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魂歸未央

秋高氣爽,風和日麗。

跳躍的陽光穿過斑駁的樹影,穿過指尖的縫隙,穿過建章宮四周敞開的門窗,投遞在青石磚上。身着白色漢服的宮婢靜立在建安宮的四周,安靜的站着,時刻等待主子的傳喚。

劉據安靜的站在建章宮前面的空地上。擡頭望天。天,依舊是藍的。颯爽的秋風陣陣吹過,拂起額前零落的髮絲,於是披散到腰際的髮絲隨風舞動,在地面上投出一道道暗影。

劉據伸出手臂擋在眼前,纖細修長的五指張開,陽光順着指縫流進眼中,愈發顯得眼前的景緻乾淨明媚。

蓬勃,大氣,空氣中蔓延着漢朝獨特的氣息。

劉據神情有些恍惚。已經是第三天了,他繼續着這個夢境。只是不知道,他現在究竟是夢見蝴蝶的莊周,還是夢見莊周的蝴蝶。

千年時間,他每天都沉浸在“巫蠱之禍”的噩夢中,不停反覆。這個夢境似乎是其中之一,但又有不同——

至少,不是千篇一律的臺詞。不是永無止境的漠視。

這風聲,這陽光,這瀰漫在空氣中獨特的氣息,他是真的感覺到了。難道世間有這麼真實的夢境?還是他是真的回到了漢朝?

漢武帝劉徹踏進建章宮的一瞬間,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少年身着白色中衣,漆黑如上好錦緞的黑髮垂直披散在腰間,胸前,隨風輕舞。四肢纖細,修長勻稱。一陣秋風襲過,白色中衣隨風擺動,勾勒出少年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肢。原本稍顯懦弱的面龐此刻看來是如此的精緻,眉目如畫,眉宇間透露出一股子書卷氣。襯着四周的景緻,仿若畫中。

溫潤如玉——

劉徹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這個詞。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卻突然覺得好飄渺。似乎一不小心眼前這個人兒就會乘風歸去一樣。

“據兒!”

劉據聞聲回望,一身龍袍的成年男子,身材修長,劍眉星目,氣質傲然。正是當今的九五之尊——漢武帝,劉徹。

劉徹看着驀然回首的劉據,眼前突地一亮,有種驚豔的感覺。心下大慰,不愧是朕的兒子。果然是氣質超羣。

“拜見父皇!”劉據立即跪行大禮,卻被大步上前的劉徹攔住。

“據兒,面對父皇時不必如此多禮。你是大漢的太子。父皇這個位子遲早是你的!”劉徹笑道。握着劉據纖細的手臂。不滿的皺眉:“太子怎麼會如此消瘦,是他們伺候的不好嗎?”

“陛下饒命!”四周的宮婢聞言,頓時嚇得跪地求饒。

“回稟父皇,不是這樣的。是兒臣自己沒有胃口。他們伺候的很好!”劉據還是堅持躬身行禮,然後小心翼翼的辯解道。

“都說了別這麼多禮了。據兒大病初癒,要注意休養。怎麼可以不吃東西呢!想吃什麼就告訴御膳房做好了。千萬別委屈自己。”劉徹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披在少年纖細的身軀上,並將披風仔細的攏好。“太醫說你剛剛好了一些,多出來走動是可以的。但是一定要穿好衣服,千萬彆着涼了。是誰伺候的,這麼粗心。拉出去杖刑二十。”

“多謝父皇體恤,但是禮不可廢。況且,兒臣只是躺的有些乏了,才起身走動走動。時間不長的。所以不是下面伺候的不細心,是兒臣自己不穿的。請父皇明鑑。不要責罰他們了。”劉據將披風緊了緊,低頭謹慎的說道。

“呵呵!好,既然據兒爲他們求情了。那這次父皇就不追究了。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爲例。若是朕再發現你們伺候的不周,就數罪併罰!定斬不饒!”說到最後,劉徹冷冽的目光掃過建安宮跪了一地的宮婢,說道。

“謝父皇洪恩。”劉據謝道。

“多謝陛下開恩!多謝太子殿下洪恩!“一衆宮婢跪地謝道。

“哈哈……”劉徹笑道。“據兒想來還未進午食吧!父皇陪你一道用飯,你要多吃點,可好?”

“多謝父皇!”劉據被漢武帝拉着走進建安宮。

午飯用畢。

劉據捧着宮婢端上來的茶湯,小口飲着。只聽漢武帝劉徹在那廂說道:“據兒,你今年已經十歲了。身爲太子,將來大漢的江山社稷都要有你來擔着。你又是嫡長子,更要以身作則。文德武功,都要給弟弟做個表率纔是。文章這方面,朕倒是不擔心。太傅也說你很用功。只是武功這方面……據兒的身子還是太柔弱了……”

劉據聞言,立即將茶湯放下,起身躬身行禮道:“請父皇示下。”

“哎——都說了不用這麼多禮,據兒怎麼還是這樣。”劉徹擺手示意劉據坐下。看到劉據安穩的跪坐於席上,才又說道:“朕的意思是據兒還是多多練習一下武藝。朕已經和大將軍說了,讓他抽出時間,親自教授你武藝。必定要朕的據兒武藝精通,亦可強身健體!”

舅舅?劉據眼前閃過衛青耿直正氣的面孔,心中涌起一絲暖流。那個毫無保留的對他好的人。那個戰功表彰,威名赫赫的,最終卻不得不遠離戰場,鬱鬱而終的人。終於要見面了是嗎?

“謝父皇隆恩!”劉據強自壓下心中的想念,謝道。

“據兒……”劉徹沉吟了一下,起身坐到劉據身邊,伸手握住劉據蒼白微涼的手,低聲問道:“前幾日,據兒究竟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好想很怕父皇的樣子?是誰在你面前說什麼了嗎?”

劉據身體一凝,屏住呼吸,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沉默半晌,方纔說道:“回稟父皇,沒有誰和兒臣說過什麼。只是據兒做噩夢罷了!”

“哦?”劉徹揚眉,做噩夢?“那據兒能和父皇說說,究竟是什麼樣的噩夢能把朕的據兒嚇成那副樣子嗎?”

劉據聞言,下意識的將手一抽,卻被劉徹拽的死死地,掙脫不開。

“……回稟父皇,兒臣不記得了!“劉據低頭說道。

“哦,不記得了……”劉徹看着明顯是在敷衍他的劉據,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感覺到劉徹逼人的視線,劉據下意識的一縮,幾乎剋制不住心中幾欲奪之而出的恐懼。

察覺到劉據的瑟縮,劉徹有些不忍的說道:“既然想不起來就算了。不過據兒放心,從今天開始,父皇晚上會和據兒一起睡。直到據兒不做噩夢爲止。”

劉據聞言,身子一僵。下意識的想反駁,眼前卻閃過“巫蠱之禍”的情景,終是喪失了開口的勇氣。只得悶悶的做聲道:“諾!”

劉徹看着有些抵抗意味的劉據,小人兒垂頭喪氣的跪坐在他的旁邊。安靜的不發一聲。劉徹安撫性的握緊手中纖細的手。若有所思。

不知道究竟是誰在劉據面前說了什麼。他調動所有的力量查了三天居然什麼都沒查出來。只知道那個人的計策湊效了。據兒果然開始懼怕他。不過他不會輕易認輸。據兒是他的孩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液。最敬最愛的也一定是他。這種血脈的天性是任何東西都不能抵擋的。就算是那些陰謀詭計暫時奏效了,他也有辦法讓據兒重新回到他身邊。

想到這裡,他低頭看着劉據精緻如畫的側臉,安靜祥和。溫潤如水。卻突然有些想念孩童昔日明朗清澈的笑臉。

未央宮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求見!”雅雲小步走到衛子夫身前,傳報道。

“據兒?”正端坐在梳妝鏡前的衛子夫聞言,立即扭頭,開心的應道:“快傳!”

“兒臣拜見母后,給母后請安!”劉據走進未央宮,走至衛子夫身前,說道。

“快坐,和母親客氣什麼!”衛子夫一把拉住正欲行禮的劉據,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仔細的打量着:“快點讓母后看看,怎麼消瘦了這麼多?在建安宮還呆的習慣嗎?”

“還好!”劉據坐在衛子夫身邊,有些貪婪的凝視着衛子夫的容顏。這是他的母親,一心爲他,最終因他而死的母親。手指偷偷握住衛子夫的手。不是夢,他真的又見到母后了。

“怎麼了?有心事想和母后說?”留意到劉據的小動作,衛子夫笑着反握住劉據的手,問道。

“沒有——只是想念母親了!”劉據安然答道。這輩子,能和母后重聚,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就算是再次經受一次……也值得了。

況且——心裡依然有了準備。那麼這次,心,應該不會那麼痛了吧!

注意到劉據眼中一閃而過的黯然。衛子夫狐疑的壓下心中的疑問。她知道據兒的性格。雖然貌似柔順溫和,實際上卻是極其執拗的。要是真打定了主意不說,誰都問不出來的。還不如她自己私底下偷偷的查好了。

只是——衛子夫心裡隱隱有些感覺,據兒自從這次醒過來後,好像就變得不一樣了。好像一瞬間長大了似的,心思也重了。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母后,最近身體可好?”劉據看着衛子夫若有所思的樣子,連忙說些什麼轉移衛子夫的注意力。

“還好,沒什麼變化。你呢,最近書念得怎麼樣?”衛子夫笑着問道。既然據兒不想讓她問,她就不問好了。

“還好!太傅教的都懂了!”都已經學了一輩子了怎麼還能不懂?劉據笑着對衛子夫說道:“父皇說會讓舅舅教我武功!”

“是嗎?那很好啊!你從小就喜歡舅舅了。這次陛下讓他來教導你武功,你就不敢偷懶了吧!”衛子夫取笑着說道。

“母后,據兒什麼時候偷懶了……”

……

秋日暖洋洋的午後,就隨着兩人閒話家常中消逝了。

氣氛安靜祥和,劉據安然的享受着這如夢似幻的一刻。無論是現實也好,夢境也罷。在這一刻,他的想法很簡單。只是想幸福的渡過這溫馨的時刻。將這美好的一段保留在記憶中。哪怕明天醒來時依舊是孤身一人,他也有了能夠溫暖自己的,支持自己堅持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