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質說“畏罪自殺”四個字的時候,眼神刻意地在秦玉暖的臉上停留了許久,確認了秦玉暖臉上的驚訝和憤恨是真的時候,才慢慢收回了目光,看來,這個庶女,還是讓他放心的。
“父親,”秦玉暖張嘴欲言又有些生澀地收住了話語,只是低頭道,“還請父親節哀,一夜夫妻百日恩,雖然李姨娘做錯了,可是玉暖知道父親心裡頭也是不好受的。”
秦質配合地低下頭,嘆了口氣:“行了,你先下去吧。”
秦玉暖出了書房,看到院子裡栽種的松柏都已經愈發茂盛了起來,嫩綠嫩綠的嫩芽散發着初夏勃發的生機和力量,和秦玉暖略顯沉重的心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知道李萋萋是怎麼死的,畏罪自殺?呵,真是可笑,李萋萋這樣的人怎麼會笨到在牢裡無聲無息的死了,就算她認了罪,她也一定會堅持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聽着秦雲妝不能去參選皇子選妃的消息,看着秦家亂成一團。
爲了保全秦家的名聲和秦雲妝的閨名,秦質這回,可算是下了本錢了,連人命都搭上了一條,只是不知道嚴懲丙這個傳聞中清正嚴明的清官,會不會徹查下去。
回了福熙院,廖媽媽告訴秦玉暖,說今早上滿兒已經可以睜眼起身了,秦玉暖當下心頭一喜,急急地就跑到了滿兒養病的柴房,與外頭的破破爛爛相比,這柴房裡頭卻被收拾得極爲齊整,座椅板凳,暖炕褥子都是全新的,爲了有利滿兒養病,秦玉暖還特地讓黃大石在南面牆上開了個小窗戶,便於通風。
這改造後的方子,與其說是柴房,不如說像極了一間女兒家的閨房,清雅得很。
“起來了?可是好些了?”秦玉暖推門進了柴房,就像個老媽子一樣忍不住地嘮嗑起來,“被子可夠用?吃食可還好?你一直暈着,也不知道你熱不熱,冷不冷,都是廖媽媽安排的,若是不合心意,你只管和她說。”
“三姑娘,滿兒一切都好,三姑娘對滿兒已經是無微不至了,滿兒很知足。”滿兒靠着軟枕上,只是面色還有些蒼白,肩頭的衣裳半敞開,大抵是剛換完藥,還帶着馨馨草藥香氣。
“可我還是覺得苦了你了,”秦玉暖坐在滿兒的牀頭,親手替滿兒收起剛喝完藥的藥碗,“爲了掩人耳目,只能對外宣稱你幹活不利索受罰了,被關在柴房裡頭,平日裡我也不好來看望你,只有銅兒和聽雪過來照料,我心裡頭還是愧疚的。”
滿兒有些慌忙,連忙道:“三姑娘這是說什麼呢?三姑娘已經待奴婢很好了,聽雪已經與我說了三姑娘爲了我去寧王府找冷將軍要雪蓮的事,都說那冷將軍脾氣古怪性格暴戾,三姑娘,你爲了我受委屈了。”
秦玉暖愣了愣。
脾氣古怪?——“既然你知道,你就該預料到,其實你找我來要任何東西,只要我有,我就會給你。”
性格暴戾?——“我沒有的,也會搶別人的來給你。”
好吧,其實滿兒說的也不算錯,秦玉暖替滿兒攏了攏被子,低頭道:“其實,他也還算好吧。”
突然,秦玉暖卻發現滿兒的被褥底下還壓着一個縫了幾十針的手工,上好的緙絲料子,黑色的底子黃色的線,一看就是給男人做的女紅。
“你纔好,做什麼女紅呢。”秦玉暖笑着收起了滿兒藏起的針線和繡花繃子,往身後一放,看着滿兒着急想要拿回來卻又不敢說話樣子,秦玉暖偏偏頭道,“或者,你告訴我,你這個女紅是做給誰的?我就還給你。”
滿兒低垂着頭,面上似染了兩朵紅霞,久病枯白的臉上第一次顯露出緋紅的血色:“三姑娘說什麼呢?我就是閒來沒事,自個做着玩的。”
秦玉暖一邊笑一邊摸着這料子:“我看這料子極好,該不會,你是送給大石哥的吧,早些廖媽媽還與我誇讚過你,說你又能幹又會持家,若是大石哥能討到你這樣的媳婦兒,她後半輩子就不操心了,不錯,這倒是好事一樁。”
被秦玉暖一激,滿兒的臉愈發紅了起來,甚至想要起身奪了那繡花繃子:“誰說是給大石哥的了,過年的時候我已經送了他一個了,這護膝其實是……。”
滿兒話說到一般,捂住嘴,戛然而止。
“喲,是護膝呢,”秦玉暖開心一笑,促狹地聳了聳滿兒的胳膊,“這麼說,是個習武之人了。”
其實秦玉暖心裡老早就有了底,只是含笑看着滿兒,感情的事,秦玉暖素來都是順其自然,無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的。
突然,南面新做的那扇小窗戶傳來一聲清響,原本光禿禿的土窗窗臺邊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枝梨花,潔白如雪的花瓣盛在一隻同樣白淨的小瓷瓶裡頭,擱在窗臺邊緣,從牀頭一眼就可以看到那枝新鮮新嫩的梨花在陽關下泛出的盈盈光澤。
見了這梨花,滿兒的臉上更是寫滿了喜悅和女兒家的嬌羞。
秦玉暖見了,心裡頭愈發明白了,只是嘴上無故說着:“喲,這是誰放的梨花呢,怎麼放在這窗臺上,也不怕砸了去,下次送進屋子裡來不就好了?”
滿兒臉一窘,只拉着秦玉暖的袖子低聲道:“三姑娘,其實……。”
“好了好了,我不開你玩笑了,”秦玉暖不再逗滿兒,將繡花繃子也還到了她手上,笑道,“今日我和方姐姐約好了逛鋪子的,也該走了,你好生休養,我改日再來看你。”
臨走前,秦玉暖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窗臺上的梨花,抿嘴一笑,順道替滿兒將喝完的藥碗也拿了出去。
說是和方子櫻逛街,其實,也是爲了借用方子櫻之便去視察已經在京城開了許久的金蝶繡莊分店,這就是她和沈尋沈老闆的合作成果,裡頭還有她四成利。
馬車停在金蝶繡莊那條街巷的巷口,遠遠地就可以看到金蝶繡莊門前絡繹不絕的人流,近個到了初夏,金蝶繡莊最新又推出了一套清爽的荷花和杏花的花樣子,繡在衣裳上,手帕上團扇上,看着都舒心,別家繡莊還想學着依葫蘆畫瓢,沒想到短短几天之後,金蝶繡莊又推出了一套花樣子,別家的繡莊完全跟不上金蝶繡莊的速度,被遠遠地甩到了身後。
進了繡莊子裡頭,掌事的掌櫃的一眼就認出了秦玉暖,沒有聲張,直接就帶了秦玉暖和方子櫻到內堂去,接着又派人送了好幾匹店內最好料子和幾件最新的成衣進來。
方子櫻今日穿着件繡着團花的湖綠色百花裙,頭上簪着枝銀簪子,末端是朵栩栩如生的海棠花,其中一瓣上還垂着一掛流蘇,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又活潑,爲此,秦玉暖替她挑選的這些成衣布料也多以鮮豔爲主,卻又沒有太過華麗,很襯方子櫻的氣質。
果然,方子櫻一看了這些成衣料子就愛不釋手。
方子櫻在前頭挑選料子,秦玉暖就在一旁看賬本,她和沈尋聯合做生意的事情沒有瞞着方子櫻,一來是方子櫻是信得過的人,二來竇家如今掌握了京杭運河的運輸權,可從京城到江南這一段是交由方子櫻的舅舅徐向槐分管的,金蝶繡莊可以這麼快在京城和運河沿岸紮根發展,和徐向槐的幫助也離不開關係。
“行了,就選這幾件吧。”方子櫻很愉快地決定了,一色十幾匹布料七八件成衣,方子櫻卻只留下了兩匹緞子和一件天藍色的衫子。
“怎麼只挑中這麼些?”秦玉暖放下賬本,挑挑眉,對着領頭的掌櫃道,“再多拿幾件過來,撿着好看的拿。”
“行了行了,”方子櫻拉着秦玉暖的手坐下,喝了口溫茶,“我就喜歡這幾件,不用拿了”說罷,又語重心長的對着秦玉暖道,“我拿多了還不是得記在你的賬上,你好不容易纔突出重圍做起了生意,這生意還做得心驚肉跳的,能省下一點是一點,你的心意我懂的。”
“再拿幾件也無妨,剛好可以替你舅母拿幾件,我不能登門謝過徐大人,也只能由你替我代轉了。”
“沒事沒事,”方子櫻大方地擺擺手,“我舅舅向來最疼我,這點小事,不足掛齒。”
兩人又說笑了一會兒,近個因爲上官讓的死和上官家與秦家的糾葛,已經讓朝中幾個大家族陰鬱沉悶了許久,據說連皇上都驚動了,連帶着,方子櫻在家裡頭也未曾這麼開懷過。
一想到若是上官讓不死,方家很有可能就和上官家結成了親家,而秦玉晚也會嫁入上官家做妾,一定又是一番雞飛狗跳,倒不如現在,大體的局勢畢竟還是好的。
鋪子裡的小丫鬟進來斟茶,剛掀開撒花簾子,外頭一陣吵鬧聲就噼裡啪啦地傳了來,其中女人尖細的叫聲極爲刺耳。
“大堂怎麼了?”秦玉暖放下茶盞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