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自己不肯扎布,怕你認不出他的臉!
聽了這樣的話,何當歸心頭又是一陣悸動,連帶齒根也忍不住有點發酸,想到自己剛剛明明聽到孟瑄在一聲聲呼喚她,卻理都不理,還老神在在地對着鏡子貼梅花鈿,頓時,她心中五味陳雜,不知該做何感想。
再看一眼雙耳罩着棉套,除了傻笑還是傻笑的孟瑄,她幾乎可以想象到,孟瑄之前一手拄着橡木杖探路,另一手就在空中亂摸索,不能吹風不能流淚的眼皮紅而腫,任憑風過耳際,戚然叫她的名字……一想到這些,她只怪自己清醒得太晚,想要多多補償於他,而據她所知,他最喜歡的那道甜品就是……
孟瑄什麼都聽不見,只感覺到自己被何當歸從地上扶起來,於是,他殷勤地介紹道:“小逸,咱們的師父非常厲害,可謂百年武林第一人,無人能出其右,他文武雙全,佛道玄三門齊修,更有諸多通天地明辨的大本領,你往後多乖巧孝敬些,師父一定會疼你,他能教你的東西比我多多了。”然後又轉而向孟兮介紹,“好師父,小逸是我喜歡了兩輩子,而且預定要連續喜歡五十個輪迴的女子,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是整個兒的人,離了她的時候,就是被拿走了一大半的人。因此師父,盼你多多照拂,把對我的關懷分給她一多半兒,叫她別吃苦,順順當當地跟我走五十個輪迴。”
孟兮啞然一笑:“瑄兒你真把師父當神人了?我連自己要走那一道輪迴,遇着什麼女子都算不準,又如何能安排你二人的姻緣?”默了半晌,他又點頭道,“你的意思我聽明白了,也同情你的情路艱辛,日後有必要時,我會出手相救。”
孟瑄得了這樣的保證,心中開懷之餘,攬臂將身側之人那纖薄的身子收進懷中,自言自語道:“終於變成一個人了,終於合到一起了,小逸,小逸……”
何當歸適時地用雙手巴住他的臉,拉到合適的位置後,在他的脣角連續印上兩個吻,儘管知道他聽不見,還是告訴他:“我也想跟你當一個人,連在一起不分離,連輪迴轉世都一塊兒去。”
孟瑄食髓知味地低頭尋找熱源,何當歸曲意仰就着他,眼看又是一場天雷勾動地火的纏綿熱吻,孟兮忍不住制止說:“清兒,你們先緩一緩,瑄兒的眼睛不能再那麼晾着了,否則真要出大問題,到時我也無能爲力,他的黑眼珠要變成灰眼珠或白眼珠了。”
何當歸聞言一驚,向後一縮,讓孟瑄撲了個空,擡手拍臉安撫他的同時,焦急地問孟兮:“前輩,那個師父,孟瑄他究竟出了什麼毛病?是我害他變成這樣的嗎?”言罷取出自己的絲巾,拉低孟瑄的頭,爲他繞頭一週覆上了眼睛的部分。心中更是自責萬分,若不她惹他哭,也不會將他眼中珍貴的“水冼”給沖走,妨礙他的治療。
孟兮彷彿窺得了她的想法,和聲告訴她:“‘水洗’我這兒還有幾滴,原本關了門窗,一是瞧見外面有生人,二是想給瑄兒再上兩滴‘水洗’,因此物畏光,須得在暗處才能取出,可是……”
“師父你的眼睛能瞧見東西?”何當歸插了句嘴,將心中揣了半日的疑惑道出,“我方纔見你雙瞳漆黑,中無瞳仁,目光平注,似是失明之症。”
孟兮微笑道:“你就當我能瞧見東西吧,此中緣由,我日後再慢慢講給你聽。眼下有個難題,清兒你聽好了,我這裡只有四到五滴‘水冼’,只能治好一個人的兩隻眼睛,我原本也是打算用在瑄兒身上的。可是麼,就在你二人衝我不停叩首的時候,我見你眉心的梅花鈿十分可愛,就隨手佔了個秋水梅花卦,清兒,這支卦是爲你而佔的,讖語聽着不大好,你可願聽聽嗎?”
毛東西?秋水梅花卦?何當歸一愣,不由自主地想,又來一個算卦先生,怎麼自己身邊這麼多算卦的。與此同時,眼睛紮上布帶的孟瑄,又來低頭溫存,在她的額頭上落下細碎的吻,一路漸漸吻到她的眉心處。她腦中閃過一念,連忙捂住自己的眉頭不讓他親,按照上兩次的經驗,她眉心的硃砂痣是可以通過“親親”來轉移的。
一邊安撫因吻不到而微有躁動的孟瑄,一邊擡眸去看孟兮似笑非笑的俊美容顏,她問:“什麼讖語?關於我的?”
孟兮張口唸道:“零落梅花過殘臘,故園歸去又新年。梅花竹裡無人見,一夜吹香過石橋。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來是空言去絕蹤,月光如水水如天。這是我的《*辭》中的一段結語卦辭……主大凶,而且是應在你的身上。”
何當歸一愣,不由自主地想,她大凶?那是否代表,她還是明悟得太遲,不能跟孟瑄共進退了呢?
想到之前柏煬柏那廝,也裝模作樣地爲她佔了一個姻緣卦,神神叨叨地說,她的命中良人實是一個她素未謀面的生人,而不是她目前接觸過的男子中的任何一人。她當時雖然不信,不能信也不願信,只罵了柏煬柏一句。可後來在冰花甸,她被杜堯捉住的時候,心中未嘗不害怕;被廖之遠挾持時,也忐忑他會怎麼爲杜堯報仇,會否擄了她賣走;在冰窖中醒來,心中依舊難安,一會兒冒出一個怪想法來,沒有片刻踏實。
歸根結底,都是因了柏煬柏的那支可惡的卦,她心中才會一直犯小嘀咕。如今她認識的麻煩人物難道還不夠多、不夠讓她頭疼,難道老天還要再遣送來什麼怪異男子來折騰她的安生日子?如今有了孟瑄,她滿心只有要踏踏實實跟他過日子的念頭,更不作他想,難道她這樣的願望只是個空想嗎?
情緒平復下來一些,她餘光斜一眼孟兮平靜無波的側臉,自我安慰說,相士的話能作數,母豬都能爬樹,就算他是孟瑄的親叔叔,又頗有些能耐,他的話也未必能聽。憑自己兩世爲人的智慧和機警,有什麼是不能兵來將擋,來土掩的?
她的想法彷彿又被孟兮偵知了,他笑道:“當然了,我並非卜卦高手,十卦三不準也是常有的事,不過從古至今,人們之所以尤其喜歡占卜之術,日常中的大小事宜都愛拿出籤簍子搖支竹籤,卜一個吉凶,完全是因爲,算出是吉能提前高興一下,人一高興,自然行事順遂,就應了他的上上籤;倘或算出是個兇卦,也給卜卦之人提個警示,讓他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諸事小心,儘量避開所有危險。”
“那麼,依着師父之見,我該如何避開危險呢?”何當歸聽他說的中肯,既沒有一般相士的危言聳聽,也沒有嚇唬她的成分,不像柏煬柏與她,還有些利益糾纏。
他們兩人的這番對話,耳朵受損又被封得密密實實的孟瑄是一字都未聽見,只將何當歸靜靜地擁在懷裡。大概,他也猜到她正在跟新拜的師父交流感情。
孟兮沉吟了一刻,說:“不知道。”給出這樣不負責任的答案,他也有些歉然,又說,“從日常小事中開始注意吧,直到你嫁給瑄兒之前,諸事都多揣着兩分小心。還有就是,丫頭你的美貌也太甚了,這實在不是什麼祥兆頭,尤其你最近又常常在外拋頭露面,但是白沙山莊這裡,如今就有重重隱不可見的危機存在,你自己當心一點罷。”
何當歸點點頭,表示接受了他的這個建議,心想以後出門兒帶斗笠,或者打扮成青兒口中的“阿拉伯女人”,全身包括臉都蒙上厚布,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路,這樣孟瑄和他叔都滿意了!說來說去,還是他們孟家人迂腐,不讓孟家女子拋頭露面,讓別的男人瞧見。
這麼一想,她剛剛被孟兮兩句話勾起來的緊張情緒又平復了不少。是啊,只要她扮成一個裝在套子裡的人,從此誰都不招惹,安安分分地當孟瑄的小女人,不是就什麼危險都遇不到了嗎?孟瑄也會保護她的。
孟兮用“無相目”瞧見那雪白小臉上滴溜溜打轉的烏黑眼珠,猜到她並不信自己的警示,嘆口氣補充說:“清兒,我那《*辭》共有八句話,並寓意着八個或大或小的‘梅劫’,我既然做了你的師父,又應承了瑄兒的請求,這段日子自然會時時關注你,直到你渡完那八個劫爲止。我盡心,你也要聽話才行。”
“聽話聽話,”何當歸俏皮笑道,“小女子天生就有捋順的皮毛,既聽郎君的話,也聽師長的話。自今而後,在八劫未完之前,師父您讓我往東走,我絕對不敢往西行,這樣總可以吧?”
孟兮點頭道:“那麼,如今第一劫,叫做‘零落梅花過殘臘’,而依着我的推算,丫頭你不久之後,眼睛也會出一點兒問題,也要用到這‘水冼’來醫治眼睛。可‘水冼’珍貴無比,費盡齊央宮上千人力,歷時三年也只得這一小瓶。”他舉起一個比小指尖更小的琉璃瓶子,勾脣道,“如今卻只剩四五滴,只夠救治你二人中一人的眼睛,清兒你說,我是該救他,還是該依着他的意思,將‘水冼’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