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元見法元心懷赤誠,言辭真切,雖然自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胖和尚口中說出,未免有些許滑稽,略感好笑,但還是十分感動,想到人世滄桑,今昔鉅變,不由得百感交集,莫名傷感,默默點了點頭說道:“十八年了,十八年了......”便也無語而立。
法元見坤元默認,果真是恩師轉劫歸來,不由抱住坤元雙腿,放聲大哭,忽而又哈哈大笑,胖大臉盤上,又是淚水,又是灰泥,和到一起,頓時成了大花臉。
飛娘見狀,在旁笑道:“法元師兄,你這般時哭時笑的,別把你師傅搞糊塗了。”坤元也定了定心神,吩咐道:“你先起來回話。”法元乃再拜而起。
坤元乃對法元正色道:“前世坐化前,我一再叮囑,日後遇到蔣三姑家眷不得爲難,你當日一口應承,爲何今日不聽勸阻,肆意妄爲?”
金身羅漢不由驚駭,重又跪倒,昔年混元祖師在日,對門人弟子固然一向維護,然違逆師命者向來必受重罰,當年以女梟神之恩寵,一旦不遵師命不肯下嫁,都得躲到天山寒谷避居。
法元也不敢擡頭,俯身言道:“恩師恕罪,我自投靠五臺門下,皈依祖師駕前,無不謹遵恩師諭旨,不敢有違,蔣三姑雖曾有負於我,但恩師已有明令,法元怎敢不遵,只是日前我掛單太原延壽寺,不問世事,安心參禪,然靜極思動,打算前往川西雲遊,看望幾個昔日的舊友。
哪知還未出城,在南門樓前遇到一醉漢撒潑,近前一看,居然是昔日峨眉仇敵的醉道人,那廝一味吃酒耍橫,十好幾個漢子攔他不住,轉眼到我近前,還吐了我一身腌臢穢物,我本打算放劍砍了這廝,看他酒醉乏力,不願趁機欺他,被人恥笑,便折轉往東,打算從東門出城。
沒成想,還未到東門,遠遠又看見一人,乃是白眉和尚的大弟子,喚作采薇僧的朱由穆,他雖然功行勝我,我也不懼了他,只是街巷之中人多且雜,怕引起物議,乾脆避之西向,想從西門出城。
好巧不巧,在西門附近又遇到昔日的一個對頭,乃是蘇州東洞庭山嚴瑛姆的衣鉢弟子姜雪君,她看似十二三歲官宦人家的小姐,實則已經修煉多年,成道亦有二三百年,和青城派的極樂真人一樣,以道家成形嬰兒,遊戲人間,我看事有蹊蹺,多了心眼,也未敢靠前,直走北門出城,本想繞個大圈,再往南行。
出城之後心中不安,覺得十分蹊蹺,乾脆就暫不南下,就近回五臺故地,訪尋老友,拜謁恩師墓冢。哪知途中遇到這司徒父子,不知怎的,無名火起,惡向膽生,把師父嚴令拋棄一旁,法元知罪,請恩師責罰,不敢有怨言。”
坤元聽罷,聯想到此前四門山之行,誅殺朱洪前,朱洪也曾說過遇到一個無名高僧之事,加上今日法元所遇,愈加篤定心中的猜想。峨眉與佛門聯手不是秘密,但沒有五臺等旁門的乖張,他們也難以下手,所謂沒有矛盾也要製造矛盾,這一精髓,峨眉與佛門看來早就心領神會,用得也是得心應手、出神入化。法元出城早就在他們計算之中,否則哪有那麼巧的事情,姜雪君、采薇僧和醉道人居然同時齊聚太原城,分堵東西南三個城門,況且那醉道人雖然只是散仙的道行,怎麼可能醉酒鬧事呢?不過是君子可欺以其方,糊弄了法元這個糊塗之人罷了。
想到此處坤元也就不願多加指責法元,便說道:“你先起來回話,這事情的確詭譎,其中蹊蹺我也略知一二,只是如今峨眉勢大,我五臺無法正面相抗,只得暫時作罷,以今日臥薪嚐膽之行,逞日後東山再起之願。
你方纔心魔高熾,傷了心脈,虧了精血,我這裡有一顆三茅真君所煉製的丹藥,你日後慢慢煉化,不要留下暗疾,影響修行。還有我昔日所授的太乙混元功法,你已經有成,但畢竟不是天仙大道,成就有限。我新近得了一部道書,中有一篇《修真要旨》倒是合用,你今後詳加揣摩,早晚用功,再加你心魔一去,靈臺澄清,日後必有不小位業,望你戒驕去躁,不要讓爲師失望。”
法元聞聽大喜:“恩師如此厚待,法元肝腦塗地難報萬一。”
坤元道:“我知你心,無需肝腦塗地,只是我一向獎罰分明,你畢竟違了前命,不能不罰。”
法元重跪倒:“弟子甘受老師任何責罰。”
坤元笑道:“我這責罰不算輕鬆,乃是爲了磨礪你的心性,化解胸中戾氣。”轉首把許飛娘抱着的幼兒,遞到法元懷中。
鄭重言道:“這是你師妹蔣三姑唯一的骨血,當年你們未能結爲道侶,你心懷怨尤,暗種心魔,有虧德行,大損心境,其實你與三姑本就無緣,姻緣之事,不應強求,當年我也有欠思量,亂點鴛譜。我今做主讓這苦命孩子投在你門下,作你的衣鉢傳人,化解這段因果。這孩子根行深厚,遠在你之上,你小心將其撫養成人,教他本領,日後揚名立萬,光大我五臺,也算是你的福報。”
法元驚詫,抱着司徒平,那孩子忽然睜開雙目,目光清澈,看見法元也不恐慌,居然咧嘴歡笑,呀呀出聲,惹人憐愛,再看其眉眼五官頗肖其母,想到昔年神采飛揚的女梟神,心中不由感慨莫名,對司徒平越發疼惜。
許飛娘見狀頗有不捨,說道:“夫君,法元師兄畢竟是個男子,要他哺育這嬰孩稚子,好生爲難。”
坤元擺手道:“這就是對他的磨練,我自有主張的。”又對法元說:“此地月兒窪,離我五臺山門不遠,你便在此結廬而居,附近還有莊戶人家,日常用度倒也方便。等我日後重歸五臺,再來尋你。”
法元連連應諾。
坤元又想到一事對他說:“我自兵解以來,天授道書,決心整頓門戶,清理教規,循三清正法,祛旁門雜學,你前因心生怨尤而入佛門,本就不是正道,況且法號犯了我今世名諱,如今還是由釋入道,再歸道門吧!以後便喚作金甲天王何章。”
法元本就不是虔修釋教,自然對此毫無異議。自此後便留起了頭髮,脫下了袈裟,換上了道袍,成爲日後威名顯赫的金甲天王,五臺悍將。
坤元又花了幾日光陰,把他的紅絲劍用上清煉劍秘法重新祭練一番,威力遠勝從前,運用玄功,放到空中,只見幾十道紅線赤霞閃耀,正而不邪,令人讚歎。
此間事畢,坤元與飛娘不多停留,五臺雖近在咫尺,也暫不是回去的時機。金甲天王何章只得恭送二人離去,依依不捨。
再說坤元二人劍光架起,往南而去。
許飛娘問道:“夫君,接下來如何打算?”
坤元說道:“我等雖小心謹慎,然峨眉、佛門高僧高道太多,我雖修爲精進,與之相比還有不如,這些天來行事,即便掩蓋氣息,攪亂天機,也難免不爲對頭知悉一二,俗話道,背靠大樹好乘涼,我五臺派就是少了顆參天大樹作爲依仗。如今我們去找一人,他功法高深,早到天仙位業,只是遲遲不願霞舉飛昇,這人也算我昔年舊友,此番前去遊說於他,若事可爲,我五臺可保安全無虞,便是日後要三次鬥劍,挑戰峨眉,也少不得其人謀劃出力。此行關鍵,但願上天庇佑,我截教教祖顯靈,助我成功。”
飛娘忙問:“這等重要之人不知何方神聖?”
坤元笑而不答,只說到時便知。
(許飛娘佯裝生氣,嬌聲薄嗔:“你若告訴奴家,這個月的推薦票我全給你!”坤元笑道:“你若給力,晚間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