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今雖是大明中興,一番太平景象,自然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人心最是難測,近世以降,王氏心學又遍傳宇內,些許附庸風雅的儒門敗類,只得其形而失其神,打着心性自由的旗號,往往行那淫奔苟且之事。
這幫士子中多是良善醇厚之輩,唯獨有兩個川南眉山縣的秀才,一個喚作李望仁,一個喚作趙悟義的,向來是花叢老手、青樓熟客,聽聞此間居然還有處僻靜的尼庵,心中竊喜,對視一笑。
那李望仁搶先接口道:“保長何須顧慮?我等俱是飽讀詩書、謹守禮教的儒生,怎麼會有狂妄出格的舉動呢?快帶我等前去求宿吧!”
趙悟義也忙笑道:“諸位同年,我等立身以正,怕什麼流言蜚語?此處離着府城也算不遠,來往方便,又十分清幽,離着開試尚有大半月,於此梵音禪唱中,溫習詩書,也算一大樂事。諸位以爲如何?”
內裡個別老成持重的還想另覓住處,耐不住李、趙二人攛掇起鬨,又勸說道,若是庵中不允,再作打算。衆人均無可無不可,便當即議定,由保長領着,前去庵堂借宿。
自素因師太離開,玉清外出訪友,尚未迴轉。主持庵中事務的乃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佛婆。她原是孀居寡婦,因爲無有依靠,流落街頭。正好偶遇玉清師太,一時憐她,便接引到庵中。因看她塵心未去,不是釋門弟子,玉清師太便叫她只負責照顧庵中十幾個年輕女尼的衣食起居,餘事並不叫她。
屈指算來也有將近二十年光景。玉清看她向來安分守紀,無有差錯,便放心將庵中大小事務均託付給她。老佛婆雖年衰身虧,不能修法,可在玉清師太影響下。靜心凝神,導引服餌,倒還精神矍鑠,腿腳硬朗。因爲玉清師太信任,諸多劍俠飛仙高來高去的事情,也不刻意瞞他。
等本村保正叩門求見。當面陳說來由,老佛婆不禁犯難道:“保正大爺見諒,雖說佛門慈悲,可我們這個庵堂一來均是女流,又兼年輕。如何能容得下這般多的秀才相公?況且當家師太外出會友化緣,未知歸期,我如何能擅自做主呢?”
趙悟義忙上前躬身施禮道:“老人家勿憂,我等不過借宿外間廂房幾日,一應飲食也不勞煩,俱由村裡安排,等到了應考之期,自然早去。願爲庵中多添些香油錢!”
玉清觀哪裡在乎銀錢。聽趙悟義這般說法,老佛婆反更加猶豫了!
李望仁頗有心機,看她面有難色。心思一轉,也忙改口勸道:“老人家禮佛之人,自然是慈悲爲懷的。我等本不願爲難,只是天色漸晚,再要回轉成都,怕早錯過城門關閉的時間。我等俱是應試生員。手無縛雞之力,昨天剛入處暑。露宿荒郊,我等衣被單薄。夜間涼意已生,受了風寒如何捱過?不如請暫住一宿,明天再回成都!”
保正也勸道:“貴庵的師太一向都是慈悲和氣的,你等幫着這些個秀才老爺,若是中舉,也是貴庵功德一件呢!”
老佛婆聽見“功德”二字,心中一動。前些時日庵中來了不少峨眉派的劍仙暫居,與慈雲寺鬥法比劍,她雖不知內中詳情,但偶聽玉清師太說什麼功德、善功的,眉宇間還常有憂色。她心想着爲庵主分憂,若是收容這幾個秀才暫居,日後中了舉人,彼此結下善緣,未嘗不是好事。心念一轉,眉頭舒展開來。
李、趙二人均是善於察言觀色的,一見心喜,再略一勸說,老佛婆當即允下。乃將禪堂外廂三間客房讓出,由他們自住,說好天明即去。
這幫人中共有五個秀才,另外帶了七八個書童、小廝。李、趙二人心意相通,兩人合住一間,另外三個秀才也正中下懷,住在一處。餘下那間便由下人合住。
閒話少續,諸人安歇。等到了夜間,李、趙二人聯牀夜話,開始動起了壞心眼。
李望仁道:“趙兄,你說這偌大個庵堂,怎麼不見女尼,只一個老佛婆對外知客?”
趙悟義呵呵笑道:“定是那庵主不在,怕女尼們心思活泛,見了外間的男子,動了綺念凡心吧!”
二人言語無忌,調笑一番。
忽然想到,明晨便要離去,連半個女尼也未見,頗爲憤懣,想着找一藉口,多宿幾日,便是不能春風一度,飽覽秀色也是好的。思來想去,出了個裝病的由頭,多賴幾日。
到了第二天起牀,趙悟義當即裝病,臥牀不起。由李望仁在外應付,只說是受了晚涼,發熱難受,四肢無力。
其餘三人雖已收好行囊,準備迴轉成都,再作計較,見狀也不好先走。等庵中老佛婆出來,諸人將情況一說,便請她再行個方便,再多留趙悟義主僕幾日,將養好身子,再走不遲。李望仁主動留下照顧。
老佛婆無奈,只得允了。庵中乃留下李、趙二人與兩個隨從。
等到了下了晨課,庵中十幾個尼僧離了禪堂主殿,迴轉內堂。李望仁早留了心眼,在廂房前探望,見一列女尼均是妙齡,至多二十上下,還有幾個帶髮修行的,芳齡應該不過二八。雖遠遠看不清面貌,可身量苗條,已然有不俗的韻味。
望仁正看得意猶未盡時,那老佛婆也在隊列後出來,見他遙觀,當即不悅,來到面前,冷冷道:“秀才相公有何指教?廊下伸頭探腦,不大好看呢!”
李望仁心機深沉,轉臉笑道:“老人家勿罪,只是因爲敝友染恙,正想請教庵中師父是否有通醫道的,幫着診治一二。不想打攪了諸位師父的晨課,恕罪恕罪!”
老佛婆乃放下戒備,道:“我們庵主不在,她老人家頗有道行,若只是風寒外患,自然小事一樁。我們這些弟子沒有她老人家的本事,只是庵中常備些湯藥,等我尋來送你!”
李望仁大喜,躬身施禮。
迴轉到房內又與趙悟義一說,道出心中所疑。望仁道:“這坐庵堂頗爲古怪,這麼大個家業,沒見什麼香客,十幾個女尼均是妙齡,如何維持生活?”
趙悟義一聽,笑道:“李兄莫不是懷疑,此間實是一處暗娼?打着吃齋修行的招牌,做的是青樓煙花的生意?你我兄弟好生運氣,能在此飽享豔福了!”
望仁笑道:“趙兄莫急,但凡這樣暗中做買賣的堂子,哪能沒有靠山,沒有熟客介紹,外人是萬難得手的。等我打探明白情況,在見機行事吧!”
又過了一刻,廊下有人出聲相喚,乃是個年輕女子。二人一聽竊喜不已,仍由李望仁外出應付。出門一看,庭中站立一個灰布僧袍的年輕女尼,頭戴僧帽,手裡拿着一個木匣。這女尼雖然衣着樸素,卻雙眸點漆,粉面皎麗,說不上國色天香,也是人間少有的佳麗。
望仁一見,早已酥軟了半邊,強作鎮定,拱手問道:“小師太喚我等何事?”
那女尼道:“先前黃婆婆說貴客抱恙,受了風寒,本取了些庵中自制的丸藥獻上,哪知一時走了急了,扭了腳踝,痛得無法,乃命貧尼將丸藥奉贈。”
說罷,將木匣置於階前,不再多言,轉身而去。
李望仁呼之不及,頗爲失望,只得取了木匣,回到房中與趙悟義商量。
悟義笑道:“李兄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你想那庵中若真都是年輕女尼,必是暗娼無疑了。這幫姑子怕我等是外客,不知底細,必是派人前來打探,先開了匣子一看!”
二人將木匣打開,內裡用白棉紙包了三粒藥丸,別無他物,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也沒什麼異處。
李望仁眼珠一轉,將丸藥取出,把三片巴掌大小的棉紙鋪平,對趙悟義道:“必是想要考校我二人文采如何,就借她這三張素籤,聊表心意吧!”
二人絞盡腦汁,湊了四句,執筆研墨,用簪花小楷,仔細寫好。那四句道:“佛界香花更認真,未識忌諱怕生嗔。木槌插磬尋常事,初會生人再熟人。”
寫罷,平鋪在木匣中,又取了十兩紋銀,一併放入。
李望仁道:“你便裝着大好,到了晚間,藉着送還木匣爲名,到內堂一探動靜如何?”
趙悟義拊掌笑道:“李兄果是我被孔明孫武,小弟甘爲驅使!”
等到了晚間,大殿上正做晚課,送來梵音禪唱的聲音。李、趙二人等了半晌,看準時機,見諸尼散去,迴轉內堂,乃尾隨而去。
前後院本有一扇月亮門,恰巧忘了閉合。二人越發心喜,躡手躡腳,貓行鼠步,潛到內堂僧舍之外。見內裡燭影搖紅,傳出兩個交談的聲音。
一個年輕點的問道:“黃老奶奶,你的腳好些了吧!”
另外一個老年女聲嘆道:“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將養幾日自然無礙!只是庵主外出許久不見回來,我這心中不安啊!你我俱是跟隨師太多年的心腹之人,她那些高來高去的朋友,我們也常見過,沒什麼驚奇。只是這次聽說在慈雲寺鬧了偌大的動靜,官府看那寺是得了皇封的,自然偏袒。我怕對庵主有些不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