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當什麼孟瑄的夫人,”何當歸賭氣說,“別跟我提這個人。”
小孟瑄不信她這樣絕情,奶聲奶氣地質疑道:“你都已經從了我,這會子怎麼又反悔起來?莫非,你又看上了別人?”
“什麼叫‘又’?我從前看上過誰?”何當歸擁着一瀑長髮,似錦被一樣厚密,卻不能保暖,她咬牙笑道,“女人離了男人就不能活了嗎,我誰都不跟,自己一個人單過不行嗎?”
小孟瑄錙銖必較地說:“你就是對別人又有念想了,從前是段曉樓,現在是廖之遠。你要是對他沒意思,怎麼允許他跟着你在馬家進進出出,還跟他在深夜裡一起投店?傻子都知道,像他那種色狼,沒有不對美女下手的道理。是你給了他輕薄你的機會,你這麼聰明的女孩子,這點防備意識都沒有?”
何當歸伏在軟枕上,冷聲爲自己辯解:“我讓他跟我去馬家,自有我的道理,我雖然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可也不容你一個三歲小娃娃信口污衊——早兩年的時候,我常常覺得廖之遠看青兒的眼神太膩人了,不是兄長對妹妹的樣子。後來,我還隱約打聽出,青兒在京城廖家時也是‘有名的才女’,求親者也時常有之,不過都被廖之遠暗中破壞了,就兄長而言,他的保護欲太盛了。現在他又死了原配夫人,成日價無所事事的閒遊,我擔心長此以往下去,他會移情到青兒身上,做出什麼錯事來,才帶他去看馬家那畸形的一家三口,讓他引以爲戒,從此打消那樣的念頭。”
小孟瑄沉默一會兒,怏怏地說:“就算廖之遠的事是我誤會了你,可你都沒問一問我的意見,就自作主張跟……孟瑄圓房,你是否欠我一個解釋?”
何當歸磨牙道:“你別問我,你去問他,孟瑄是什麼樣的霸王,又急色到什麼程度,你該比我清楚纔是。”
小孟瑄還想再跟她分說幾句,奈何自感氣息漸漸接不上了,意識也渙散成幾瓣,他知道這是將要長眠的徵兆,最後求道:“別逃,小逸,無論我和他說過或做過什麼,傷了你的心,你都別從我們身邊逃開。給我時間,或早或晚,我一定會補償你,我把自己全賠給你。”
“不稀罕。”何當歸“呼啦”拿長髮蓋住自己的臉。
“你去簽了孟瑄的婚書,伴在他的身邊,讓他保護你,照顧你,”小孟瑄竭盡全力地咬牙說下去,“他就是我,我本是他,念在素日的情分上,你就依了我罷。”
何當歸不知道小孟瑄的時間已經不多,她翻一個身,鼻子哼哼說:“呿~~他一筆就簽了我的和離書,真絕情得可以,我纔不籤他那一張怪模怪式的婚書,簽了也是自欺欺人,不被孟家承認,光哄我玩罷了。如今,我要麼剪頭髮當姑子,要麼改嫁給段曉樓,想讓我再跳進坑裡,憑你們兩個欺負,門兒都沒有。”
這一位小孟瑄本就是兩個孟瑄融合之時,一點意外事故中擠出來的部分,是本來那個孟瑄的一魂一魄凝結成的產物,因爲獨獨保留了過去三年裡,有關何當歸的一切記憶,因而非常癡纏,跟心智未開化的小孩子也沒甚區別。
他初時被融合之中的烈火灼傷,變得非常虛弱,所以附在匕首的玄鐵刀身上冰鎮休養。後來一魂一魄中的一魄相中了冰涼的西湖水,引爲療傷聖地,故帶着匕首投湖了;剩下的一魂還是惦記着何當歸,於是吸附到廖青兒髮髻間的銀釵上,一路循着找到了何當歸,在強弩之末的盡頭,不顧一切地扎進何當歸的小腹中,抱成一個氣勁晶團,羸弱地龜息休眠。
誰料想,這時候的何當歸剛跟孟瑄在棠木舫上纏綿悱惻了一回,何當歸當即陷入昏迷,連睡了兩三天,因爲睡中嬌顏清麗動人,引來了初嘗禁果的孟瑄的垂涎,一時難以把持,就不顧一切地在擊殺關墨的正義之行的臨行前,又臨幸了美人一回。
這下子,卻驚醒了何當歸腹中的小孟瑄,儘管他明白,現在外面那個抱着小逸又親又摸的孟瑄,論起來就是他本人,除了自己這倒黴催的被擠出來的一魂一魄,其餘的兩魂六魄和一副身軀,都已跟坤空間的孟瑄的三魂七魄和一副身軀完全融合了。證據就是,外面的孟瑄在小逸身上起起伏伏的時候,自己這裡也感同身受,跟那兩魂六魄呼應着快感的交流。魂魄之間本是一體的,就算被不可抗拒的外界因素分開了,彼此還是能聯通的。
可小孟瑄是孩童心智,佔有慾非常之強,一想到其他部分的孟瑄都肆意享用了小逸,獨自己不能得償夙願,立時一腔醋海淹喉,生出了從中作梗的念頭。
於是下一次,等孟瑄又大搖大擺地跑來行使相公權利的時候,業已養足精神的小孟瑄使了個壞,一方面在何當歸的耳中控訴她的無情無義、水性楊花,指責她不該在自己“屍骨未寒”的時候就轉投“他人”懷抱,婉轉承歡;另一方面,他將花徑中的滑液收走,叫孟瑄的兇器寸步難行,行不成房。
誰知,外面的孟瑄也拈了酸,覺得何當歸對着乾空間的孟瑄的傷疤發呆,一定是通過自己在懷念他。外面的這個孟瑄,有坤空間孟瑄完整的三魂七魄,因此是坤佔主導意識,況且他又獨獨缺跟何當歸的那一段記憶,因此對這名少女從淡淡的喜歡到越來越喜歡,再到生出貪婪之心,想要霸佔住她全部的身心,這些都讓他變得患得患失,時常冒出嫉妒“前任”孟瑄的念頭,覺得美人肯讓自己親近,都是沾了“前任”的光。
於是兩個孟瑄暗暗較勁,裡面的不讓你行房那個,外面的那個偏偏要行房,自己老婆,當然是想要幾遍都隨便。弄傷了夾在中間的何當歸,外面那個直接行兇的,固然是懊悔得幾度想自宮謝罪,裡面的小孟瑄,作爲此次“血案”的始作俑者,才真正是在心裡把自己凌遲了一百遍還不能恕罪。
他是最瞭解何當歸的人,知道她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外面越任你*扁了,心裡越凝結成一塊連刀斧都鑿不開的寒冰,一旦凍住了心,想要再暖化可就難了。
小孟瑄最怕的就是何當歸因此而離開孟瑄,去找那個柔情似水的段曉樓,可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這裡苦勸着,何當歸那兒卻直接開口說了,“要麼剪頭髮當姑子,要麼改嫁給段曉樓”。
聽了這話,小孟瑄傻傻當了真,一時五內俱崩,加上之前作法耗盡元氣,已不能支撐他再多說什麼。流下兩滴悔恨的眼淚,他緩緩闔上眼睛進入休眠狀態,預計將是最長的一次龜息週期。想到在將來的那段漫長歲月裡,何當歸就要轉投段曉樓的懷抱,當段曉樓的妻子,給段曉樓生十個八個孩子……那些畫面疊加在他的神識中,像烈火一樣焚燒着他的內臟,他痛苦地嗚咽兩聲,跟清明世界中斷了聯絡。
何當歸還在等待小孟瑄更多安撫和道歉的話,等了半天都沒再等着,喚他也沒有迴應,她只當兩個人談崩了,悶悶地拉起被子矇頭睡去。這一次,棉被蒙得完全不能透氣,卻沒有小孟瑄來過問她的死活了。
輾轉了半夜,小睡了半夜,天色將明的時候,她起牀梳洗,對着被小孟瑄揪下來的那縷長髮發了一回呆,然後捋好收進荷包中。更衣理妝罷,她下樓吃早點,選了客棧對過的一家窗明几淨的粥店,要了一碗皮蛋三絲粥、三根油條。等上粥時,她一擡頭就看見斜對過的那家燒麪店裡,廖之遠也是手持一雙筷子正襟危坐,等着上面呢。
兩人點頭打了個招呼,就各自轉開頭,醞釀對食物的憧憬去了。他們彼此都是胸臆之間有城府計算的人,該說的話點到爲止就行,也不必用寒暄來攀交情。交情太厚反爲不美。
用過豐盛的早點後,何當歸去馬家門口逛了一週,還沒發現什麼異常情況,於是她又轉個彎兒,去逛早集的書市去了。廖之遠還是像前一日那樣,不遠不近地跟着,只是見何當歸一直埋頭看一本書,他生起一點好奇心,也湊過來看她讀什麼書。
發現是一本《水經注》,廖之遠不由挑眉問道:“水文類的書專業性很強,你能讀懂嗎?”
何當歸大喇喇地回道:“不敢說十分精通,不過茶餘飯後隨便鑽研過一點,能大致推測出大明水路情況,哪裡順流,哪裡逆流,哪裡有漩渦風暴,我都大概能說對一點吧。”
廖之遠聞言嗤道:“癩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氣,要是你能說準一回,我把這厚厚一本書涼拌生吃了。”
何當歸也滿面哂笑:“君纔是要注意說話口氣呢,放出大話來又不吃,堂堂一個大將軍,還跟我這小婦人食言不成。我若是說準一回,也不用廖大人你吃書,你只幫我把舅舅找來就行了。好長日子不見,我甚想念他。”
“這個倒容易,但你得先說對了才行,”廖之遠探腰笑問,“要是說的不對,你是否也該領個罰,何小姐?”
“怎麼罰?”何當歸從書頁中擡起眼皮,睨向那張不懷好意的笑臉。透着一股子陰謀詭計的味道。
“陪我一夜……”
“滾。”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廖之遠無辜地眨動貓眼,溫聲慢語道:“小姐,至少讓我把話說全吧,經過了昨夜之事,我還敢自討沒趣嗎?我想說的是,陪我逛一夜的晚市,幫我淘選幾件合青兒心意的傢俱。”他進一步解釋道,“我瞧着廬州的田地果然肥沃,地方也富饒,因此想在此處幫她置地辦嫁妝。我相中了一座園子,昨日已兌了地契,看着裡面有一處很合她住,所以想親自佈置那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