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而言,值得追求的事有很多,譬如財色美人啊,絕世武功啊,上古名劍啊,功名富貴啊……哦,富貴功名已被前任老侯爺一手包辦了,不用你追求了,咳咳,所以說段少,你還有許許多多可以做的事。”
“給我鬆綁。”段曉樓要求道。
廖之遠跟他講理:“讓綁你的人是老大,將你關進冰窖的也是老大,跟我一文錢的關係都沒有,自始至終我都沒阻礙到你,所以啊曉樓哥哥,千萬別記恨兄弟吶。”
“鬆綁。”
“今天一天你折騰得不輕了,不如睡一覺吧?我陪你睡?”廖之遠的媚眼飛起。
“鏈子,鬆綁。”
“你咬傷了我的手,我還反過來陪你睡覺,如何?我夠不夠意思?來,曉樓,給小爺笑一個。”
“鬆、綁。”
廖之遠無言望天,只望到一片冰雪屋頂,不由怨道:“何小妞啊何小妞,你活着的時候就是個麻煩人物,怎麼人都死了還要惹這麼多麻煩?”
“鬆綁,否則等我能出去的時候,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妹、妹。”
廖之遠打了個哆嗦,認真端詳段曉樓,沒有一絲要開玩笑的神色。猶豫片刻,鬆了他的鎖鏈。
這裡是城北飲馬鎮上的白沙山莊,夜半子時。
昨日傍晚,陸江北在宮門口捉了段曉樓,先去安寧侯府向段母說了情況,氣得葛夫人大罵,“逆子,逆子,快把他打死!”
陸江北用玄鐵鏈子加牛筋繩子捆了段曉樓,送入房中。本要立刻進宮向皇帝請罪,不料還沒出侯府的門,就聽見一聲驚叫,是伺候段曉樓的丫鬟,“啊!不好了,侯爺不見了!”
段曉樓“不見”的方式,是直接在丫鬟眼前消失,牀上瞬間只剩一堆繩子鎖鏈。
陸江北暗道不妙,段曉樓動用了隱身術!
那種隱身術,是十年前廠衛探子花了重金從番邦異人手裡買回來的,到手之後,有很多人練過。開始都能小有所成,後面則非死即傷,存活下來的人還不到一成,廠衛精英登時損折去上百人!
陸江北和其他幾名資深武者,包括已死的蒙古相爺高君,細研後才發現,是廠衛買秘籍的時候受騙了,拿到的只是一部殘籍,就算武學天分再高也不可能練成隱身術。進一步推測,是某些人爲了削減廠衛的勢力而做下的陷阱。此後,殘籍被封存在東廠地下書庫。
誰料不久前,居心叵測的曹鴻瑞引着高絕和段曉樓去練烽火功、隱身術這兩門禁術。高絕感覺不對勁就停了下來,勸段曉樓也別練了,後者不聽,強練下去,結果出了一場極其嚴重的事故,造成的惡果一直還延續到今日。
此事只有陸江北和段曉樓兩人知道。
段曉樓最後練成了隱身術,但陸江北與段曉樓約定,隱身術,今生今世只能再用三次。看來段曉樓早就打破了他們之間的約定。
隱身術分三重境界,第一重是隱身,但形體仍在,打鬥之中能捕捉到他的實體;第二重是隱形,實體消失。既然段曉樓能掙脫去鎖鏈,證明他用的是第二重隱形。陸江北不禁大急,隱形的後果,對段曉樓,對其他人,都只能帶來無盡的傷害!
九天十地搜魂,傳說中的邪異武功之一。廖之遠從前只是聽說過,頭一回見陸江北用出來,才見識到了那種令人咂舌的威力。整個侯府的草木全都連根拔起,像剛遭遇了一場極地龍捲風。
最後總算搜出了段曉樓這不讓人省心的傢伙,一把鎖牢捆好,關進白沙山莊的冰窖裡了事。
在段曉樓的威逼之下,廖之遠只好給他鬆了綁,引去見陸江北。畢竟老大就是老大,這時候最後可靠了,沒爲何當歸之死而傷心到不成體統。
“老大,老大!我已經盡力拖住他了!段少居然拿我家人的性命作要挾,這差事沒法兒幹下去了!”隔着大老遠,廖之遠就先扯着嗓子告狀。相比之下,沉默不語的段曉樓就是吃虧的那個。
走進廳裡,才發現不止陸江北一人,還有位神秘訪客,身形高大,暗灰布罩衫,全身上下遮得只剩一雙眼睛。
廖之遠見了卻大叫:“和尚齊玄餘,你不用藏了,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訪客隔着一層布悶笑道:“廖施主好眼力,不過我扮成這樣不是怕你認出,而是爲了躲避‘帝凰’的耳目。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啊?”廖之遠不信,“你不是‘帝凰’的京城負責人嗎,你躲你自己?”
陸江北道:“山貓別鬧,機塵大師很有誠意同我們合作。”
段曉樓冷笑道:“齊玄餘,你來得正好,我刀頭渴血,正要用你頸上的熱血來喂刀。拿出你的真本事來!”
齊玄餘不急不怒地說:“段施主息怒,小僧正是聽說了你發怒的事,才特意來登門解釋,希望能獲得施主的諒解,否則,小僧罪莫大焉!”
“諒解你個頭!”廖之遠代段曉樓言道,“他現在只恨不能變成吸血蝙蝠,吸光所有人的血,和尚你自己犯傻送上門來,莫怪咱們不講江湖道義,三個打你一個!——老大,你是我們這一派的,對吧?”
“阿彌陀佛!”齊玄餘問,“如果小僧說,何當歸尚在人世,段施主依然要取小僧性命嗎?”
……
“你說什麼?!”段曉樓雙手扣住齊玄餘的脖子,用力搖晃。
廖之遠插嘴:“可你門下弟子說,何當歸讓獸人給生吞活剝了,死無全屍。和尚你又來說她沒死,你耍我們玩呢?”
“小僧不打誑語,句句屬實。”齊玄餘避重就輕地說。
“那就是你的弟子在撒謊?”廖之遠不依不饒。段曉樓一掌送他上房頂涼快,搖晃着齊玄餘問:“你說她沒死?你沒騙我?她在哪兒?”
“阿彌陀佛,她的去向還不清楚,但應該尚在人世。”齊玄餘解釋道,“何當歸被擄走之後,小僧因爲自己受制於人,不能直接出手救她,就讓弟子遜也通知孟七公子。誰知七公子的人馬遲遲未到,遜也一心想幫小僧脫離魔窟,藉着這份私心,竟跑去告訴段施主‘何當歸已死’,想騙段施主與小僧聯手,推倒帝凰老巢,小僧也就落了自由身。小僧也是半個時辰前才得知內情,沒能及時阻止段施主,小僧慚愧不已。”
段曉樓揭開面罩,瞪着齊玄餘口中吐出的每個字,末了還是搖晃他,問:“她活着?你怎知道她還活着??”
廖之遠從屋頂的洞裡探頭,涼涼道:“獸人比野人還兇,喜歡吃生肉,喝生血,扯了大腿骨當兵器,我和蔣邳合力才能打敗一隻。就憑何小妞一個人?嘖嘖,我看懸。”
“咳咳!”齊玄餘道,“請廖施主別再火上加油,小僧快被段施主掐死了!”
“她還活着?”段曉樓死命搖晃。
齊玄餘儘量讓自己顯得更更誠懇些,力證道:“是真的,小僧爲她起了命盤,顯示‘長壽福厚’,也沒有斷絕生機,她一定還活得好好兒的。其實那日被擄走時,她並不顯得多慌張,清醒鎮定,相信易地而處,小僧也不能做得比她更好。”
陸江北也道:“我與當歸曾交換過很多情報,她對廠衛的內幕非常瞭解,還知道伍櫻閣的所有運作,其詳細程度令我驚訝。或許,她掌握了獸人的弱點,有辦法脫身也說不定。”
齊玄餘看向段曉樓,求情道:“關於劣徒遜也的處置,能否交由小僧辦?小僧一定會讓他深刻牢記此教訓。”
段曉樓繼續搖齊玄餘,求他:“你算一卦,算算她在哪兒?”
“很抱歉,這種事情,除非我齊氏父子二人聯手,否則是不可能辦到的。”
“那你父親在哪兒?”段曉樓迫切地問。
“不知道,我還在不斷找。”對於段曉樓的失落,齊玄餘也深感抱歉。
※※※
第五日,城外騎兵駐營。
熠迢好容易設法支走了紫霄,然後苦勸孟瑄:“一錯不能再錯,您留這麼個女人在身邊,已經是對不起郡主了,現在絕對不能再用她辦‘那件事’。我有種強烈的感覺,她一定會出賣我們!”
孟瑄伏在案臺上,懶洋洋地說:“哦熠迢,你越來越了不起了,比女人還有感覺。可自從我罰了戴品,引得衆人怨我,辦事越來越懈怠。熠彤是賭氣留書出走,你是婆婆媽媽,再說這裡你也走不開。這麼一數,我都快成孤家寡人了,不用她用誰?”
熠迢咬牙:“總之不能用她!”
孟瑄往身後闊椅上一躺,身體呈“大”字形攤開,眯着眼睛,用慢騰騰的拖腔說:“我是大將軍,還是你是?我的話就是軍令,你少管。哦,我小憩一會兒,沒有要事的話,你等天黑了再喊我。”
說罷,鼻端就傳出鼾聲來。
熠迢握拳瞪了他一會兒,氣沖沖地質問:“你還是公子嗎?你還是熠迢一心一意追隨的英明公子嗎?你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嗯?”軟綿綿的聲音像綿羊低咩,“好吵,幹嘛吵人睡覺。”
熠迢更火了,呼啦指着孟瑄的鼻子罵道:“你知道你現在像誰嗎?你就像兩個月前皇城裡半死不活的老朱元璋,又老又昏聵,吃着來歷不明的藥丸,每天只知道睡睡睡!如果你精力不足,不能再當這個大將軍,你就該向皇帝請辭,交出這枚將印!”
孟瑄睜開睡眼,裡面盛滿了無辜,“睡覺而已,用得着這麼兇嘛。藥丸是清兒給我的,我爲什麼不吃?”
“郡主?她何時給你的?”
熠迢不信。公子腰間的那個青瓷瓶,是何當歸死後才掛上去的。熠迢直覺着,那裡面裝的絕不是什麼好藥,公子吃後傷口癒合雖快,人卻哈欠滿天,一天有六七個時辰都在眠中,其餘時間也是走神不斷。
孟瑄理所當然地說:“就是前天啊,熠迢你不是看着我服藥的嗎?”
熠迢壓抑着怒氣問:“你是說,郡主前日親手送藥給你?”
“嗯。”
熠迢又炸了:“你真是耳聾眼花了不成?郡主死了半個月了,她託夢送藥給你?!快說,你到底從何人手裡得的藥,看清楚了沒?是紫霄那個女人嗎?”
孟瑄皺眉:“藥就是清兒給我的,叮囑我一定好好吃,騙你幹嘛。論起來,紫霄幫了我們不少忙,何必事事針對她?”
“啪!”
帳外有響動,似乎是兩個人撞一起的聲音,伴隨着紫霄的驚呼——
“啊!!你還活着?你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