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不可能,他什麼都沒吃,怎麼會中毒!”董氏晃動着兒子小小的身體,不肯相信馬大夫的診斷,不就是給他吃了一點蒙汗藥,讓他好好睡一覺麼?那蒙汗藥從前也給羅白前吃過,他睡上一會兒照樣跳起來往外跑。見到兒子這般模樣,董氏頓時心如刀絞,轉頭看到了沒有骨頭一般半伏在軟榻另一側的何當歸,她立刻又發怒了,舉掌便揮過去,口中罵道,“都是這個掃把星害了我竹哥兒,從她死之後他就天天做惡夢!肯定是她在這裡驚嚇到了他!”
另一邊,老太太和湯嬤嬤卻驚訝得雙雙作出了吞雞蛋狀:“竹哥兒他……什麼都沒吃?”
行功途中怎可被大肆驚擾,否則不止救不了人,度出真氣的人也會有危險。眼看董氏要行兇,假風揚立刻站到了寧淵背後,對着來勢洶洶的董氏涼眉瞪眼,心道,若是嚇不走她,那自己只好破例打一回女人了。董氏感覺到了對方不善的氣息,不由得放緩了腳步,轉而繞過去從聶淳那一面進攻,今天她就是要狠狠地修理修理何當歸這個小狐狸精,活着惹人嫌,死了還害她兒子!
聶淳用餘光覷到董氏的衣角從後面一閃,二話不說就用手肘向後一頂,利落地卸掉了董氏的一條胳膊,並順勢將她向後震開。
董氏只覺得自己的右臂一麻,然後就整條手臂不聽使喚了,雖然不是很痛,可是身份高貴如她,哪裡試過脫臼的滋味,登時就涕淚齊出,哭花了妝容。羅白前跑過去一把拎起她,惡狠狠地問:“竹哥兒天天做惡夢是怎麼回事?上次是他把三妹妹推下假山的?爲什麼你全知道我卻什麼都不知道?”
董氏流着淚連連呼痛,不肯回答羅白前的這些問題。旁邊的韋哥兒親眼看到聶淳把他孃親打哭了,再加上對方之前打死了自己的寶貝愛寵,新仇舊恨涌上心頭,大嚷着衝上去拍打對方的腳丫子,厲聲控訴道:“你殺了我的寶貝寵物!你是兇手!你是大魔頭!”聶淳皺眉冷哼一聲“傻帽”,擡腳一踢,就把腳上的那團東西“哧溜”踢給了羅白前。
羅白前接過橫飛而來的兒子,顧不上找聶淳算賬,又抓住兒子罵道:“你這死孩子,怎麼能養那種東西做寵物?”想到昨天枕頭下那滿滿一腰帶會動的黑點,羅白前不禁打了個寒顫,兇惡地盯着兒子說,“從今往後,你什麼活東西都不能養,若讓老子發現你再碰那些東西,老子就切掉你的小唧唧!”
韋哥兒搖頭不依,張着粉紅的小嘴大哭道:“嗚嗚……爹是壞爹,爹沒娘好!娘說了,只要把我的寶貝寵物放到姓何的院子裡,養多少都行!”
董氏面色急變,擡起她倖存的左臂,一巴掌扇在兒子臉上:“你胡說什麼?哪個讓你把老鼠放何當歸那裡了!”
於是韋哥兒哭得更響了:“娘也是壞娘,說話不算數!娘上次還爲這事誇獎我呢,說要發獎品給我,現在又反過頭來打我!”董氏後悔得想摔頭,她怎麼會把這個口無遮攔的小魔星一起帶過來!什麼都讓他抖出來了!此刻,董氏的右臂全然不能動彈,看一眼牀上抽搐不止的竹哥兒,再看一眼地上撒瘋不止的韋哥兒,董氏突然放聲哭道:“我的命真苦啊,成日裡三災五難的,連個能爲我做主的人都沒有,三姨母你怎麼還不來救救我?你把我坑苦了!”
老太太氣得大力捶牀:“夠了夠了,都給我閉嘴!竹哥兒這邊還沒死呢,你那邊就哭上喪了!前哥兒,快把你媳婦的嘴堵上!”
羅白前聞言立刻鼻孔一張,雙眼一亮,差點兒沒叩頭謝恩說“奴才遵旨!”他當場摘下了自己腰間的汗巾,一手拽着董氏的飛仙髻,一手將幾尺長的汗巾繞着董氏的腦袋結結實實捆了三四圈兒,堵上了她的嘴巴。董氏自然是掙扎個不休,滿頭的金簪銀步搖甩了一地,左手還在羅白前的頸上劃過三道血痕。羅白前大爲光火,一不做二不休把董氏的左胳膊也卸下來,可是他的手法不如聶淳那樣駕輕就熟,幾乎是硬扯脫臼的,疼得董氏淚流不止。
處理完董氏,羅白前又低頭去看地上的兒子,嚇得韋哥兒立刻就不哭了,於是室內立馬安靜下來。
湯嬤嬤又是搖頭又是嘆氣,才片刻工夫就鬧得這般沸反盈天,在客人面前丟臉丟得如此徹底。湯嬤嬤轉身看向另一側,只見軟榻的左邊放着流涎不止的竹哥兒,馬大夫、吳大夫和老太太三人正在給他進行會診;而軟榻的右邊放着已經斷了氣的三小姐,聶淳和那個生病的客人正在給她暖手……那個“血光之災”!湯嬤嬤瞪大眼睛,這回是真的應驗了,沒想到最後死的竟是三小姐!
“死人了!死人了!老太太不好了,死人了……”石榴和蒲公英慌慌張張地大叫着跑進門來。
湯嬤嬤跺一下腳,喝止道:“你們胡說什麼,老太太好得很!你們還嫌這裡不夠亂嗎?如果三小姐她去世了,你們應該講‘夭了’‘沒了’,哪能說‘死人了’!”
蒲公英哆哆嗦嗦地說:“可是真的死人了呀,嬤嬤,大夥兒都瞧見了,中庭的花園裡有一個……殭屍!”
“殭屍?”聶淳聞言扭頭,“什麼樣的殭屍?”
蒲公英從頭顫抖到腳,撐着石榴的肩膀纔不至於倒下去,她的眼中溢滿了恐懼的光,連比帶劃地形容道:“脖子上開了一個血窟窿,可是地上半滴血都沒有,臉白的嚇人,因此大夥兒都說,像是一個被吸乾了血的殭屍!”
聶淳沉吟一下,試探地問道:“那殭屍的臉是純白的嗎?臉上面……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蒲公英當時只看了一眼就跑開了,答不上來這個問題,就轉頭看向石榴。於是石榴笑嘻嘻地歪一歪頭,脆生生地替她答道:“那張臉上雖然煞白一片,但仔細看時,能看到皮膚下的一道道青紋圖案,有橫紋,有豎紋,縱橫交錯起來就像……就像是蜂巢的形狀。”
聶淳和寧淵同時別過頭來,一起驚呼道:“蜂巢?蜂巢狀的青紋?”這兩個人素昧平生,現在肩並肩地站在一起去度真氣給同一個人,本來就覺得有一點彆扭,此刻又說出同樣的話來,感覺更加彆扭的同時,心中亦不由一起驚呼道,“莫非他也知道邈屍功?他又是什麼人?”
石榴點點頭,感嘆道:“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才一晚上不見,就變成了一具殭屍,真可怕啊!昨晚苦竹林走水時還曾跟我打過招呼,向我問路呢!”蒲公英也點頭贊同:“是啊,肯定是在夜裡被妖怪攝走做成了殭屍!”
聶淳的眼中閃過一道寒芒,聽她們的一番形容——死者的頸部開了洞,整個人被吸乾了血,死後臉上留下蜂巢狀的青紋,分明就是被人當做了爐鼎,用於修煉四大邪異武功之一的“邈屍功”。這邈屍功陰毒無情,修煉的限制條件也非常多,稍有不順遂之處就有可能走火入魔,因此天下間練這種武功的人少之又少,而如今在羅府的苦竹林中,碰巧就住着一個癡迷於邈屍功的人。聶淳咬着牙暗暗發怒,該死的,耿炳秀明明答應過自己,不會傷害羅府中的任何人,他居然言而無信!
“死的人是誰?”何當歸睜開眼睛問。
蒲公英剛進得屋來,不知三小姐目前正處於斷氣的狀態,所以對於三小姐突然開口說話的行爲,她表現的不像其他人那樣震驚。蒲公英想了一下,反問道:“三小姐,你新帶來的那個十多歲的小丫鬟,是不是叫蟬衣啊?”
“蟬衣?!”何當歸騰地從牀上坐起來,“她怎麼了?”蒲公英擺一擺手沒答話,又看向假風揚,繼續問:“客人你是不是有兩個隨從,叫風言風語啊?”假風揚猶豫地點一點頭。
蒲公英豎起三根手指說:“就是這三個人最先發現殭屍的,那兩個叫風言風語的,受到驚嚇之後還踩壞了中庭一片名貴的白玉蘭花,現在已經被李管事扣下了,說要拿十五兩銀子去贖才肯放人呢。李管事讓我帶話給他們的主人說,扣押期間只管茶不管飯,可是那三個人喝了茶後就嘟嘟囔囔個沒完,一個比一個能說,吵得李管事很煩惱,希望客人你能儘快地把他們贖走。”
何當歸暗鬆一口氣,被寧淵和聶淳捉住傳功的一雙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追問道:“那蟬衣呢?她也踩壞什麼東西被扣下了?”
蒲公英搖頭道:“哦,她倒是沒被扣下,可她好像被那殭屍嚇得不輕,只肯跟着那兩個隨從走。剛纔我見她一臉都是泥巴,讓她跟我回來洗洗,可她就是不肯跟我走——客人,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贖他們啊?”
不等假風揚開口說話,湯嬤嬤先喝止道:“老李他吃多了酒吃傻了麼,哪有讓貴客賠錢的道理?”轉頭吩咐一旁的燈草說,“你快去把他們領回來,跟老李說這個記公帳。”
燈草去後,何當歸又軟綿綿地躺回了榻上,此時,寧淵和聶淳的傳功仍在進行。
之前,何當歸想自導自演一幕“脆弱的三小姐受到刺激後記憶復甦”的故事,爲了讓效果更加逼真,她暗中用銀針把自己的脈搏和心跳壓制到龜息狀態,但是她的人還是有意識和呼吸的。原本沒想達到“三小姐殯天了”的聳動效果,可自從老太太率先嚷嚷了一句她沒命了,聶淳、羅白前、寧淵幾個人輪番過來,又試她的脈搏又試她的心跳,卻沒人來試試她還喘不喘氣兒。
一開始她還猶豫要不要自己“突然悠悠醒轉”,可是隨着寧淵和聶淳先後開始給她過度真氣,她就打算多裝死一會兒。因爲她發現在那一冷一暖的兩道真氣注入後,體內原有的不聽話的真氣竟漸漸平順下來,有幾道真氣流還自己乖乖地收納入丹田中,讓她全身暖洋洋的舒服極了。後來,蒲公英她們進來說那個殭屍之事,其實並未有隻字提到過蟬衣,可是她心中一直惦記着蟬衣,又聽見什麼“才一晚上不見,就變成了一具殭屍”之類的話,就忍不住睜開眼去打聽那殭屍的詳細情況,可氣這個蒲公英竟是個說話大喘氣兒的,這一下着實把她唬得不輕。
“啪嗒!”寧淵的扇墜突然掉在她的枕頭旁,藉着彎腰撿扇墜的機會,他附在她的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丫頭,原來你也有在乎的人,呵,這個算是你的弱點吧。”
老太太見她醒過來,立刻從竹哥兒那一頭移過來察看情況,見她一切正常,不由得歡喜道:“無量天尊,這全是靠神仙保佑啊!”
“還有聶叔叔和這位客人的功勞呢,”何當歸感激道,“若不是他們把習武之人特有的真氣傳給我,我一時也難醒過來。”說着對倨傲的聶淳和微笑的寧淵說,“當歸多謝叔叔們的救命之恩。”寧淵的微笑有瞬間的凝固。
這番話引得對武功一無所知的湯嬤嬤和羅白芍都新奇地叫道:“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傳功!”
聶淳冷哼一聲問:“還要繼續嗎?”
何當歸虛弱地眯着眼道:“其實我的頭還有點暈,聶叔叔你要是不趕時間的話……那就再來一會兒吧。”昨天真氣暴走之後,那種七竅流血的情況實在把她嚇到了,於是下決心儘快解決真氣不能自理的問題。現在,於兩道冷暖真氣交融的時候,她體內的真氣漸漸開始有規律地運轉,讓她對運氣行功的法門漸漸有了一點領悟,因此不想錯過這個學習的大好機會。
聶淳不滿地冷哼一聲,但是手卻沒有收走,只是扭頭問蒲公英:“死的人到底是誰?”