落到她臉上,老人微微挑了挑眉,眼神深了深。
這丫頭是古董行業起家,莫非看出了什麼?
這時,那攤主仍然在思考,他看起來很糾結,很不好下決心的樣子。然後,他擡眼,看了馬老一眼。
正是這一眼,讓夏芍一愣,微微挑眉,眸中有奇異神色閃過,然後垂了眸,嘴角緩慢的翹了起來。
有意思!
實在是很有趣。
夏芍擡眸,看了那攤主一眼。如果她是那攤主,明知物件是贗品,別說五萬,就是三萬也是白賺的。哪來的糾結考慮的道理?這樣的好事不是天天有,天降橫財,任誰都會一口應了。
所以夏芍才覺得這攤主有趣,而且,他剛纔擡眼看那一眼就更有趣了。
看起來,他看的是馬老,但從夏芍的角度,倒覺得他那一眼,眼神有些虛浮,落在了馬老的旁邊——於老身上。
這位於老,是今天這件事裡的關鍵人物。如果不是他認定了那枚金錯刀是真品,馬老絕不會興起要買到手的心思。
而這位於老的身份,是故宮博物院的專家。周圍的老人們都把他認了出來,顯然這身份不是作假的,他的確是古玩行業的老專家。但正是這位資歷老、眼力深厚的專家,今天錯看了一枚古錢幣?
是真的看走了眼?
亦或者……這壓根就是個局?
夏芍不聲不響地往旁邊挪了挪,先看向了攤主,見這人臉型尖瘦不說,鼻樑還略微有些歪。古人云:“七尺之軀不如一尺之面,一尺之面不如三寸之鼻。”鼻乃財星,鼻歪者大多主心術不正,性情多投機取巧。而這年輕的攤主,正是此面相。
夏芍不動聲色,目光看向一旁,落在於老臉上,頓時挑了挑眉。先前沒細看,此時看去才發現,於老的財務方面最近出現了很大的問題!於老鼻孔大且露鼻孔,這在面相學上是偏財,但此類偏財不易聚,進多出多,花費很大。每每聚財,總有人幫他花費出去,必如他的朋友或者家人。而且,他左眉有逆眉,額上長了個小紅瘡,臉上其他地方則沒有,這都是投資運差且失敗的兆示。
夏芍再看馬老,見老人下巴圓闊。下巴在面相學裡稱爲地閣,主晚年之運。馬老的晚運佳,家境殷實。只是他睫毛在晨陽裡看起來有些雜亂,有倒長的現象,這在相學裡叫識人不清,有看錯人被騙漏財的預兆。
將三人的面相看過,夏芍又將在場的老人面相俱都一一看過,雖然有的人看出家中有些事情,但都與今天的事沒什麼關聯。
果然,有關聯的只有於老、馬老和那名攤主。
夏芍垂眸,眸中光彩奇異,脣角微微翹起——今天這事,果然是做局!
而且,這戲演得很真!
夏芍曾聽陳滿貫說過古董行業裡的各種局,不想今天竟有幸能現場見識了一出!這戲演的,若說是頒個影帝的獎,也是使得的。
這攤主到廣場來擺攤,老人們心裡對物件的真假都有些打鼓,他自己便主動承認大多是贗品,先一步博得了老人們的信任和好感。
於老是古董鑑定方面的專家,文化名人,有這麼個人在身邊,馬老勢必會炫耀。而正是因爲有這麼個名人專家在身邊,老人們下意識地信任他,對物件的真假也就全然相信他了。
接下來,攤主指出幾枚光緒通寶的真品,從百來塊錢的到數千塊的,成功引起了老人們的好奇,紛紛蹲下來細看那枚價值數千的小小銅板兒。而這時候,那枚金錯刀是必然會被看到的。因爲刀幣的樣子看起來鑰匙形狀,跟圓形方孔的光緒通寶差別太大,那麼多銅錢裡就這一枚“怪胎”,除非誰眼神不好使,否則怎可能注意不到?
攤主此時還是誠實的態度,表明這是模具裡澆鑄的贗品,但他卻沒忘記提一句金錯刀的價值。
之後,便又是於老登場了。今天是馬老跟他一起來的,身邊有位專家,馬老對於老的一舉一動自然在意,於是便發現了他眼神的那一變。
接下來的一切,順理成章。馬老想要撿漏,儘管他知道這是於老看出來的,但他還是急吼吼地想自己出錢買下來,哪怕事後兩人再談這錢怎麼分。只不過攤主這時候從老實人變成了精明人,把握準了馬老想收藏的心理,趁機狠敲他一筆罷了。
馬老以爲攤主不知情,以爲自己和於老悄無聲息地做了個局,能三萬塊入手一枚天價刀幣。豈不知,這是於老和攤主早就做好的局,今天就爲騙他數萬塊錢而來。
這是局中局。
好一場漂亮的戲!
夏芍猜想,於老和攤主必然是事先商量好了敲馬老五萬塊錢,但沒想到馬老會把價碼殺到三萬。因爲是兩人做的局,攤主不好一人做決定,於是這纔看起來很糾結,以至於剛纔擡眼看了於老一眼。
也正是這一眼,讓夏芍心中靈光一閃,在看過三人的面相之後,心中一切如明鏡。
這時,於老悄悄往馬老身後站了站,靠着馬老的遮掩,看了攤主一眼。這一眼看得快,目光轉得也快,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臉色糾結的攤主身上,誰也沒有注意於老這很快的一眼。
這一眼,只落在夏芍眼裡,然後她微笑。
而她的微笑也沒有人注意到,除了徐老爺子。
老人從夏芍最開始笑便注意着她,見她看看那名攤主,看看於老,再看看馬老,最後又看了於老一眼,笑得小狐狸似的。
對於古董,徐老爺子也喜歡,但他對瓷器和名家字畫尚能說道一二,在古錢幣這上頭,可是一竅不通的。但多年在政壇風風雨雨裡練就的敏銳洞察力讓他斷定,這件事必然有蹊蹺。
這小丫頭髮現什麼了?
莫不是,此事是個局?
老人揹着手,學着夏芍,看看攤主,看看於老,再看看馬老,最後又看了於老一眼——看不出什麼。
但他仍然笑得像只老狐狸——看不出什麼,那就看戲。
這時,攤主已經接收到於老的目光,看上去總算是糾結夠了,皺着眉頭表情忍痛道:“好吧!看您老喜歡,就勻給您了。”
周圍的老人們“譁”地一聲,這就成交了?到底是花了多少錢?
馬老卻哪顧得上跟周圍的人說這些?他眼神一瞬間大喜,但怕攤主看出什麼來,臉上卻努力維持住,呵呵笑道:“小夥子,我這也是忍痛啊。一枚贗品,我今天可是當了回冤大頭啊!”
攤主一聽,又不大樂意,“老爺子,這是你情我願的買賣,說冤大頭多難聽?閒話少說,我這兒可只收現金。”
銀行卡容易暴露身份,現金可抓不着把柄。
攤主催着交錢,自然是趕緊收了錢走人。而馬老一聽攤主催促,內心也樂。他巴不得趕緊入手呢!到了手的物件,就算攤主發現賣漏了,也只得按照行規認了。
兩人都巴不得趕緊交易,攤主當即便蹲下收攤,打算跟着馬老去銀行取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而正當攤主收攤的時候,那枚金錯刀被人拿到了手中。
攤主一愣,他低着頭,只看見那手一看就知是女孩子的,粉白纖長不說,手指潤的就像是上好的羊脂玉,鏽跡斑斑的金屬執去她掌心,讓人一眼就覺得這物件會髒了她的手。
周圍的老人們都是一愣,看着夏芍把金錯刀託在了掌心。
於老怔住,馬老則眼見着自己的寶貝落入了他人之手,頓時大急。但沒等他說話,夏芍便開了口。
“假的。”短短兩字,簡潔,但從她口中說出來,總給人感覺慢悠悠,帶些漫不經心。
但這話,在有些人聽來莫名其妙,例如周圍不明真相的老人。而在有些人聽來卻是如一道炸雷,例如攤主、於老和馬老。
馬老最先笑了,有些不太自然,“小姑娘,這本來就是贗品。我們都在這裡說了半天了,你不會現在才聽出來吧?好了好了,贗品我也收藏了,你別耽誤我們交易了。”
馬老急吼吼地盯着夏芍的手心,伸手就去拿,生怕她多拿一會兒,碰壞了似的。
夏芍把手一收,一笑,“我說,這真的,是假的。”
她這回說得更慢,卻劈驚了更多人。
於老和攤主的臉色當先一變,但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夏芍身上的時候,沒人注意到兩人臉色的這一變。
馬老則有些懵,眨着眼,瞪着夏芍,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
什麼叫這真的是假的?
這小姑娘的意思是說,這枚金錯刀原本就是假的?
等等!她怎麼知道他心裡認定這刀是真的?她又憑什麼說是假的?
“老人家,王莽時期所鑄造的刀幣因以黃金錯鏤其文,因此稱爲金錯刀。刀幣上的字是陰刻的,凹陷之處以黃金填滿,並且加以打磨,使字面和錢面平齊。無論是刀工、造型都很講究。”夏芍攤開掌心,將手裡的這枚金錯刀給馬老和周圍聚過來的老人們看。
“古時候的錢幣鑄造很講究,錢幣錢文有獨特的書寫風格。王莽一朝雖然時間短,但在錢幣的鑄造上卻很是重視。金錯刀的錢文以懸針篆爲主,即是說,刀幣上的字筆畫纖細,宛若懸掛的針,流暢,且氣勢生動。現代因爲使用紙幣,像這種在金屬錢幣上書寫的筆法,很少有人能模仿得來!您老看看這枚金錯刀上的字,粗且平,儘管儘量往精細了寫,但不流暢,字形並非一氣呵成,而是有些抖。”
“嘶!”周圍的老人腦袋都快湊成一圈兒,目光灼灼。
“小姑娘說的對,在這種錢上寫字跟寫書法估摸着不大一樣,寫書法隨便找張宣紙,找本名家字帖就能練!這玩意兒上哪兒練去?練得不多,這就是破綻啊!”
“別說,這字看起來還真是不流暢……”有老人品評道。
馬老在一旁聽着,臉色連番變幻!他這時候哪有心思管夏芍怎麼懂得這麼多,一心就希望這枚金錯刀是真的,於是說道:“西漢時期的東西,年代這麼久遠了,都生鏽了,會不會是鏽跡的關係,纔看着不流暢的?”
夏芍聽了一笑,“老人家,請看這刀身上的字——一刀平五千。‘平’是價值的意思,也就是說,這一枚刀幣價值五千文銅錢。可事實上,即便是加上這刀幣上的黃金,這麼一枚刀幣也絕對不值五千文錢。不僅不值,而且是遠遠不值!王莽篡漢以後,發行這種錢幣,實際上是掠奪民間財富的一種途徑。當初在鑄造的時候,除了‘一刀’兩字上面以黃金填之以外,其他材料用得很少,都是以青銅澆鑄的。我要說的正是這青銅的鏽跡,年代久遠的青銅長埋泥土中,鏽跡會蓋以土色,絕不會如此新綠!這綠鏽實在是硬傷,太新。”
馬老頓時臉色一白,剛纔還覺得找到了個合適的理由反駁夏芍,此刻卻是盯着那上面新綠的鏽跡,有些發懵。
“另外,金錯刀的造型獨具韻味,絲毫不拘泥於春秋戰國時代刀幣的形制。古拙穩重,並且很有秀美氣息。但是您老仔細感受這枚刀幣,古樸穩重有餘,秀美不足。也就是說,無神韻。”夏芍笑着把掌心中的贗品拋了拋,拋得馬老心肝兒直顫,但卻見少女笑容有些明媚,帶點俏皮,玩笑調侃的語氣道,“若是讓我評價,我只會說,這鑰匙坯子造得不錯。”
鑰匙坯子……
一羣人無語,但看着夏芍的目光卻是震驚!
看這女孩子,年紀也就十七八吧?怎麼有這眼力?且不說眼力了,就這古玩方面的知識,他們這些老人家都自愧不如。
正當周圍的老人們震驚的時候,卻有人笑了。
於老笑了,只是審視着夏芍的目光略顯有些深,話也別有深意,“這小姑娘有意思,看物件都能看出神韻來了。古玩這一行,神韻一說是最難看的。沒個二十年的眼力,誰也不敢談看神韻。我這年紀,看這物件都不敢說準,小姑娘倒是把神韻說得篤定啊。就是不知小姑娘今年多大年紀了?”
這話聽着是好奇,但細一聽,於老這是在說夏芍只怕連二十歲都沒有,哪來的二十年的眼力?她分明就是信口開河!瞎鑑定!
這話一出口,馬老剛還發懵發白的臉色瞬間回春,有了血色。
周圍的老人們卻聽不懂了。
怎麼?這枚金錯刀不是本來就是贗品麼?怎麼這小姑娘鑑定出來了,於老反倒要拆她的臺?莫不是,這刀幣可能是真品?
夏芍卻看向於老,淡定微笑,笑容略微嘲諷,“您老說的是。古錢幣本來就是冷門,沒個二十年的眼力誰都不敢入手高端貨,所以……”夏芍看向馬老,勸道,“老人家,有錢想收藏古玩,最好先入手大開門的東西,這種物件容易打眼,我勸您老還是慎重。沒聽於老說麼?他看這物件都不敢說準。”
馬老聞言一愣,看向於老。於老則臉色瞬間一沉,有些難看。本是拿年紀閱歷來拆夏芍的臺,讓馬老重新相信這物件是真,哪想得到,反倒被她將計就計,反將一軍?
於老審視着夏芍,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眼前這少女看起來有些面熟。但是看她穿着運動裝扎着馬尾,他印象中還真不認識這麼個人。
精心設的局被這本路殺出的少女給攪了局,於老本就是又急又惱,正心煩意亂,見馬老詢問不解的目光望來,於老頓時沒好氣,“別看我!這是你要入手回去練眼力的物件,看真看假了我都不討好兒。”
於老這麼一說,馬老沒主意了,但剛纔於老分明是看真的,他篤定這金錯刀是真的,現在又說不敢說準。這是因爲這少女篤定說這是假的,還是說,於老見他動搖了,所以生氣了?
畢竟於老是古玩鑑定方面的專家,專家最不喜歡別人質疑他的權威。他剛纔動搖了,也就是懷疑了他的學識水準,他不會是因爲這個而生氣了吧?
得罪一名古董鑑定方面的專家,對於喜好收藏的人來說,絕對不是件好事。
馬老見於老惱了,便又看向夏芍,有些不自然地笑問:“小姑娘,或許是你看錯了吧?”
夏芍聞言挑眉,並不惱,只是淡然一笑,“老人家,我也是那句話。這物件是您要入手的,真了,您賺。假了,您賠。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只是把該說的都說了,只盼您老慎重。畢竟誰家裡三萬塊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到時您老別後悔就成。”
莫說是現在這年頭了,就是放在十年後,三萬塊錢對於普通百姓家庭來說,也不是說拿就拿出來,一點也不心疼的。
今天這事,如果是正常的古玩行當的買賣,夏芍絕對不插嘴。但她既然看出這是做了個局給這位老人鑽,她不吭聲實在有違做人的原則。
當然,夏芍可以明擺着說這事兒是個局,但她沒有確實的證據,說出來說不定還得被人反咬一口,說她誣衊。反正她的目的只是不想讓馬老花這冤枉錢,只要提醒他了就好。
只不過這決定,自然還得馬老自己做。
一提到三萬塊錢,馬老果然猶豫了。而周圍的老人在聽到成交的價碼之後,都震驚了。
“三萬塊錢買個贗品?老馬,你家兒女再能賺錢,也不能這麼糟蹋啊!”
“是啊!老馬,我怎麼瞧着你有點奇怪啊?你到底是希望這物件是真,還是假?”
“這事於老都說不確定了,小姑娘也說了好幾處不看真的證據了,老馬你非得花這三萬塊錢幹什麼?錢多了燒的?”
馬老自然不是錢多了燒的,他只是想撿漏而已。但眼下有可能撿漏不成,反倒打了眼,白丟三萬塊,這不能不讓他猶豫了。
“要不……於老,咱拿着這枚刀幣去古玩行鑑定一下怎麼樣?”馬老小聲拽着於老問。
於老一聽,臉都黑了,“去古玩行?人家要知道是真的,還能三萬塊給你撿個漏?”
於老被氣得音調忍不住拔高,這一拔高,周圍的老人們都愣了。
什麼意思?
難不成,於老一開始是看真的?老馬肯花三萬塊買贗品,其實不是想買贗品,而是想撿漏?
這下子,衆人都明白過來了!就說嘛!這世上哪有那麼傻的人?花這麼多錢買贗品?
原來是這麼回事!
於老一看周圍,臉上青一陣兒紅一陣兒,眼看着話都說出來了,今天這局算是白做了。不僅局白做了,臉也丟盡了。於是氣惱地哼了一聲,瞪了馬老一眼,拂袖而去!
臨走前,於老回身,看了夏芍一眼,臉色難看,明顯是跟她結了這仇怨。
那攤主也沒想到原本事情好好的,會一下子發展成這樣,頓時嚷嚷了起來,“怎麼着?怎麼着?這物件到底要不要了?您老給個話!”
馬老見把於老得罪了,頓時垂頭喪氣,擺手道:“不要了,不要了。唉!”
沒想到,攤主一聽,不幹了,“不要了?剛纔說好了的,您老說不要就不要了?這是欺負我是個練攤兒的?不行!今兒這事,得給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