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平靜的日子又接着過了幾天,那日晚上九點半,鐘意映先是讓人將蘇泛帶回房間,又親自哄着蘇湛回自己屋裡睡覺。
天氣越發炎熱起來,直到晚上才涼爽了些,蘇湛睡不着清涼地穿着小短褲小背心在屋裡走着。沒多久卻聽見自己房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然後,跟他一樣穿着小短褲小背心的蘇泛從外頭擠了進來,還輕手輕腳地帶上門。
蘇湛瞭然地一撇,果然,小屁孩子手裡抓着撲克和那隻竹蜻蜓呢。也不知道那東西有什麼好玩的,蘇湛玩了幾次之後,喜新厭舊的壞毛病又犯了,倒是不再從蘇泛手裡搶過來玩。
蘇泛溫和的小臉上透着是執着和堅持,徑直走到蘇湛面前在地攤上坐下拽着撲克牌,堅定地說道,“就知道你沒睡,再來!”
蘇湛很是無語,他現在可算覺得,蘇泛做人成功的因素之一了——絕對的堅持不懈和執着。他低頭瞅了眼倆人面前的那些撲克,無奈地說道,“蘇泛,最後三局,我可不和你玩了啊,並且要是再輸,這一個月之內,不比了!”
蘇泛握了握小拳頭,“這次,我一定會讓你叫我哥哥的。一定。”
蘇湛簡直有把蘇泛的腦袋敲開來重新組裝一遍的衝動。因爲這個小屁孩子持續不懈地堅持讓他要叫他哥哥,連叫阿泛都不可以。
蘇湛剛開始帶着點兒逗小孩兒玩的意思不肯直接叫蘇泛哥哥,哪能就因爲年紀比他大就能當哥呢,便哄了蘇泛同他比賽,贏了就喊他哥哥,比什麼呢?
讀書?作畫?還是比踢球?蘇泛想了一圈,覺得這個弟弟要是跟他比調皮搗蛋倒還是有勝利的可能,其他的,真是方方面面不如人意,難怪阿爸和大媽想到蘇湛將來能幹嘛時都有點發愁。
自覺能夠接受蘇湛所有挑戰的蘇泛當時很是自信地一笑,“那就你來定吧,你說比什麼,就比什麼。”
嗯,上輩子不學無術的蘇湛倒是有個才能——賭博。天生對麻將撲克等等都很有感覺和研究的蘇湛決定教蘇泛打牌,並且是最簡單的那種。三局兩勝,贏了就叫他哥,輸了麼,蘇湛倒也不爲難蘇泛,只讓他繼續替自己把每天一練的字給寫好,當然,字跡要模仿得像一點。
於是,蘇泛接連敗北三天。
今晚的戰事可想而知,蘇泛又輸得一塌糊塗。蘇湛的身體畢竟只是九歲的孩子,玩了一晚上,到了十一點倒也是困得不行了,蘇泛也是,於是倆小孩子索性湊在一起,抱成一團在牀上睡了。
牀上的倆個孩子擠擠挨挨地睡在一起,穿着短褲小背心的白皙身子像是兩條銀白色的小魚兒。睡覺極不老實的蘇湛小胳膊小腿都纏在蘇泛身上,後者卻一點也不介意似地反而更加湊在蘇湛旁邊,一隻手還跟護着弟弟似的放在蘇湛後背上。
這個夜晚本該如同蘇家兄弟倆的睡顏一般恬靜寧和。
凌晨時分,淒厲得放佛要撕開黑夜的警報聲在已被改成番號爲救**的營地裡響起,沉睡着的小鎮和山林都被三長一短的警報聲驚醒。原本靠在一起睡得香甜的蘇湛和蘇泛幾乎是一起醒過來,耳邊呼嘯着警報聲,倆人畢竟是軍人的兒子,蘇泛一把抓起蘇湛的手,機警地說道,“是防空警報!”
蘇湛心下一沉,沒料到戰火來得如此突然,在平靜了數日之後,在本應該安穩沉睡的夜裡。他和蘇泛趕緊掀被子跳下牀,還沒來得及穿上自己的衣服,李副官和兩個士兵卻是已經開門進來,見到蘇泛和蘇湛倆孩子明顯睡容還在,卻早已清醒着。
“大少,二少,家裡不能呆了,我們先撤去防空洞。快,你們抱上大少二少,和夫人匯合去!”李副官想到此時已經穿上軍裝戴上配槍早就隨着軍隊奔赴戰場的蘇將軍,眼神堅定如城牆,他要用生命去保護這兩個孩子。
還不待蘇湛和蘇泛反應過來,倆小兵已經抱起他們隨着李副官疾步出門了。還沒下樓梯,早就換好衣服朝着兒子們跑過來的鐘意映見到蘇湛和蘇泛,先是穩住了自己的心緒和呼吸,伸手伸手摸了摸兩個孩子的小胳膊,“沒事,我們去防空洞裡等天亮,太陽出來了,就沒事了。”
蘇湛只知道此時母親雖然微微發顫但是兀自溫柔的聲音聽起來讓人覺得安心,可明明她摸着手,是冰涼一片。
他是一個活了二十八年,死過一次的成年人,此時雖然擔心焦慮,但總還不算是個心智不全的孩子,倒是蘇泛表現出來的勇敢和鎮定,讓他第一次不得不欽佩自己的這個小哥哥。
蘇家上上下下二十幾口人,在李副官和蘇夫人的帶領下,一步一步地穿過夜色,進入後山的防空洞中。蘇湛被人抱着出來時,只見山的那一邊,火光沖天,彷彿夕陽西下時燃遍了整個山野的晚霞。遠遠地,他們甚至能聽到子彈和炮彈的聲音,交火的地方想來已經從老撾和緬甸的交界處燒到了這裡。
他們住的地方,位於緬甸、泰國、老撾的交界處,離中國雲南也不遠。
蘇湛上一世過得安逸,從未離炮火這麼近,這一次的襲擊交火,也是上一世根本沒有發生過的。
難道重生了一次,因爲自己的關係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不一樣的軌道前進麼?
蘇泛也被人抱着跟着隊伍一深一淺地走着,小小年紀的他自然會害怕,只不過他想到還有一個比他更年幼的弟弟,他不能怕。
蘇泛扭過頭見蘇湛精緻漂亮的五官被夜色掩映着,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那一雙自己熟悉的眼睛卻是湛亮透徹,連這夜也擋不住它們的光華,像是自己在書裡看到過的夜明珠。只不過,這雙明珠裡,滿滿都是擔心和憂思。
見蘇湛也沒有像別的軍屬家的小孩子一樣驚嚇哭泣,但他還是伸出手,去夠蘇湛的手。蘇湛見蘇泛伸出小小的手來,下意識地,他順從地抓住了。蘇湛擡眸望向蘇泛,他甚至聽到他的哥哥對他說,“不要害怕,哥哥會陪着你的。”
語氣那樣堅定勇敢,放佛他已經是個強大的鬥士。
蘇湛的情緒穩了穩,沒了方纔的紛繁複雜,語氣不屑地說道,“你要是怕了哭鼻子,我的懷抱可以借你安慰的。”
周圍都是腳步聲,炮彈的聲音,男人的喊叫聲,女人的驚呼聲,小孩子的哭聲……
“我是蘇正剛的兒子,我纔不會哭鼻子呢!”蘇泛的聲音,在周遭的聲音中聽起來快要被掩蓋去,卻又是那樣清脆。
蘇湛默默地在心裡重複了一遍,是的,我是蘇正剛的兒子,死了一次,這一世要做條好漢。
一行人終於到了防空洞,這個防空洞是在蘇湛的外公在時就未雨綢繆地挖起來的,結合地形和已有的天然洞穴,隱蔽結實又安全。已經有部分人早他們家先到,都是蘇湛認識的,軍隊的家眷和無法再上戰場的殘疾軍人或者上次出戰未愈的士兵。見蘇湛他們到了,衆人倒是都起來,紛紛和鐘意映問好,嘴裡叫着蘇夫人。
鐘意映卻是讓大家都坐好,又簡短溫和地說了幾句安定人心的話,她只說,我們要相信那些上戰場的男人們,他們是爲了讓我們能夠安心在這裡等着他們回來而去的。一時間,僵硬凝重的氣氛倒是破了冰般。
女人們安慰着自己的孩子,留下的男人們符合着將軍夫人的話,“夫人,我們不怕,有蘇將軍在,我們怕什麼!”“死過好幾次的人了,我們這條命都是留着保護你們女人孩子的!”“他們上戰場,我們保後方!”
蘇湛只覺得母親牽着自己的手緊了緊,方纔微微顫抖的手指卻是不再抖動,握着自己的手也漸漸暖和了起來。而蘇湛活了兩世,從來沒有經歷過打戰,卻也從未如此鎮定過。
鐘意映牽着蘇湛和蘇泛的手,到了他們早就安排好的休息位置,下人們都開始佈置安頓着。防空洞很大,天然和人工雕琢的洞穴一洞連着一洞,不過早已通電,橙黃色的燈泡不大亮,卻在洞穴裡照出了一片片天地。
防空洞裡的人也都安靜下來,蘇湛都能聽到女人輕哼着陌生的歌謠哄着孩子睡覺的聲響,還有人在低低私語着,甚至有人又繼續方纔的春秋大夢,打起了響亮的呼嚕聲。
李副官安頓好鐘意映母子之後,朝鐘意映說道,“夫人,將軍將您和大少二少交代給我,我定不辜負將軍的期望。只是建平還得去外面看看,去去就回,防空洞和外面都有將軍的衛隊,山下小鎮上都有我們的人馬布防,所以,應該是安全的。”
鐘意映只微微一笑,“我信正剛,特殊時期,建平你去吧,我們母子三人還有這麼多人照顧呢,不用時刻跟着我們。”
“是,夫人!”李副官端正地朝鐘意映敬了個軍禮。然後,蹲、□子,先是朝蘇泛笑了笑,像拍大人一樣拍了拍蘇泛的肩膀,“將軍說,蘇大少是家裡最大的男子漢,要保護好弟弟和大媽。”
蘇泛的嘴角抿得緊緊的,眸光閃動,堅定地回道,“我一定能做到。”
他記得,上一次父親就已經和他說過一次了。這一次,再次從李副官口裡得到肯定,蘇泛的心裡是前所未有的熱血沸騰和勇氣,他甚至覺得自己一下子長成了一個大人,身後有大媽和弟弟,需要他看護。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這種感覺,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