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太皇太后,蕭寫意的感情一直都很複雜,不是單純的敬也不是單純的恨,具體是什麼,他自己可能都說不清。
十歲之前,蕭寫意只是一個普通皇子,是先皇諸多兒子中幸運活下來的兩個之一。那時候的太皇太后對他,就是普通祖母對孫子的關愛呵護,彼此關係尚算融洽。
和太皇太后交惡,是在蕭寫意登基後。他一直想不明白,先皇在位時太皇太后也沒有表現出對權力過分的執着,怎麼到了他登基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蕭寫意讀書時候的伴讀,以及他後宮嬪妃的人選,都是太皇太后親自敲定。爲了在太皇太后指定的伴讀人選之外加上龍俊和鳳琪的名字,皇帝很努力地進行了抗爭,才得以勉強通過。
可是到了萬昌四年首次選秀的時候,太皇太后就沒給過皇帝絲毫的選擇自由。不僅皇后的人選顧微是她指定的,跟顧微同年進宮的陸昭儀和徐修儀,和顧家的關係也是非常密切。
陸昭儀的父親陸崇光,是太皇太后胞弟顧則的學生。徐修儀則是顧微的舅舅徐景元的長子,是顧微的姑舅表弟。太皇太后此舉,意思再是明確不過,她要讓下一任太子的人選,出在顧家,或者是和顧家榮辱相關的人家。後來,顧微和徐子期先後發生意外小產,陸瑩瑩又被打入冷宮。太皇太后一時沒有合適的人選,又怕皇長子花落別人家,就把尹婕妤賜給了皇帝,也是尹婕妤命大,生的是個公主而不是皇子,不然憑着蕭寫意的縱容,怡妃和慎貴嬪她們幾個,就能把她玩死。
出於對太皇太后的不滿,萬昌七年第二次選秀的時候,蕭寫意默許了蘇太后、衛太后,還有他的養母羅太妃往宮裡塞人的行爲。
怡妃等人進宮後,宮中的局面正如皇帝所想的那樣變得複雜起來。到了萬昌十年,蕭寫意第一次出於個人意願進行了選秀,那年進宮的只有一人,就是鳳琪。對此,太皇太后非常不滿,她以爲在她作出讓步允許鳳琪進宮之後,皇帝也會把她準備的兩位顧家旁系的女子選入宮中。不想蕭寫意竟然拒絕了,那是皇帝第一次明確表現出對太皇太后決定的反抗。
就是因爲背後有着諸多複雜的原因,蕭寫意從來沒指望過太皇太后會喜歡鳳琪。可這不代表他就能想到,太皇太后會不允許鳳琪生下他的孩子。
“許先生,檀香裡到底加了什麼?你給朕查清楚。”不到萬不得已,蕭寫意不會相信,他的祖母,是一個想要害死他孩子的女人。
看多了宮裡的骨肉相殘,許巡多少能明白些蕭寫意的心情,他再三向他保證,會仔細研究檀香的成分,絕不冤枉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狂風,你確定這些檀香就是太皇太后宮裡平時用的?會不會有搞錯的可能?”事到如今,蕭寫意仍在拼命尋找理由。
“啓稟皇上,是的。”狂風迅速回話,語氣斬釘截鐵,“這些香是屬下和暴雨分頭取的,絕無差錯。”
事關皇家隱私,狂風不敢大意,他和影衛中輕功最好的暴雨分頭出擊,從慈寧宮的庫房、佛堂還有書房拿了檀香,再交給許巡。
許巡帶着季萌認真比對了這六份檀香的成分,得出的結論是,它們完全一樣。
“行了,你下去吧。”蕭寫意疲倦地揮了揮手,他有點搞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希望那些香有問題還是沒問題。
揮退了狂風,皇帝繼續在御書房處理奏摺,沒有鳳琪的陪伴,他感覺頗有些不習慣。
與此同時,被皇帝勒令留在棲鳳宮休息的鳳琪,終於在被迫躺在牀上五天以後,突破了岸芷和汀蘭的防守,爭取到了在院子裡散步的權利。
饒是如此,當鳳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提出讓岸芷給他把棋盤擺上的要求時,仍然遭到了無情的拒絕。
“殿下,許先生已經說了,你要靜養,不可勞神。”岸芷堅守職責,決不讓步。
鳳琪想不明白,自己看看棋譜、擺擺棋盤有什麼可勞神的,可他聰明地沒有和岸芷發生任何爭執。
他很清楚,有蕭寫意在背後撐腰,岸芷和汀蘭現在是不會怕他的,和她們爭論,他沒有贏的可能,還是省點力氣做其他比較好。
鳳琪退而求其次,讓岸芷給他拿本書來。岸芷想了想,確認鳳琪讓她拿的只是一本打發時間的誌異小說,點頭同意了。
鳳琪拿到書,翻看了不到兩頁,就有小宮女鬱郁進來稟報,說是慎貴嬪帶着大皇子來了,問他見不見。
鳳琪愣了愣,似乎有些意外慎貴嬪的不請自來,可他還是點了頭,說是馬上就出去,請慎貴嬪和大皇子稍候。大周后宮雖然男女皆有,可向來涇渭分明,除非是宮裡沒有男妃,不然按照慣例,都是女妃在東六宮,男妃在西六宮。除了給太皇太后、兩宮太后以及皇后請安的公開場合,男女嬪妃之間,私下都是不允許見面的。
不過鳳琪和慎貴嬪的關係,又與旁人不同。慎貴嬪姓盧,閨名若蘭,是鳳琪母親盧氏孃家長兄的女兒,即鳳琪的姑舅表妹。
鳳琪生母早逝,父親鳳翔很快就再娶,盧家當心鳳琪兄妹在繼母手下過苦日子,不僅沒有因爲盧氏的去世和鳳家疏遠關係,反而是往來更加密切。
不僅如此,他們還經常接鳳琪兄妹去盧家小住,盧若蘭的年紀介於鳳琪和妹妹鳳瑤之間,三個人小時候關係非常親密。
“臣見過慎貴嬪,貴嬪安好。”鳳琪是從二品的卿,盧若蘭是正二品的貴嬪,他見她行禮,理所應當。
“華卿免禮。”盧若蘭勾脣微笑,笑容溫婉柔美。笑過以後,她牽起大皇子的手,指着鳳琪道:“秋顏,見過華卿殿下。”
大皇子蕭秋顏年方四歲,僅比元陽公主小上月餘,他拉着盧若蘭的衣袖,有些扭捏地道:“秋顏見過華卿殿下。”
“好孩子!”鳳琪笑着摸摸他的腦袋,小傢伙不好意思地往後躲了躲,露出羞澀的笑容。
看到蕭秋顏的表現,鳳琪不禁想起蕭寫意往日對他的評價。皇帝今年二十四歲,膝下僅有一子一女,按常理說對蕭秋顏應該格外重視。
畢竟他是皇長子,母親的出身也很貴重,除非顧微生下嫡子,否則蕭秋顏就是太子最有可能的人選。
不過鳳琪知道,蕭寫意不太喜歡蕭秋顏,覺得他的性子太過內向,爲人處事不夠大方,甚至還不如元陽。
鳳琪不大會哄小孩子,他見蕭秋顏呆在旁邊不自在,就招呼汀蘭給他端糕點來。
盧若蘭笑着搖了搖頭,說自己是有備而來,說完就讓身後跟着的小宮女呈上一個食盒。
“這是什麼?”鳳琪覺得自己聞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表兄不是已經猜到了嗎?你還問我。”盧若蘭巧笑倩兮,她的笑從側面看去,讓鳳琪感覺格外親切。
“是桃花餅嗎?”鳳琪想起小時候住過的盧家大院,外祖母的屋子後面有一顆古老的桃樹,每到春天,外祖母都會親手給他們做桃花餅。她告訴鳳琪,盧氏也會做這個,做的特別好,也許鳳琪也吃過,只是不記得了。後來,盧若蘭和鳳瑤長大了,也會親手採摘桃花來做桃花餅。因她們不時交流手藝,鳳琪沒少嘗過盧若蘭的作品,他不敢告訴鳳瑤,盧若蘭的手藝比他好多了。
盧若蘭伸手掀開食盒,桃花的清香撲面而來,“表兄想要嚐嚐嗎?我已經很多年沒做過桃花餅,不知味道變了沒有?”
“母親,我也想吃。”一直不說話的蕭秋顏眨巴突然道。盧若蘭沒有阻止,只是笑着說,桃花餅已經送給華卿了,你要的話就只能問他了。
蕭秋顏沉默着不說話,琉璃珠子似的黑眼珠卻一直盯着鳳琪看,他可能更習慣用眼神來傳遞信息。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對好吃的甜點沒有抵抗力,哪怕是全天下最尊貴出身的小孩子,也不例外。鳳琪揚眉笑笑,從食盒裡拿出兩枚桃花餅,遞給蕭秋顏。
蕭秋顏卻不敢接,轉頭去看盧若蘭,直到她輕微地點了點頭,纔敢接過餅子小聲對鳳琪說:“華卿殿下,謝謝你。”鳳琪於是笑得更歡了。
可能是見蕭秋顏吃得高興,鳳琪也拿起塊桃花餅吃了起來,看得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汀蘭直皺眉頭,可又不敢說什麼。
要是旁人也就罷了,盧若蘭是鳳琪的親表妹,她小時候跟着鳳琪去盧家就見過她,當着盧若蘭的面提醒鳳琪別吃她做的東西,汀蘭開不了口。
盧若蘭沒有久坐,陪着鳳琪聊了會兒天就帶着蕭秋顏告辭了。蕭秋顏似乎挺喜歡鳳琪,臨走前一個勁兒問他以後可不可以過來玩。
汀蘭猶在走神,就聽鳳琪吩咐道:“汀蘭,把這些桃花餅拿下去分了吧。”若蘭的手藝一如既往,可她做的東西,他卻不敢輕易再嘗試。
大皇子都能吃的,殿下吃了應該沒有關係吧,汀蘭在心裡安慰自己,她正要把食盒合上,卻發現裡面躺着十枚餅子,不由呆住了。
“殿下,這是……”怎麼回事,汀蘭記得很清楚,食盒裡共有十二枚桃花餅,大皇子吃了兩枚,殿下吃了一枚,應該還有九枚纔對。
“我沒懷疑慎貴嬪,但是她做的東西,我不碰對大家都好。”鳳琪輕飄飄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汀蘭轉過身,只見鳳琪已經往屋內走去,背影略顯蕭瑟。她稍微想了會兒,抱着食盒去了廚房,準備研究這桃花餅的做法。
晚些時候,蕭寫意慣例來到棲鳳宮用晚膳,他聽岸芷說慎貴嬪下午來過,臉色立即黑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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