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的寧王府四姑娘,居然日日都戴着人皮面具見人,冷素心看到秦玉暖驚訝的表情,眉眼間露出一種自嘲的情緒,她繼續將面具挑開,肉色的薄如蟬翼的面具下,漸漸顯露出幾道深褐色凹陷下去的傷痕。
冷素心只挑開了一小半,可是這傷口的恐怖程度已經足以讓秦玉暖驚慌了,冷素心不過十五、六歲,居然也經歷過如此大的劫難。
秦玉暖看着冷素心沒有說話,冷素心卻是淡然地一笑:“你肯定是想問我,我臉上的傷是從哪裡來的,什麼時候落下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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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暖依舊沉默,冷素心踱步向前,看着這月色輕聲嘆了口氣:“這件事,天下間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我自己,還有一個便是三哥,你可還記得,十年前那一場浩蕩的未央宮大火,那一天,我就在大火的現場。”
所以冷素心的臉上的傷,就是大火燒傷的?
秦玉暖凝住眉,繼續聽冷素心說道:“我記得那天剛好是一場宮宴,那是我參加的第一場宮宴,也是最後一次,在宴席上,我看到了一個極爲漂亮的小男孩,彼時我天不怕地不怕,主動和他說話,討好他,後來他因爲身體不適離席,我也悄悄跟了去,卻發現他越走越偏,最後在一處僻靜幽深的宮殿前頭停了下來,和一個黑衣人交談片刻之後,吹燃了一個火摺子朝着宮殿的寢殿裡一扔,那一道閃亮的弧線突然一下就讓大火燃了起來,我聞到了煤油的味道和寢殿裡女人的哭喊聲,我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事後當未央宮大火一案人人皆知的時候,我才知道我見證了大齊最爲奇異的一次縱火案。”
“那你的傷?”秦玉暖下意識地看了看冷素心左臉頰上露出的一指長的傷痕。
冷素心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平靜地道:“當時我被嚇壞了,一時間竟然忘了躲,我想去救被反鎖在寢殿裡的女人,卻發現整個寢殿都被澆滿了煤油,她逃不出來,我也進不去,後來我被什麼重物砸暈了,等我再醒來的時候,三哥就在我旁邊了。”
若是秦玉暖沒有猜錯,那個被關在寢殿裡的女人定是長公主無疑了,果然,她是被人活活燒死的,只是那幕後黑手沒有料到,現場還會有目擊者,更沒想到,看到這一切的正是寧王府的四姑娘。
“你可還記得那日縱火的人是誰?”秦玉暖寧靜地問道。
“我怎麼會不記得呢?那個漂亮的小男孩,”冷素心自嘲般地笑了笑,“那個男孩,正是當今的三皇子司馬銳,我分明記得,他丟火摺子時說了一句,爲了討好那個女人,只能犧牲你了。”
討好那個女人?秦玉暖不需多想便知道是已經去世的陳皇后了,當時司馬銳只是一個宮婢生下的皇子,無權無勢,若是要在這波譎雲詭的宮中立足乃至於走上最高的寶座,投靠陳皇后的確是最好的選擇,爲此,當時年僅十歲的他甚至不惜燒死與世無爭的長公主,此人的狠毒深不可測。
“可是你爲何說長熙待你好完全是出於愧疚?”
冷素心沉默了,許久纔是擡起頭道:“那天本來該去的人是他,結果他沒去,也不知道他發生什麼事了,總之我見到他的時候,他也渾身是血,似乎是在一個破廟裡遭襲了,而想要殺的是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廝,他當時很絕望,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們都覺得,能夠信任的只有彼此了。”
秦玉暖意味深長地看了冷素心一眼,沒有說話,撇過眼神,她記得冷長熙破廟遭襲的事,那也是她和冷長熙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直到後來遇到你。”冷素心突然發話道。
“什麼?”秦玉暖愣了愣。
冷素心一本正經地對着秦玉暖道:“我是說我一直覺得我和三哥都覺得,彼此信任的都只有對方了,可直到你出現,他對你,是無條件的保護和信任,你的出現告訴我,原來三哥之前對我的一切體貼都只是最純粹的兄妹之情罷了,也讓我知道,我自己是多麼的自作動情,自以爲自己對於三哥也很重要,因爲,我已經把他看得比我的生命還重要了,可是在他的心裡,比他的命更重要的,從來,都只有你。”
秦玉暖心頭一動,似乎有些不忍心了,她一直以爲冷素心是冰冷的,無情的,對於這世間的一切都是毫不在乎賭,可第一次,她發現冷素心的心是這般的炙熱,她將滾燙的熱情和愛意都深藏心底,沒有人知道。
“你也知道長熙的身世對吧,”半晌秦玉暖才道,“知道他不是寧王妃的親生兒子,知道他其實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所以,你才愛他愛得如此張狂明瞭,甚至不惜威脅我。”
冷素心靜靜地盯着秦玉暖,那冰冷清透的眼神彷彿想要把秦玉暖看透一般,冷素心驀然開口道:“所以,我需要你幫我,呵,其實,把一個覬覦你相公這麼久的女人送到千里之外的西夏國去,不應該是你最願意做的事情嗎?”
“我不會這樣對你,”秦玉暖一字一頓地道,“因爲你根本威脅不到我,不過,若是你執意如此,我可以幫你,但是後果,你自己承擔。”
“嗯,”冷素心悽苦地點了點頭,“我自己承擔。”
兩日後,便是大齊皇室爲了挑選和親女子而舉辦的宮廷宴會,這一次西夏國派來的使者是西夏鼎鼎有名的才子慕容楓,出身貴族,舉止儒雅,猶如謫仙下凡,年紀輕輕地就被西夏國國君看中,賜太子伴讀,待太子登基之後,他自然也會成爲朝廷重臣,前途不可限量。
宴會的前一天,秦玉暖便是命滿兒和聽雪帶了各色衣裳和首飾來了冷素心的院子,冷素心和謝如鶯同住在東苑這邊,只是冷素心的院子明顯要比謝如鶯住的地方更加素雅貴氣,院子裡落地的桂花仿若給這寧靜的小院子鋪設了一層金磚。
冷素心端坐在銅鏡前,唯獨一個貼身的丫鬟在替她挽着髮髻,依舊是平日裡那種簡單的十字發,牀褥上鋪着三間素色衣裳,清一色的月牙白,清淡不已。
“既然是要入宮的,這樣素雅哪裡能行。”秦玉暖一邊說着一邊便是從屋外進來,命滿兒和聽雪將帶來的兩大盒錦盒放在桌上,笑着接過那梳頭丫鬟手裡的梳子,將快要梳成的髮髻解散了,“十字髻太素,倒不如梳一個百花髻,你還未出嫁,就將下邊的頭髮披散下來,別有一番風味。”
冷素心沒有抗拒,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熱情:“我不懂,聽你的就好。”
秦玉暖點點頭,又讓滿兒和聽雪將錦盒裡的衣裳和首飾打開了來,看着冷素心道:“你既然是有求於我,讓我送你入宮,那如何打扮,如何說話,甚至眼神該是如何,都也該聽我的,你若真能被挑中前往西夏,我說的事,你也莫忘記。”
“我知道。”冷素心垂頭道,“當你的線人罷了,呵呵,真是沒想到,我這樣一個廢物,現在也會有所價值了。”
秦玉暖低吟了一句:“別這麼說。”
另一邊的滿兒和聽雪正在挑選首飾,滿兒雙手將一件百蝶穿花海棠裙打開來:“三少奶奶,你看這件如何,很是襯四姑娘的膚色。”
秦玉暖回頭看了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未說話,突然嗖地一聲利響,一支飛矢從窗格子外頭直接射了進來,聽雪眼疾手快,飛也似地撲到了秦玉暖的身上。
“三少奶奶小心。”
一時間,聽雪、秦玉暖和冷素心都齊齊地摔在了地上,利箭沒了目標,只是直直地朝着那柱子射過去,深深地釘在了柱子裡,可見這力道之大。
滿兒擔心秦玉暖,立刻就想要朝着秦玉暖這邊來。
“三少奶奶。”誰料滿兒一起身,便是被另一支緊隨其後的飛矢給射中了胳膊。
看來這人性子十分謹慎,明明是滿屋子的弱女子,卻還同時用了兩支箭以防萬一,驚魂未定的時候,對面屋頂上已經傳來兩聲悶響,那是冷霜將刺客飛快地拿下的聲音,可是滿兒,卻已經以爲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三少奶奶,人已經拿下了。”不一會兒,冷霜清冷的聲音就在門外響起。
秦玉暖撫了撫胸口,而冷素心的背後已經是溼了一大塊。
“去通知三少爺,讓他處理,還有,把孫神醫請來。”看着暈倒在地上的滿兒,秦玉暖的心又揪了揪。
冷素心平靜下來,默默地看着秦玉暖道:“難道是有人不想讓我入宮?”
秦玉暖看了冷素心一眼,思前想後只是問道:“十年前未央宮大火,你確定沒有任何人看到你的樣子?也沒有人任何知道你是寧王府四姑娘而且跟了三皇子一路?”
冷素心仔細想了想道:“沒有,當時大家都忙着在永昌宮參加宴席,那一路上根本就沒有人。”
秦玉暖的眉眼不經意地跳動了兩下:“一個人都沒有嗎?還是,一直以來,都是你以爲一個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