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慈孝的反應非常慢,真的就像是一塊笨拙的石頭,在聽到齊蠻淵的聲音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雙眼纔有了焦距,然後慢慢的對準齊蠻淵,死氣沉沉,偏偏又帶着一種難以解釋的瘋狂。
齊蠻淵面無表情的看着此人,底下的人早就來報,白慈孝身上好幾處的皮膚都有所殘缺,跟臉上的疤痕及其相似,那是活生生用刀子從上面割下來的。
什麼人要這麼做?爲什麼?
白慈孝用自己骯髒的手指撫上殘缺的臉,目光再次聚焦到不知名的地方,嘴角彎起個弧度,讓整張臉看起來更爲可怖,“我知道,可是我不後悔,我很高興自己還可以被利用,靖蠻王,你肯定不懂這種感覺……”渾濁的小聲從胸腔傳來,像是來自一口陳舊的風箱。
齊蠻淵眉頭皺了一下,因爲念久的緣故他對白慈孝的瞭解並不算少,甚至有一段時間還特意找人監視過此人,中間由於各種原因,齊蠻淵並沒有把這個人劃分到嫌疑人範圍內,當年也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也模模糊糊的似乎與此人有着聯繫。
想當年白慈安心牽完顏域,卻不得不進宮陪伴皇帝,最終鬱鬱而終,齊蠻淵三番兩次被人刺殺,幕後人物一直未能查出,之後念久忽然出現,以影衛十三的身份跟隨軍隊西下宣夷,帶着白慈安的故事與完顏域相遇,念久死而復生成了神棍季川,現在還被不止一次踏入邊境的宣夷人帶走……
本來只是想算一下白慈孝在過往一段時間內對自己可能造成的影響……齊蠻淵絲毫不覺得自己關注的重心已經越來越偏移,最後乾脆落到了那個叫做念久的來路不明的人身上。
不管從哪方面來看,白慈孝這個人一直都沒有入他靖蠻王的眼。還有刺殺他的黑衣人,還有已死的白慈安……
齊蠻淵雙眼清明,在昏暗的牢房裡像兩點幽火一般。
“你沒有多長時間可活了,或許早就該死了,是你身體裡的毒一直支撐你活到現在。”齊蠻淵眉頭微皺,這是齊蠻淵經常用的表情之一,出場率僅次於面無表情,不過這一種表情卻可以根據主人的心情表達出各種各樣的意義,比如對着王府那些影衛的時候,這種表情往往時刻不滿,憤怒,對着念久的時候,表達的往往是無奈,此時對着白慈孝,裡面又硬生生的摻雜了一種憐憫。
“很痛苦對不對?既然那麼痛苦又爲什麼要活着?對了,你還有很多事情沒做,但是這樣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裡……”
白慈孝猛的轉頭,支楞起來的骨頭與糟糕的狀態讓整個身體看上去糟糕的就像是腐朽到隨時都可能崩塌的木頭人,偏偏看着齊蠻淵的眼神就像是一頭兇悍的野獸。
齊蠻淵眼尾不在意的掃過他的表情,甩袖準備離開。
“你要怎樣才能放我出去?我要出去!”粗噶的聲音難以入耳。
“那要看你那什麼來與本王換。”齊蠻淵嘴角拉起個很淺的弧度,眼神冰冷肅殺。
秦洛歌很少下山,他的世界充斥着各種有毒的蟲子和花草,對於“人”這個概念的認知也是非常淺薄,他甚至認爲自己就是那山上的一部分,是毒物的另一種形態,只是不小心生出了人的身體罷了。
血紅的雙瞳註定讓他成爲異類,秦洛歌對此也只是覺得比較麻煩,試想一下,如果他是一隻蠍子,一條毒蛇,他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誰也不會在意,不用像現在見不得人一樣一定要頂着黑色的紗帽。
在最初的時候秦洛歌並不認爲自己是寂寞或者孤獨的,在有銀環的時候他確實感覺不錯,至少有個看起來跟自己一樣的傢伙能夠陪在自己身邊,就像是花草都是一片一片的,蟲子也都喜歡成羣結隊的。
但人到底是人,會生出牽掛,會有念想,會不知足,會貪婪……每一個被秦洛歌認可的人類對他來講都像是死水裡面注入的一道新泉。秦洛歌開始覺得,其實作爲一個人類,其實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糟糕。
偶爾看着那個總是跟在自己身邊的人,秦洛歌甚至有些欣喜。
此時心情比較惡劣的當屬張文宇,張文宇自從少了一條胳膊之後整個人就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但好在沒有出現怨天尤人的情緒,可每天幾個時辰都要跟在這個不知所謂的人身邊,饒是張文宇精神再怎麼堅硬,這時候也會冒出“王爺是不是已經打算放棄我了”的想法……
張侍衛依舊沒有怨天尤人,他只是有些憂鬱。
秦洛歌的神經與正常人有着一大段的距離,但是當他的注意力放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也會出現非一般的效果,在沒有任何人察覺出張侍衛情緒低落的情況下,秦洛歌破天混的問:“你是不是不高興?”
其實他是想問“你是不是不高興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不喜歡呆在我身邊?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但最後還是問出了一個範圍比較寬泛的問題,事實表明,就算他不怎麼不知人事,對於的會傷害到自己事情也會生出類似自我保護的情緒來。
從這方面來看,秦洛歌的情商與智商都在短時間內飛快上升。
張文宇眨眨眼,眉頭微皺,心裡飛快的揣測此人真正的意圖,他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爲什麼這麼問?我表現的很明顯?他這是要把我踢回王爺身邊的節奏?張侍衛忽然就不高興了,挺直脊背擡高下巴,“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秦洛歌脖子一歪,我沒什麼意思啊……
“你是不是不高興?”
“什麼意思?”
秦洛歌:我真的只是字面意思tvt
此時齊蠻淵終於等來了他要的東西,影衛送來的字條被蹂躪成一團直接丟到燃燒的燭臺上,隨着噼裡啪啦的燃燒聲中伴隨着一陣惡臭散落成灰燼。
老七看着那團灰燼,單膝跪地的姿勢一動不動,脖子梗者,“還請王爺三思!”
齊蠻淵瞥過去一眼,“三思之後呢?”
老七不說話了,心想着三思之後人就沒了,這天下就太平了啊,不過他也清楚的知道,只要這句話說出來,沒了的就是自己。
“本王還從沒被人卡着脖子威脅過,有人敢,本王怎麼也得給個反應不是。”
“可王爺那是陷阱!”
“是又如何?!”
老七真的是豁出去了,“恕屬下直言,此人不值得王爺冒如此大的風險,王爺身邊什麼樣的人沒有,爲何非要在一個算命先生身上如此費心費力!”
“呵呵……哈哈……”
不僅是老七,凡是周圍能聽到這笑聲的影衛心裡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非常不好,王爺很少笑,表情與心思一樣深的難以預料,如今那麼大的笑聲,真不知道代表什麼……
反常即爲妖,人人都知道,事情真的不好了。
大笑過後的齊蠻淵忽然安靜下來,整個大廳都非常安靜,雖然很多時候王爺身邊都是安靜的,但不像今天這樣死氣沉沉……沒有斜着眼睛看人,沒有端着杯子抹茶沫,連最常見的皺眉動作都沒有……真的是安靜,安靜的讓人不安。
齊蠻淵坐在那裡,側着頭,朝着旁邊的櫃子看去,那是以前念久經常待的地方,還有窗外的花枝,頭頂的屋樑……總是在別人都看不見的地方衝自己張牙舞爪,那是最初的念久,還不是十三,更不是季川……
“是啊,本王身邊什麼樣的人沒有,各種人才,各樣美人,”齊蠻淵自嘲的笑笑,偏偏就有那麼一種人,他長得很平凡,更是沒有才華,但就是、就是忍不住讓你想起、惦念,一旦念上了就再也放不下,長得不好看又如何,這樣就少有他人人惦念,又蠢又笨又如何,他是王爺,有的是能耐放得他蠢笨,自己可以又打又罵,但就是他人說不得……
總得有個人可以讓自己那麼惦念,終於有人讓自己那般惦念。
秦洛歌不知道從那裡採來一大捧紅豔豔的罌粟花,整張臉都喜氣洋洋的像是獻寶一樣,期待的看着張文宇。
張文宇臉色頓時不好了起來,他現在不能動手,更不能對眼前這人發脾氣,一嘴銀牙快要被咬碎最後也只蹦出一句“謝謝。”
“紅色的,很漂亮!”秦洛歌學着張文宇的樣子坐在石凳上,眼神瞟向對面那束花。
張文宇忽然覺得非常煩躁,完全沒有理由的煩躁,整個腦袋都嗡嗡響。
“我不喜歡紅色。”張文宇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這話也不算是假話,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喜歡那些女人才喜歡的顏色,況且這種顏色太扎眼,跟血一樣。
對面的秦洛歌不再說話了,張文宇看過去一眼,見人低着頭,又忽然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掉,黑色的紗衣後襬被風吹得卷在一起,露出裡面本來的大片紅色的長髮,熱烈的就像是自己手中這束話一樣,張文宇覺得頭更疼了。
已經是黃昏時分,如雪的殘陽逐漸消失在西方天際,逐漸加重的昏黃已經阻礙了人的視線,衣衫襤褸的人蹣跚的走在蜿蜒的山林小道上,他的腿腳不利落,一個小小的山丘都能讓他摔一個跟頭,但是那人卻像是毫無所覺一般,摔倒、爬起來、繼續走,摔倒、爬起來、繼續走……簡直就是一個被操縱的木偶一般。
手指從凹凸不平的臉上的拂過,嘴角的溫柔像是在撫摸情人細軟的臉頰般,口中喃喃:“慈安,哥哥來找你了……慈安,你要等着哥哥啊……慈安,哥哥再不會讓你受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