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皇宮的動亂被司馬銳掩蓋得極好,除了內宮裡的太監宮女和嬪妃們,京城的百姓只知道皇宮裡有人叛亂,而一直對外宣稱在前往皇陵的路上無故失蹤下路不明的三皇子,是前來救駕的功臣,如今皇上病重,將協理朝政的權利下放給了年輕有爲的三皇子司馬銳,對於此事,讚歎附和之聲屢屢不絕,只有朝中幾個清白的老臣子知道,這些消息和讚美,都是司馬銳自己放出去的。
放眼如今朝中,蒙化早已跟着上次芸貴妃伏法被清除,寧王被屏蔽於朝野之外,雖然寧王府如今安然無恙,可寧王手中也再無實權,而朝中留下的,要麼是司馬銳早先便提拔起來的新人,要麼是秦質這樣投靠司馬銳的老臣子,而後宮之中,有容妃坐鎮,也不敢有人造次,昭宣帝的日常起居都交由容妃打理,也等同於是落在了司馬銳的全權掌控之下。
而最讓司馬銳頭疼的是那從包圍圈裡突出重圍的三千冷家軍,打頭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將領,使的的是重百斤的通天戟,背上還揹着一個負傷的女子,可即便是這樣,也帶着三千冷家軍穿越了金陵軍隊的重重封鎖,司馬銳之前聽說過這人,是冷長熙身邊的貼身侍衛冷武,只可惜,這樣的人才,終究不能爲他所用。
不過他事後打聽來,得知這位冷副將前些日子剛成親,娶的不是別人,又是尚家的一位姑娘,本想再來一招人質要挾,逼這位冷副將束手就擒,可搜遍的全京城也沒找到這位尚春滿,最後無疾而終,不過,司馬銳到底是做大事的人,是胸懷天下的人,如今,他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冷長熙,然後要親眼看着他死。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狄魔鬼城,卻是另一番景象,此時正是初夏,冰山上的雪水隨着氣溫的升高不斷地融化,匯成一股股溪流,繼而慢慢匯聚成一條小河,幾條小河融匯便成了貫穿北狄的最著名的一條母親河——阿拉善河,滋養了這一片肥沃的土壤,哺乳了沿岸的北狄人民,魔鬼城,便是這阿拉善河沿岸最大商貿往來最爲頻繁的城市。
雖然名字駭人,可魔鬼城裡的熱鬧與繁華堪比大齊的京都,人種混雜,走在大街上,隨處可見眼睛深邃幽深的波斯商人、穿着五彩斑斕的民族風情衣裳的琉璃國人和北狄的本地人。
大街上,隨處都是小販的叫賣,從皮毛到香料,砍價聲成交聲此起彼伏,突然,人羣中一個突兀的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穿着北狄人典型的半袖裝,被汗水打溼的衣襟勾勒出他胸前勻稱的肌肉,曬得古銅色的皮膚象徵着健康和強壯,雖然看着精瘦,可他的肩上扛了足足十四匹白布,用牛皮繩七匹一紮捆得極紮實,扛在肩頭,一點不晃悠,布匹高高地聳起,像一座巍峨的小山。
街邊一個成衣鋪子的夥計見着這漢子來了,連忙就迎了上去:“阿達又送布來了,說實話,阿達送來的布是賣得最好的,不知道,能不能求了阿達家娘子,下次多送些過來,我們家老闆娘說了,可以多加些錢。”
阿達是北狄人對男子親熱的稱呼,有些身份地位生來便沒名字的,也會將阿達作爲自己的名字。
這漢子清淺地一笑,客氣地道:“承蒙老闆娘的照顧,只是我家娘子眼睛不好,實在不能多做了,抱歉。”
說罷,這漢子便要離開。
“拓跋公子別急着走。”這是,和大堂相隔的一道門簾子突然被撩開,裡頭一個三十出頭,風韻猶存的少婦扭着身軀攔住了這已經走出門口的漢子。
這位少婦,便是這成衣鋪子的老闆娘,人稱任三娘,是中原人,在北狄混得風生水起。
這位漢子當真也止住了腳步,老闆娘收起了平日裡的風情萬種,倒是十分認真地對着這漢子道:“拓跋公子,我瞧着你家娘子的眼疾病了也有些日子了,這總不見好,你們生活如此拮据,就連去木棉巷子找個有些名堂的大夫看看的錢都沒有,我這兒有個差事,我知道你有些身手,就看你願不願意幹了。”
一說到自家娘子的眼睛,這漢子原本清冷的眼睛立刻就是十二萬分的焦急和擔心。
“任三娘但說無妨。”
任三娘嬌媚地一笑:“是這樣的,北狄人好戰,好鬥,勇猛,每年夏天都會舉行一次比武,選取北狄最爲勇猛的武士,只要能入圍最後的決賽,光是賞銀都能夠給你家小娘子治多少回眼睛了,你看?”
這漢子眼眸微垂:“我不用功夫許久了,而且,未必能入圍。”
“說笑呢,那次那夥流氓來我鋪子裡挑釁,你可是一隻手便解決了他們,”任三娘爽朗地一笑,可以看到這漢子臉上凝重的神情,收斂了幾分,“其實,也未必要入圍,如今各個王子府上都在招攬前去比賽的武士,畢竟到時候贏了,算作是他們手下的幕僚也是光彩的,你不用去直接參加比武,去試試幕僚選拔,若是選中了,每月也發例錢,多攢攢,照樣可以給你家娘子治眼睛。”
這漢子遲疑了一番,只說:“我考慮考慮。”說罷,便是快步離開,任三娘跟在這漢子後頭喊:“拓跋公子,可得考慮得快些,明日就是大皇子完顏霸選拔武士的最後一天了,錯過了可就一點兒機會都沒有了。”
這漢子走得急,也不知道聽到沒聽到,他七繞八繞,最後拐進了一個僻靜的小巷子,最裡頭是處乾淨的院子,被主人打掃得很是乾淨,院子裡頭種着幾薺地瓜,用白楊木搭起來的架子上還纏繞着絲瓜藤,土是新的,這些東西似乎都剛種上不久,瓜藤下,正有一個穿着素淨的女子低頭繡着一幅鴛鴦圖,看得出來,她手法極好,可繡得極慢,因爲眼睛的原因,她每插一針,都極費力氣。
聽到木門吱呀被推開的聲音,這女子驀然朝着大門口的方向看去,她的眼睛縛着白紗,可她的耳朵靈敏,甚至不用耳朵,光是用鼻子都可以聞出來人的味道。
“長熙?”秦玉暖穿着北狄當地婦女的服裝,頭髮和北狄女子一樣,自上而下編成了一股油光水亮的麻花辮,旁邊垂下用發邊編成的幾綹小麻花辮,末尾一起扎進腦後,看起來別有一種風情。
而出現在集市上被任三娘左一個“拓跋公子”右一個“拓跋公子”喊着喚着的不是別人,正是冷長熙。
冷長熙心疼秦玉暖,上前按下秦玉暖端着針線的手:“不是說過了,不許再這般勞累。”
“我閒着也是閒着,無聊罷了。”秦玉暖伸手撫摸着冷長熙的臉頰,“任三娘如何說?咱們送去的布,她可還喜歡?”
“喜歡得很,”冷長熙垂下頭,神情有些暗淡,“只是,我覺得,我們該離開魔鬼城了。”
“爲什麼?”秦玉暖的手往下,觸摸到冷長熙的嘴角,冷長熙的脣角是往下耷攏着的,說明他不開心了,“我們纔來半個月,這裡很好,不是嗎?等我們湊齊了繼續往西夏走的路費,再走,不好嗎?”
“到時候再走就太遲了,”冷長熙提高了幾個音調,“而且你的眼睛,也註定我們走不了多快。”
秦玉暖低下頭:“你是嫌我拖累你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冷長熙站起身來,背對着秦玉暖,偏過半個頭,終於道出了實情,“你可還記得前一陣我教訓過在任三娘鋪子裡搗亂的地痞流氓?我當時太張揚了,暴露了我會武藝的事,幸好看到的都是平頭百姓,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一眼就可以認出我的武功出自中原,到時候,只會給你帶來更多的麻煩。”
秦玉暖將臉朝着冷長熙的方向,默默不語,冷長熙索性將任三娘所說的比武大賽全盤托出,繼而搖頭道:“你可還記得當年圍獵場一事,後來查明,正是司馬銳和北狄大皇子完顏霸相互勾結,任三娘給我的這條門路,無異於是讓我在仇人眼皮子地下蹦躂,我早便知道,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大齊第一冷將軍了,如今我不想別的,只想保住你的安全,再將你的眼睛治好。”
這一點,秦玉暖也發現了,自那一場大火冷長熙被尚顯華背叛之後,冷長熙的內心就開始極度地缺乏安全感和自信感,他的內心是困苦的,一路走來,他想的只是如何隱瞞自己的身手,如何隱姓埋名地安全度過每一天,一隻草原上最兇猛的猛虎如今竟然縮起了爪子,敢當一隻綿羊,這不是真正的冷長熙,秦玉暖蹙眉,她理解人在遭遇這樣一落千丈的打擊後難免心裡會產生一點扭曲,可她只希望冷長熙能儘快地走出來。
“其實真正的躲避,未必是要避而遠之,”秦玉暖循循善誘地道,“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隱隱於市,長熙,兵法你比我懂,可是人心,我比你懂。”
“你的意思是?”
秦玉暖重新拾起手上的活計,嫣然一笑:“早些休息吧,明日,我陪你一起去參加大皇子府的武士選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