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臉嚴肅認真到不行,臉上彷彿寫着“好哥們講義氣”的孟瑄,何當歸額上又冒出汗來,怎麼還是覺得像在拜把子……
她弱弱地問:“孟瑄,你沒見過人家拜堂成親嗎?”
孟瑄非常淵博地告訴她:“我兩世爲人,讀書破萬卷,我從書上讀過。”驕傲地擡高下巴。
“……”何當歸傻了眼,問,“你讀過?拜堂成親是什麼樣的?”
“就這樣。”孟瑄肯定地說。
“……”何當歸語結一刻,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問,“那,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你讀的是什麼書?”
“成親的書。”孟瑄道。
好吧,何當歸認命地閉眼,磕頭就磕頭,拜把子就拜把子吧,她換了個舒服點的跪姿,仰望着上方一對泣淚的紅燭,點點頭說:“好,我數一二三,咱們一起磕頭!”預備,起——
“不行!”孟瑄斷然拒絕,還伸手攔住何當歸,阻止她俯身。
何當歸呆了呆,問:“又怎麼了?不是你是要對着櫃子和蠟燭磕頭,就算是成親了嗎?”
孟瑄皺眉,揚着下巴告訴她:“應該我來喊纔對。”
“……”何當歸閉眼,突然覺得自己頭上長草了,“那你喊吧。”
“一、二、三!磕頭!”孟瑄喊出響亮的口號,同時拉着何當歸一起面朝角櫃磕頭,口中數着,“一拜天地,二拜天地,三拜天地……九拜天地,十拜天地……十七拜天地。十八拜天地……”
何當歸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磕着頭,漸漸感覺暈頭轉向,無止無盡的感覺,等聽到孟瑄已數到“二十九拜天地”的時候,她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停止繼續叩拜,撫着太陽穴,憤然問:“孟瑄你有完沒完?成親拜三下就夠了,這個是常識吧!”
誰知,被打斷的孟瑄更加憤然,瞪着何當歸,不可置信地叫道:“只差一下,就滿三十了,居然被你打斷了!不是讓你認真一點嗎?”他深吸一口氣,又寬宏大度地說,“算了,看在你肯嫁我的份上,不跟你一般見識。現在只好重新開始了,這次你可要認真一點,這可是關係到咱們一輩子的事,別的我都依你,這個你總要依着我才行!”
重新開始磕?何當歸瞪眼看着面前的紅木角櫃,上面還有蟬衣貼上去的剪花小娃娃,不知這櫃子積了多少陰德,才能承得起他們這一對重生男女的二十九加三十等於五十九個響頭。她滿腹疑惑和無奈,可看着滿臉正直、正式、又正氣凜然的孟瑄,抱怨的話也咽回去了,好吧,就依他這一回吧。
於是跟剛纔一樣,孟瑄一聲令下,兩人又開始磕頭了,“一拜天地,二拜天地……十七拜天地,十八拜天地……二十九拜天地,三十拜天地,三十一拜天地……三十九拜天地……”
何當歸磕頭磕到欲哭無淚,嚴重懷疑孟瑄是不是數數字數得太順口了,以致停不下來了,難道他們就要這樣一直磕頭到地老天荒嗎?可她又不敢再像剛纔那樣打斷他,否則又要從頭磕起了。
聽孟瑄數到“五十拜天地”的時候,何當歸稍稍希冀了一下,五十是個整數,終於到頭了嗎?可聽到“五十一拜天地”冒出來,她的心一沉,難道是六十才完……聽孟瑄數到“八十拜天地”的時候,何當歸一面跟孟瑄一起整齊地向櫃子磕頭,一面在心中暗暗憂心孟瑄的狀況,他可是帶傷的人,如此磕頭不止,不要牽動了他的傷口才是……
直到孟瑄數到了“一百二十拜天地”,何當歸在自己“拜堂成親”的美好時刻,很不美好地想起了孫湄娘磕門檻的情形,難道這就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嗎?纔剛用這個辦法整治了孫湄娘,一轉眼的工夫,連她自己也要磕足一千個響頭了……斜睨一眼孟瑄表情認真的側顏,她心中嘀咕道,天,不會真的是一千個響頭吧?孟瑄他自稱讀書破萬卷,他讀的書是從哪兒買來的?嫁給他之後,一定要一把火燒了他的書房……
何當歸的怨念持續到“一百五十拜天地”,孟瑄終於終止了口令,穩住身形後,他看着何當歸,開心地笑道:“這回你學乖了,沒有中途打岔,總算讓咱們順利地拜好了堂,”他也帶點怨念的神色,白了何當歸一眼,“拜天地是何等神聖的事情,是直達上天的事,你怎能如此兒戲,還中途插嘴?呼,差一點被你害慘了,呼——”他如釋重負地喘着粗氣,片刻後突然笑道,“從此之後,咱們就是真正的夫妻了。小逸,你開不開心。”
何當歸點點頭:“開心。”
“什麼?”孟瑄一驚一乍的,“你也開心?你很開心嗎小逸?”
“是啊。”何當歸點頭,問他,“咱們可以起來了嗎,我擔心你的傷,孟瑄,讓我再拆開繃帶仔細瞧瞧吧。你不知道,陸江北和高絕還有廖之遠他們都是同一個門派的人,他們的寒冰真氣能腐蝕銅鐵,實在不可等閒視之。我見過高絕拿刀砍竹林,刀過竹解,那景象讓人望而生畏。”
孟瑄靜靜聽她說完,方笑道:“小逸也學會疼人了,以後我也變成你心上的人了,是嗎?”他擡手揮散她眸中的憂慮,安慰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放心,不會有事的,我自己的傷自己最清楚,你別打岔了,咱們還沒說完誓詞呢。我說一句,你說一句。得將這些話在蒼天厚土之前報備妥了,咱們才能連着五十世都不離不棄,一直這麼恩愛下去。”
“五十世?”何當歸詫異。
“是呀,”孟瑄溫和地看着她,“你不是也說了麼,做一世夫妻,就要拜三下,那麼咱們足足對着天地磕了一百五十個頭,豈不是要做五十世的夫妻嗎?原本我纔打算同你一起磕三十個頭,預定做十世夫妻,可你突然打岔,我也忍不住心道,何不多多磕一些,這樣,咱們的緣分就能綿延無止境了。”
何當歸聽之後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感動,而是覺得孟瑄幼稚得就像一個小孩,但是,他清水一樣的目光有若實質一般從她的臉上流淌過,彷彿能直接透過那雙眼睛瞧見他的心,讓她恍然發現,這些話與其說是從他的口中道出,倒不如說是從他的心裡道出來的,他是真的想,同她做五十世的夫妻。她心頭被他的目光重重壓過,微垂了頭,心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一個男子五十世的眷顧。得夫如此,夫復何求?
望着低頭害羞的小逸,孟瑄微笑道:“那,我說一句,你說一句,小逸你可要跟緊了,這個是一字重逾千金的盟誓。”
何當歸自覺擔不起孟瑄如此厚愛,可有一種打從心底想照顧他、扶持他的意願在鼓動,這樣的意願,就是愛的萌芽嗎?這種想要守護孟瑄的心情,肯定足以讓她走入這一世姻緣的圍繞吧?
至於接下來的四十九世,誰說得準呢,人能有幾個來世呢,來世還能繼續投胎做人嗎?按照柏煬柏的說法,大多數時候,生靈都會投胎做飛鳥走獸花草,只有小部分纔有機緣能做人……就算他們來世都做得人,萬一兩個都是男人,或都是女人,豈不麻煩……兩個男人,那就是斷袖嘍……兩個女人,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嗎……
何當歸都有點兒想一巴掌將自己拍暈了,在如此一個濃情蜜意拜天地的時刻,耳邊聽着孟瑄的山盟海誓,她居然一直胡思亂想這些有的沒的,她是不是歡喜過頭了?
孟瑄沒想到她已思及那般深遠的問題,只是深情款款地看定了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孟瑄,洪武三十一年元月初四,娶何當歸爲妻,相約一世不離不棄,白首到老。”
何當歸也隨着說道:“我何當歸,洪武三十一年元月初四,嫁予孟瑄爲妻,相約一世不離不棄,白首到老。”
孟瑄眼中的溫柔在她的臉上流淌,忽而其中掠過一絲狡黠之色,快速地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只疼你一個人,寵你,不騙你,答應你的每一件事都做到,對你講得每一句話都真心,不欺負你,不打罵你,永遠相信你,別人欺負你,我會在第一時間出來幫你,你開心了,我就陪着你開心,你不開心了,我就哄你開心,永遠都覺得你是最美的,夢裡也會見到你,在我的心裡面只有你。”一口氣說完後,他以眼神示意她要重複這話了。
何當歸愣了片刻,這一番話,她曾聽過的,這是青兒講過的某個故事中的女子講過的話。那女子的經歷與卓文君頗類似,嫁給她的司馬相如後,對方又生了別念,而那女子在成親之前,就曾要求對方道,“從現在開始,你只許疼我一個人,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對我講得每一句話都要真心,不許欺負我,罵我,要相信我,別人欺負我,你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我,我開心了,你就要陪着我開心,我不開心了,你就要哄我開心,永遠都要覺得我是最漂亮的,夢裡也要見到我,在你的心裡面只有我。”
何當歸當時聽完後,就不禁感嘆,世上哪兒有如此至善至美的男子,能做到如此地步?莫要說是全數做到,就是隻做到一二點,都可以算得上是個深情的好男人了。而那提出這等要求的女子,當真是將天下間女子的心聲彙總起來了,有哪個女子不想自己夫君這般對待自己呢?
怪哉,孟瑄之言,幾乎就是青兒的故事中那一段對白的映射,再加上孟瑄之前說在書中讀到,新郎新娘拜堂成親之後就當衆親吻,也很非常像青兒家鄉的習俗。孟瑄到底讀了什麼書,他又是從哪兒知道這些事的呢?
她想開口問,又擔心孟瑄埋怨她再次打岔,破壞神聖的拜天地儀式。於是,在孟瑄催促的目光中,她也依樣重複了一遍那誓詞:“從現在開始,我只疼你一個人,寵你,不騙你,答應你的每一件事都做到……夢裡也會見到你,在我的心裡面只有你。”這是他們兩個人相互之間的承諾麼,他和她共同期待,以及共同努力去營造的關於愛情的事麼……
孟瑄靜靜聽着,一雙清亮明澈的眼睛,彷彿倒映着夜晚天空星星中最明亮的那一顆。等她全數誦完後,他點頭嘆息道:“這一回,咱們的紅線纔算徹底栓牢了,小逸,我這一端,一旦握上了就永遠都不會鬆手,而你的那一端,要是膽敢放開,我就……要讓你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