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這樣來上藥?”冷長熙坐直了身子,那蝙蝠形的面具不知何時已經穩穩地被重新被繫上,擡眼看了一眼桌上快要燃盡的薰香,“還有這香,你當真以爲我聞不出這是西域的迷香?”
所有的詭計都被揭穿,謝如鶯只是愈發低垂着頭,手腕處的刺痛隨着血液直直地傳到心臟,讓她不住地顫抖,冷汗直冒,她心裡知道,她的手,恐怕已經脫臼了。
若不是看在她陪着母妃讓母妃開心許多,不想傷了母妃的心,冷長熙擰斷的可就不僅僅是謝如鶯的手腕了。
“謝家姑娘,母妃接你入府,是晚年寂寞,想要尋人說話陪伴,千萬,不要弄錯了自己的身份。”冷長熙的聲音冰冷冷的,讓謝如鶯的心猶如跌進了無盡黑暗的深淵裡,她知道三少爺的手法,卻還想奮力一搏,想着王妃十分看重自己,而三少爺又向來孝敬王妃,應該不會趕盡殺絕,可沒想到……
片刻,外頭便出現兩個精壯的小廝,一人箍着如鶯一個胳膊,準備將如鶯往外拖。
“三少爺,如鶯不過是想服侍你罷了,望少爺開恩啊。”如鶯做着最後的掙扎,她生得好看,精緻的瓜子臉,大大的眼睛,櫻花般嬌嫩的小嘴,她是要做人上人的!那些大家閨秀有的東西她也要有!
可偏偏,冷長熙卻是看都不願意看她一眼,只是揮揮手,吩咐外頭候着的薛四道:“日後,就讓謝家姑娘好好陪着母妃,沒有必要,就不要出院子了。”
過去謝如鶯雖然有想法,可從未付諸實踐過,加上寧王妃偏愛謝如鶯,冷長熙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可是謝如鶯自個兒往槍口上撞的。
穿成這樣被人拖出去,再由那些多嘴的婆子們添油加醋地四處一傳,謝如鶯日後在王府的日子可當真是難過了。
謝如鶯倒是懂這個道理,方纔還喊得厲害,一被拖出的院子竟然乖乖地閉了口,強忍着辛酸和淚水,生怕惹來好事者的圍觀。
“少爺,您的傷?”薛四辦完事後回了屋子,桌上有問題的香爐早就被端了出去,可冷長熙的臉色卻愈發慘白起來,若不是他傷口上的毒素久久未清,最近又勞累過度,他又怎麼會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香爐的問題,雖然他以最快的速度用內力將吸入的迷香排出,可好在進來的只是謝如鶯,若是其他不懷好意的人,後果是十分嚴重的。
“沒事。”冷長熙緩緩提起丹田之氣,待體內的暖流充盈了四肢八脈,臉色也漸漸露出血色,“三天後暗中備好馬車,我要去尋玄止。”
薛四顯得有些激動:“少爺!玄止大師說的刮骨療毒少爺當真要試?”
“薛四,”冷長熙輕飄飄地回道,“你話太多了。”
薛四識趣地低下頭:“三天後秦太尉的壽辰少爺還去嗎?”
聽到“秦”字,冷長熙面上雖然依舊淡然且不動聲色,可心裡卻猶如被什麼東西撓了一下,癢癢的,也酥酥的,那平淡已久的嘴角竟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浮出一絲笑意,溫軟且柔情,是往常很少出現的表情。
而在太尉府,竇青娥原本要前去國安寺的打算也生生地被秦質的壽辰給拖延了,秦家老爺做壽,少了秦家當家主母怎樣都說不通。
梨香院裡,柳姨娘氣得直跳腳,關於這次芙蓉院鬧鬼的事情,她可以說是坐收漁翁之利,她與竇青娥向來是貌合心不合的,聽說竇青娥要被老爺送去國安寺祈福,心裡頭不知道多開心,而如今卻貿然被耽擱了下來。
“孃親着急什麼,”一旁的秦玉晚挑了挑秀氣的美貌,嗔着櫻紅的小嘴道,“不過就是晚個一兩天罷了,她早晚還是要離開秦家的。”
這個“她”便是指那個讓秦玉晚恨得咬牙切齒的秦家主母。
“你知道什麼,”柳姨娘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惴惴不安,“竇青娥的手法我比你見識得多了去了,她這人本事可大着呢,讓她多留在秦家一天,她就有本事再扳回一成,你不是一直想要嫁上官家的嫡出少爺嗎?若是她不在,你的機會可就大多了。”
提及上官讓,秦玉晚立刻流露出一股小女兒家的羞澀,許多日沒見了,也不知道她的上官公子是胖了還是瘦了,黑了還是白了。秦玉晚已然決定了,明日,她一定要尋了機會好好和她的上官公子說說話才行。
“罷了罷了,”柳姨娘有些苦悶地扶住額頭,“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一夜,註定各人各夢,各有心思。
第二日一大早,秦玉暖便早早地起來了,滿兒服侍着秦玉暖梳頭,銅兒則是麻利地打來了洗臉水,當聽荷低着頭進來打掃屋子的時候,三個人相視一眼,什麼都沒說。
滿兒替秦玉暖梳了個秀氣的十字髻,簪着一對蓮花形嵌玉石簪子,垂下墜着銀扇的流蘇,額頭貼着海棠花翠鈿,襯得整張臉愈發明媚,上身是湖綠色聯珠祥雲紋的交領窄袖襦襖,下着顏色稍深些的石榴裙,廖媽媽一進來就忍不住地讚道:“咱們家姑娘當真是出落得愈發好看了。”
秦玉暖只是淺淺的笑,對於一個庶女來說,過分的美貌並不是好事,她已經刻意打扮得清爽簡單些,可是今日的場合,若是太簡單又失了禮數,精緻卻清雅,這纔是最好的。
“寶川呢?”秦玉暖梳洗完畢後,擡頭問着廖媽媽道。
“二少爺早就起來了,在讀書呢。”廖媽媽喜滋滋地道,繼而臉上似乎又有些心疼,“二少爺近日來都是晚睡早起,奴婢總是怕他小小年紀熬不住。”
廖媽媽是當真將秦玉暖這對姐弟當做親生兒女看的,故而前世也會寵溺一些,雖然條件有限,可她總是想着法子疼惜秦寶川,這也使得秦寶川的性子愈發怯懦起來,這一世,秦玉暖決然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寶川這是發奮了,晚些讓他早些歇息,平日裡多燉些他愛喝的雞湯就行了。”秦玉暖收拾好東西,又命着銅兒將前日抄好的佛經送到翠軒院去,擡腿就朝着秦寶川的書房走去,遠遠的就可以聽到秦寶川大聲朗讀的聲音:“女慕貞潔,男效才良,知過必改,得莫能忘……。”
“罔談彼短,靡恃己長。”秦玉暖一邊十分自然地接過下一句話,一邊推了門進來。
“姐姐。”到底是孩童,見了秦玉暖,秦寶川又是像一隻小鹿一樣猛撲了過來。
秦玉暖細心地擦了擦秦寶川額頭上滲出的薄汗,笑道:“人家習武之人晨練出汗,你個小小的讀書人,晨讀也會出汗。”說罷,又看了看桌上半舊的《千字文》,書頁已經顯得有些殘破了,裝訂的線頭都露了出來,看得出來,這本書已經被翻閱許多次了,“這本書你一年前就會背了,怎麼現在又拿了出來?”
秦寶川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嘿嘿一笑:“原先背不過是死背罷了,其中還有很多意思不明白,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我拿出來多讀讀,自然就能領會其中的意境了。”
“不僅如此,”秦玉暖邊說邊從身後聽荷託的托盤裡端過一碗濃稠的紅豆薏米粥,一碗蟹黃包,還有一小碟秦寶川最愛的鹹蘿蔔,“讀書最要緊的是用心去領悟,讀書不動腦子,讀多少遍都沒用。”
“寶川知道了。”秦寶川十分乖巧地點着頭,看着桌上擺開的粥和蟹黃包,早就食指大動,搬了凳子坐上桌,又連連對着秦玉暖問道,“姐姐吃了嗎?”
秦玉暖笑眯眯地答道:“我自然是吃了過來的,快吃吧,這些可都是替你準備的。”
秦寶川粲然一笑,過去在那破院子吃的苦太多了,如今有好吃好喝的,對於他來說,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提着筷子,三四口就嚼完了一個蟹黃包,待要喝粥的時候,臉色卻突然大變,額頭不斷地滲出虛汗,手捂着肚子一把抓上秦玉暖的衣袖喊道:“姐姐,寶川肚子痛,寶川肚子好痛。”
秦玉暖一驚,蹲下身抱住躬着身子的秦寶川:“是不是吃壞什麼東西了?”說罷,又是側目看着聽荷喊道,“還在看什麼,還不喊廖媽媽過來。”
聽荷一愣,拔腿就出了門,而待到聽荷帶着廖媽媽趕到的時候,秦寶川已經被秦玉暖抱上了軟榻,而地上,竟然是一灘半乾的血跡,而秦寶川的嘴角還在不斷地咳出鮮血,秦玉暖手忙腳亂地替秦寶川止血,卻無事於補,鮮血不斷地從秦寶川的喉嚨裡涌出,秦寶川那樣小小的一個人,這一些血,已然是要了他半條命似的,他臉色慘白,只是躺在牀榻上拽着秦玉暖的衣袖不斷地胡言亂語:“姐姐,寶川要去給父親賀壽呢,寶川還給父親準備了禮物。”
“不行不行,”廖媽媽只簡單看過後,就斷定道,“這不像是吃壞的肚子,倒像是中毒了,三姑娘,咱們得趕快找大夫。”
廖媽媽話說完,秦寶川又是咳出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